第48章 抄家(二合一)
翟詩畫在凝晖殿聽完那二膳人的談話後, 心中便起了疑惑。
她雖同東宮的容良娣無仇無怨,但卻與所有京中的閨秀一樣,或多或少都喜歡同家人談敘別府的種種轶聞。
更遑論, 這容良娣算是姐姐翟詩音的情敵。
翟詩畫對她的事自是會多留意幾分。
果然, 翟詩畫從雍熙宮回尚書府後, 便同翟夫人提起了此事。
翟詩音這日也碰巧在場, 妹妹近來是愈發得意, 翟夫人對她比以往寵愛了許多, 父親翟卓自是也如此。
她為了避嫌, 已有多日都未出尚書府,老老實實地在府上看書逗貓, 過着極平淡的日子。
翟詩音的懷中抱了只雪白的長毛貓, 她邊用纖手順着它柔軟的毛,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翟詩畫同翟夫人提到的宮中轶聞。
當聽到容晞身子有恙時,翟詩音撫貓的動作一頓。
懷中的貓亦是被翟詩音無意間狠狠地扯拽了下皮毛,它痛得嗷嗚一聲, 喵叫起來。
翟詩音颦着眉目, 将那貓兒放在了地上,白貓立即四爪着地, 飛快地逃出了這處。
翟夫人和翟詩畫聽到這動靜, 停下了談話,将視線移至了翟詩音的身上。
這時,翟詩音嗓音略帶急切,問道:“那容良娣身子當真因着巫術, 而變得有恙?”
翟詩畫微努了努嘴, 邊擺弄着手中的帕子, 邊回道:“宮裏的人是這麽傳的, 可誰知道到底是真是假?”
翟夫人面上卻露出了解氣的笑意:“甭管是不是因為巫術,那容良娣身子抱恙卻是真,天爺真是開眼,惡人有惡報,說不準她這胎不僅會保不住,八成連自己的命都會陪進去。”
翟詩音的面容卻是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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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困在尚書府中,不得出府半步。
皇後命她好好思過,家裏人亦不會予她任何力量,再說容氏那個賤人又被太子好好地保護在東宮中,誰都沒法子能接近她,更遑論是害她。
翟詩音一直想不出法子去教訓容晞,今日翟詩畫為她帶來的消息卻猶如破冰的利刃,為她找到了突破口。
她不知那容氏女到底中沒中巫蠱之術,但如今,她既是知道了這個法子,那自是要加以利用。
就算巫蠱之術沒有用,傷害不了那個女人,她也算為自己尋了個念想寄托,終是能通過巫蠱咒人,解一解心中的怒氣和怨恨。
思及,翟詩音清麗的面容終是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意。
******
汴京雨季未過,這日勢頭呈傾盆之态,久而不歇。
積雨沿東宮重檐的檐勾而落,環繞成天然的水簾,滴答之聲不絕于耳。
容晞站在華麗的影木檻窗前,靜默地看着簌簌的落雨,美目中透着的情緒不清不明,甚至可謂詭谲。
縱是陰雨天,美人依舊是雪膚烏發,唇瓣嫣紅,美得驚豔。
讓人看着,都覺周遭頓時明麗了許多。
丹香走到容晞身側,垂首輕聲道:“良娣,太子回來了。”
容晞淡然颔首,神色很快便恢複了平日的溫柔。
待信步走到偏殿後,便見慕淮繁複的重制冕衣稍被雨水洇濕。
他俊容稍沉,如玉淬般斂淨分明的臉上,也沁了些細密的雨珠。
慕淮未察覺出容晞已然至此,仍站在泛着嫋嫋香煙的熏爐旁,烘烤着衣物。
容晞已走在他身側,從盈袖中拿了塊軟帕,準備為男人拭着額上的雨漬。
她踮着腳,因着腹部太隆,做這事很是費力吃勁。
見女人正擡眼關切地看着他,動作小心又溫柔,慕淮心中驀地一軟。
他反握住她柔軟纖美的手,将帕子奪至了手中。
自己随意地擦拭了下面容,便扶着體己嬌柔的小良娣走至了羅漢床處。
容晞艱難地撫着腰側,小心地坐定後,想起昨日宮人都在傳的一件事。
宮人言,這積雨連綿不絕,又因皇家陵墓久不經翻修,妼貞皇後的陵墓竟是因着雨水的侵蝕,塌陷了。
莊帝聽後,命了禮部之人将先皇後的棺木從塌方中移出,暫放在其餘太妃的陵寝處。
想着等這無休的陰雨天氣過去後,再命人将先皇後的陵寝好好修葺。
說來妼貞皇後是死後才被追封為後的,生前只是個貴妃。
成帝在世時是有皇後的,與成帝合葬在一處的是他只敬不愛的發妻,卻不是他最心愛的妼貞皇後。
宮女呈上了驅寒的熱茶,慕淮神色淡淡地飲了一口。
容晞想來想去,都覺這事屬實蹊跷。
怎麽好端端的,妼貞皇後的陵墓又出了岔子?
只是這次出問題,皇家對現任禮部太常寺卿的處置卻很輕。
畢竟是天爺要降雨,這番可算做是意外。
慕淮将茶盞放回小案上,邊端詳着女人多思的神情,邊低聲問道:“你近日胃口總是不佳,明明到了這月份,應該還能再胖些的。”
說罷,便伸手掐了下女人柔軟的臉蛋。
卻覺今日摸上去,這手感還不如從前好。
容晞撫着被慕淮捏了的那處,卻見慕淮眉眼凜了幾分。
他語氣卻是稍帶着無奈,又問:“該拿你怎麽辦呢,這宮裏的吃食竟是都不合你胃口。”
容晞将手移至了圓滾滾的肚子,她眼眉微垂着。
慕淮瞧不清她的神色,亦低了低頭,探尋似地想看她的眼睛。
容晞這時方道:“其實妾身一直都想吃那日在尹将軍府上,夫人從樊樓叫的那兩道甘草涼羹,和姜橘皮湯。”
慕淮聽罷不禁莞爾。
嬌氣的女人就是會喜歡這些甜膩的吃食。
便道:“為何早不同孤講?這便喚人到蜜煎局給你做。”
慕淮剛要擡聲喚下人跑腿,容晞這時又道:“夫君,宮裏的吃食雖然都是最精致、最好的,卻沒有民間有風味…妾身念的,就是樊樓的那口味…宮裏做不出來的。妾身想讓丹香出宮去買,您能給她塊令牌嗎?”
容晞的聲音雖不大,但殿中的下人卻都能清晰聽聞。
卻覺這容良娣提的要求,本不過分。
但太子既是已經說了,要讓蜜煎局的人做糖水。
他性情強勢,口吻一貫不容人置喙,這事已是板上釘釘。
可容良娣竟是為了幾口中意的吃食,駁了太子的命令,要讓丹香出宮去買。
下人們心緒微動,生怕太子動怒,會訓斥良娣。
可誰知太子僅是淡淡道:“宮外的吃食都不幹淨,孤只慣你這一次。一會兒想好還想吃什麽,給丹香些銀錢,讓她把方子都一并買下,以後都在東宮小廚房做。”
說罷,又捏了捏良娣的鼻子,語氣雖故作微沉,可分明又透着縱容,道:“真是個饞鬼。”
容晞尋了個借口,細聲道:“不是妾身饞,是肚子裏的寶寶想吃。”
見女人淺棕的盈盈美目中,竟是透着些許的狡黠。
像只小狐貍似的。
慕淮搖首,低沉的嗓音透着無奈,又道:“愈發牙尖嘴利,真是将你慣得沒邊了。”
話雖這麽說,卻與她鼻尖抵着鼻尖,輕輕地蹭了蹭。
沒想到寵慣女人,竟能讓他的心情變得甚好。
慕淮終于有些理解,那些烽火戲諸侯為搏紅顏一笑的君主,都存了什麽樣的心态。
禍水的存在,本就是讓男人喪理智的。
一旁立侍的宮人聽着太子與良娣的對話,也頓生,在看暴君和禍國紅顏的感覺。
但眼前的東宮太子性情雖暴戾,卻是個勤政嚴明的好儲君。
容良娣的長相雖過于媚人,在外名聲也是恃寵生驕的。
但這幾月的相處,他們也清楚,容良娣善待下人,亦盡心幫太子操持着東宮瑣事,能力出衆,又溫柔體恤。
絕不是真正的禍君美人。
丹香得了慕淮手中的令牌後,在次日雨勢稍歇後,便于清晨宮門開鎖時,出了宣華門。
她這番出宮的主要目的,當然不是為了去樊樓給容晞買什麽勞什子糖水。
原來,容晞在幾日前,便算計好了一切。
她一直想尋個由頭,從慕淮手中讨要個出宮令牌,好讓丹香能出雍熙宮,替她查一件事。
丹香扮作了最尋常的民女,出宮便雇了輛馬車,卻沒去禦街的樊樓,竟是命車夫,直接奔向翟家府邸。
馬車行至尚書府後,丹香故意裝作經行的百姓,從尚書府圍牆的外面略觀察了番。
卻覺翟府正門的設計雖有世家的大氣,但單從外面看,裏面的裝潢應該不華貴。
禮部尚書翟卓的風評在翟詩音未出事前,一直不錯。
他平日處事還算低調,翟家又出了個皇後,這幾年在汴京中,翟家都是炙手可熱的清貴世家。
丹香暗覺,從翟家大門外,應是瞧不出任何門路來,便又繞到了翟府後面。
見翟府後門不遠處,有一清幽的翠竹林,便尋了個偏僻的地界躲了起來。
大約等了不到一個時辰,丹香便見,一着青袍儒衫,手持拂塵的中年男子敲了敲翟府的後門。
丹香立即提起了精神,眼都不眨地看向了男子,覺他這裝扮并不像修道的道士,反倒像是個江湖術士。
翟府的丫鬟喊了聲:“來了!”
那術士裝扮的中年男子竟是也疑神疑鬼地環顧了下四周,發覺周遭并無外人時,才随丫鬟進入了府中。
丹香看清了那術士的長相,見他的眉心,有一豆大的黑痣。
她在腦中又記了記那術士的相貌,卻仍沒離開那竹林之處。
待天已擦黑,眉心帶痣的術士方從翟府後門而出,他這番出來,卻是一臉欣喜地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錦袋。
傻子都能看出來,這錦袋中,定是裝滿了銀錢。
待那術士走遠後,丹香緊随其後,跟着他尋到了他的住所,是在馬行街的一個巷子裏。
丹香見那巷前還支了個算蔔的攤子,心中不由得生出了鄙夷。
當是什麽高人呢,原來是個江湖騙子。
見天色不早,丹香不欲再耽擱時辰,立即又雇了輛車馬,去樊樓買了容晞交代的幾樣糖水,好回去複命。
待歸宮後,丹香将甘草涼羹等吃食一一擺在了食案上。
容晞随意地拿起了一碗,她羽睫微垂,用瓷勺心不在焉地攪動着羹水。
見四下無人,丹香方附在她耳側,以極低的嗓音,将今日在翟府所見的一切都告訴了她。
容晞聽罷,嬌美的面容漸露出了篤然的笑意。
她和翟詩音如今面對的局勢一樣。
二人其實都是困獸。
她困在東宮,而翟詩音被困在了尚書府。
果然,那個女人耐不住性子,到底還是用了這種下賤法子,想要咒她胎孩。
丹香今日歸來,卻對容晞算計人心的能耐更加欽佩。
那日在凝晖殿,兩個膳人的對話自是這位容良娣悄悄安排的,她一早便打聽好了翟詩畫的動向,只等着她一來,便讓膳人有意地說上那一番話。
而這翟家小姐,果然中計,回去後就同自家人說起了這事。
丹香不知容晞下一步要做何舉動,卻聽見她用甜柔的嗓子,又命道:“去凝晖殿,幫我提一籠乳鴿來,我今日要為殿下親自炙烤,做夜宵。”
丹香一怔,沒想到容晞竟是命她去尋乳鴿,卻還是恭敬地道:“奴婢這就去。”
容晞輕聲喚住了剛要離開的她,道:“丹香,取完乳鴿後,再備一個瓷瓶,我要取些鴿血。”
見丹香不解,她又道:“你既是為我做了這麽多事,應該明白我想要做什麽了罷?”
丹香心跳一頓,仔細回想着容晞一步又一步的算計,又聽她提起了鴿子血,終是恍然大悟。
她的手倏地顫了起來。
丹香不能理解,那翟家大小姐既是已經沒有機會要嫁予太子了,那容良娣為何還要算計這麽多,不惜搭上自己,也要将翟詩音置于死地?
況且,若事情敗露,她不僅會失去太子的寵愛,甚至會搭上性命。
丹香倏地跪在了地上,肩頭亦抖了起來。
容晞的嗓音很溫柔,又細聲對她道:“你若怕,我不會逼你。只是,也不會再留你做我的大宮女。往後你自尋出路,我亦不會再護你。”
丹香是個聰明人,自是能聽出容晞話中的弦外之音,她已然和容晞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
若她不同容良娣參與這場陰謀,那縱是容晞不會殺她,日後,她也再沒有好路可走。
而且,她在雍熙宮這麽多年,難得遇上個肯賞識她的好主子,日後再尋,怕是再也沒有機會坐到今天的位置上。
丹香以額貼地,嗓音雖微微顫着,語氣卻很堅決:“…奴婢…奴婢願意為良娣做事,縱是肝腦塗地,也在所不辭。”
容晞淡哂,用了口甜膩的湯羹,輕聲道:“起來罷,去把乳鴿提來,回來後這案上的糖水你也用些。”
少頃的功夫,丹香就提來了一籠咕咕直叫的乳鴿,那些鴿子撲騰着翅膀,被尚食局的膳人養得甚肥。
待那籠鴿子被送到東宮小廚房後,裏面的庖廚和粗實宮女一聽容良娣要來親自下廚,紛紛提了十二分的精神。
容良娣的相貌美,對她們語氣和藹,這番來這兒,還命丹香給了他們賞銀。
容晞以良娣身份在這東宮的幾月,一直想趁慕淮正妃未進宮前,将下人都拉攏好。
這是她可乘的先機,不可白白浪費。
小廚房的宮人們個個眉開眼笑,卻見容晞身側的大宮女提了籠活鴿,便知容良娣今日應是要用這鴿子做菜。
待容晞進了裏面後,丹香未等庖廚說話,便阖上門,道:“良娣做菜不喜人打擾,我來幫廚就夠了。”
庖廚還未來得及說,要先幫容晞将鴿子宰殺,那丹香就将所有人都攔在了外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那良娣有需要召喚他們了,再進去也不遲。
小廚房的宮人掂量着賞銀,高高興興地離了這處。
說來,俞昭容在孕期時,最喜歡食這道脆皮炙乳鴿,芙蕖宮有小廚房,但裏面的宮人做不好這道菜。
俞昭容只喜歡容晞做的乳鴿。
容晞回憶着往事,将匕首遞與了丹香,問道:“會宰鴿子嗎?”
丹香遲疑了一下,接過了那匕首,可是看着籠中撲騰着翅膀的鴿子,終是閉上了眼,絲毫都不敢下手。
容晞笑得溫柔,絕色的面容上亦泛起了淺淺的梨靥,她嗓音依舊甜柔,說出的話卻是讓丹香大驚失色的殘忍——
“罷了,你既不敢,我來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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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慕淮半躺在床,修長的手持着卷宗,眸色稍沉。
明日的嘉政殿上,那翟卓就會被一衆禦史彈劾,就讓翟家人今夜再好好地睡上一覺。
待明日,再迎接翻天覆地的災難。
他已經搜集好了所有證據,翟卓一個禮部尚書就能貪了國庫這麽多銀子,前世他竟是絲毫未查,竟讓翟卓這個狗官好好地活了這麽多年。
——“夫君,早些睡下罷。”
女人甜柔的嗓音打斷了他的思緒,慕淮側目看了眼床上的孕美人,低聲淡淡地回道:“好。”
他一如平常,将女人小心地擁在了懷中,不經時,便進入了淺夢。
容晞實則未睡,她一早便在羊腸中裝好了鴿血,亦在之前事先飲好了特制的湯藥。
她于暗,看了看男人深邃的眉眼。
心中糾結了一瞬,覺藥勁上湧,終是蹙着眉頭,用指甲将羊腸戳破。
鮮血汩汩而出,她白皙的螓首亦是冷汗涔涔。
這之前,容晞便與肚中的孩子講好,若這番她成功挺過了這一劫,定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它半分。
甭管未來進東宮的女人是誰,只要她不傷害自己的孩子,她都會老老實實地做個妾室。
但若要傷害到孩子,就別怪她心思狠毒。
容晞身上的疼痛加劇,太醫受她脅迫,給她開了這特制的藥,過了藥勁後,便能恢複如常,但是亦有極小的風險會傷到胎孩。
太醫讓她慎重決定。
容晞一直清楚,她當時是為了這個孩子,才想逃開慕淮的。
為了護着這個孩子,葉雲岚和浣娘都搭上了性命。
所以,這個孩子不能白白來這世上一趟,也得同她,為浣娘和葉雲岚報仇血恨。
她未猶豫半分,便讓那太醫開了藥方。
慕淮睡得并不踏實,鼻間隐隐嗅聞到了陣陣的血腥味,他蹙着眉,耳畔竟是也響起了女人虛弱的呼救聲。
“…夫君,夫君救我。”
慕淮倏地睜開了雙眼,覺出了身下微有些濕濘,他難得慌了心神,捧住了女人汗濕的臉。
他嗓音微顫,低聲哄道:“別怕…孤不會讓你有事的。”
言罷,慕淮陰沉着面容,下地點了燭火。
見床上果然有血,他心中頓時一窒。
前世那慘痛的記憶紛至沓來,每一幕都在他心頭狠狠地紮了一刀。
他絕不能再讓這個女人離開他。
慕淮額側青筋贲出,怒聲命道:“…來人,良娣有恙,去尋太醫!”
丹香今夜亦是未睡,聽到太子暴怒的聲音,立即便去太醫局尋來了之前為容晞看病的太醫。
那太醫也一早便做好了準備,心跳如擂鼓般快。
慕淮握拳抵于眉心,強自讓自己鎮定冷靜,可手卻止不住地顫着。
他怕那女人會死,會同前世一樣,離開他。
他真是沒用,已然重活了一世,卻還是護不住這個女人。
太醫攜了兩個醫女,為容晞強灌了一味湯藥。
見她的情況微有好轉,邊拭着額上的汗,邊顫聲對慕淮道:“回殿下…良娣雖有小産之象,但好在發現的及時,這胎是穩住了。”
慕淮抑着心中的恐懼,強自鎮定地問:“良娣為何會突然小産?”
一側的丹香突然低泣,跪在地上對慕淮道:“…殿下,近日宮中總有傳聞,都說容良娣沒來由的身子抱恙,是因中了蠱咒而至,不然…不然奴婢覺得也沒其它緣由了,良娣之前的身子,一直是極康健的,太醫也伺候得很好。如果不是被人下了蠱,又怎會變成現在這樣?”
丹香邊說,邊用裾袖拭着眼淚。
慕淮則攥緊了拳頭,力道險要将其指骨攥碎。
之前,他的雙腿就是因着中了不明的秘蠱,才不能正常行走。
他對巫蠱之術最是憎恨,沒想到自己的女人,竟也因着這可惡的巫術被人害成這樣。
丹香擡眼觀察了番慕淮的神色,又添上了把火,帶着泣聲道:“良娣在宮中只得罪過一個人,殿下…您一定要為良娣做主,這事…八成就是翟家大小姐做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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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東宮太子攜禁衛兵夜闖翟府。
此舉自是驚動了摟着姨娘,正在翻雲覆雨的翟卓。
翟卓聽罷了下人恐懼的禀告,慌忙換了身衣物查看情況,待走出那姨娘的庭院後,便見慕淮神色狠戾,竟是拽着翟詩音的烏發,将她拖曳到了他的面前。
翟詩音尖聲呼痛,手已然被這一路的碎石劃破。
翟卓懵住了。
這一切,會不會是自己在做噩夢?
他想趕快醒來,可鼻間沁着的血腥味告訴他,這一切不是夢,而是真的。
他猛地跪地,雙眼失神地看着慕淮和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翟詩音,顫聲問道:“殿下…何故夜闖微臣的府上?還要對臣的女兒…做這種事?臣…到底犯了何罪?”
慕淮深邃的墨眸透着戾色,在翟府昏暗的燈火下,宛若修羅。
他冷笑一聲,未回他的話,而是命人将近日整理的卷宗甩在了翟卓的眼前。
翟卓顫着手,将那卷宗一一看過,眼睛卻是愈瞪愈大。
“這…這……”
自己這麽些年,貪了朝廷不少銀子,翟卓本以為他做的很隐秘,卻不知慕淮竟是一直在暗中查他。
慕淮冷聲道:“孤要作何?自是要抄你的家,讓你将這些年貪昧的銀兩都吐出來。“
翟卓知道,慕淮這番是有備而來,自己已是難逃一劫。
卻見慕淮慢慢蹲下了身子,複又拽住了翟詩音的頭發,将她的腦袋提了起來。
翟卓失聲道:“…殿下,臣有罪,但臣的女兒是無罪的,還請殿下饒她一命……”
慕淮卻将翟卓的話當成了耳旁風,唇邊噙着嗜血的笑,殘忍地看着翟詩音的側臉,沉聲問道:“孤問你,為何要下蠱咒,害孤的孩子和容良娣?”
慕淮帶的人已然在翟詩音的閨房中搜出了被針紮滿了身子的人偶,那人偶上赫然寫着容晞的名字,翟詩音下蠱之事已是板上釘釘。
翟詩音死到臨頭,心中竟也沒了半分懼怕。
她呵呵地笑出了聲,慕淮見此眉間愈凜,只聽她像瘋了般,笑着回道:“我就是想咒她死,怎麽?這蠱這麽快就應驗了,她是不是小産了?看把你急的,這麽快……”
話還未說完,慕淮便拽着她的頭發,狠狠地将女人的頭顱砸向了一旁棱角鋒利的石塊。
“砰——”的一聲。
翟詩音的腦門處頓時溢出了鮮血,她咕哝了一聲,卻還未完全斷氣。
翟卓高喊了聲:“不!”
卻見慕淮又拽着翟詩音的頭發,将她的腦袋提了起來,看着她血肉模糊的臉,厲聲道:“你這個賤人,死上千回萬回都難解孤心頭之恨。”
翟卓接受不了眼前的一切,已然暈厥。
慕淮見翟詩音還未斷氣,又提着她的腦袋,将她的額頭狠狠地砸向了那塊利石。
這番,翟詩音生前還清麗的面容,終是變得不堪入目。
雖說周遭的兵士手上都沾過血,亦殺過人,卻也從未見過這麽血腥的畫面,皆都避開了臉。
翟詩畫自是也被驚動,沒想到一夜間,自己的家竟是遭到了如此變故。
她無助地走到了翟詩音屍體的身前,失聲痛哭。
雖說她曾嫉妒過姐姐,卻從未希望她在她身前,這樣凄慘的死去。
慕淮已然起身,命着兵士有條不紊地将翟府抄家,又下令将昏厥的翟卓捆縛,同時命人看好他,不許他咬舌自盡。
這樣的貪官,屬實應該午門問斬。
讓大齊的百姓都親眼看着,以正天家之威。
*****
聲勢浩大的抄了整個翟家,慕淮疲憊地歸至東宮後,已至寅時。
天色不再是夜中的烏黑,而是臨近清晨的深藍。
東宮之外,太醫等着慕淮的歸來,亦站了數個時辰。
雖說容晞之前脅迫了他,但他畢竟是東宮太子的人。
思慮許久後,太醫跪在地上,對慕淮道出了容晞是假裝流産的實情。
他讓慕淮責罰他的同時,也懇請他能饒他一命。
因為這事,他也實在是左右為難。
當時受容良娣的要挾,他怕喪命,終是失了理智。
出乎太醫意料的是,太子聽後,只靜默了半晌。
卻未暴怒,态度反而很平靜。
慕淮神色冷淡,對太醫道:“知道了,這事不許外傳,若傳了出去,你合該知道後果。”
說罷,慕淮并未提起對他的責罰,而是負手進了東宮。
太醫拭了拭額上的冷汗,不知那容良娣會被慕淮怎樣懲罰。
他回想起适才,在太子出宮後,容良娣見他不安,終是平靜地對他道:“你若糾結,便告訴太子實情,我不會怨你。”
她既是這樣說,便已是做好了失寵的準備罷。
太醫微微嘆了口氣,提着藥箱,雙腿發軟地離開了東宮。
慕淮進殿後,嫌惡地看了看身上的血。
這些血是那個賤人身上流的,屬實讓他難以忍受。
殿中燃着通明的燭火。
容晞蜷着身子,在衾被中縮成了小小的一團。
慕淮坐在了床側,背對着容晞,将語氣壓的很低,問道:“晞兒,你睡了嗎?”
容晞自是沒睡的,她适才覺出慕淮已然歸來,做足了心理準備。
無論他怎麽懲罰她,她都無怨無悔。
她适才已然想通,她不想一直欺騙這個男人。
也不想讓二人的感情夾雜着任何陰謀,但她沒有辦法。
若慕淮因此對她的感情變質,她也認。
她只求慕淮能讓她将孩子生下來,待孩子平安墜地後,縱是他索她性命,她也毫無怨言。
但是葉雲岚和浣娘的仇,她不能不報。
聽慕淮語氣平靜地喚她晞兒,容晞卻有些無措。
那太醫沒同他說出實情嗎?
容晞甜柔的嗓音微顫,回道:“…妾身…妾身沒睡。”
話剛畢,男人便小心地将她橫抱在了膝上,亦低下頭首,略帶絕望地吻向了她。
不夾雜半分情|欲,依舊強勢中帶着攝奪,卻好像是要證明什麽。
容晞快要喘不上氣時,慕淮終于松開了她。
慕淮深邃的眼睛透着複雜之色,他看着女人驚惶的臉,問她:“這一切…都是你暗中謀劃的?”
容晞心跳一頓,那太醫還是告訴了慕淮實情。
告訴了亦好,她不想騙他,不想瞞他。
容晞沒有回話,想掙紮着從慕淮的身上下地,想跪在他面前乞求原諒。
慕淮卻制住了她,不讓她在他懷中亂動。
容晞不敢看男人的視線,終是強迫自己平靜,對慕淮道:“殿下…妾身知罪,您怎麽罰妾身都可以。妾身将孩子生下來後,便會讓這孩子養在未來太子妃的名下,妾身知道自己的罪責無可饒恕,到時殿下想讓妾身用什麽死法,妾身都無任何怨恨,只要殿下能解氣便好……也請求殿下,在妾身死後,善待妾身的孩子。”
慕淮聽罷,卻是輕笑了一聲,卻笑得很慘然。
容晞從未見過慕淮這樣的神情,男人的眉眼依舊是冷峻的,卻透着幾分郁色。
慕淮沒作怒,只是極盡克制地低聲又問:“你覺得,孤把你尋回來,只是為了這個孩子嗎?”
容晞唇瓣顫了顫,卻不知該如何回複眼前的男人。
慕淮的語氣終是變得冷沉:“你聽好了,在孤心裏,你比肚子裏的那塊肉要重要百倍。今日這事,孤可以原諒你,若你日後再用自身安危吓唬孤,孤…”
慕淮頓住了言語。
枉他重活一世,也做過十幾年的帝王,他處事狠辣又殘忍,人人怕他又懼他。
可他,卻對這個女人一點辦法都沒有。
容晞的眼眶泛紅,強抑着淚水。
只聽慕淮又道:“不許再這麽做了…孤日後會護好你的。”
容晞聽罷,強抑的眼淚終是奪眶而出。
慕淮最見不得眼前的女人哭,他無奈,将她抱在了身上,亦将她的腦袋按在肩頭。
邊撫着她的背脊,邊沉聲斥道:“不許再哭了,近日總跟孤提什麽太子妃,孤到底會讓誰當太子妃,你心裏沒數嗎?”
容晞吸着鼻子,嗓音甜啞地回道:“妾身猜不出…殿下究竟會讓誰做太子妃……”
慕淮攥着拳頭,洩憤似地咬了下女人的耳朵,随後惡狠狠地道:“蠢女人,又蠢心腸又狠毒,孤誰都不想要......只想娶你這個蠢女人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