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補更
暮色四合,落日餘晖透過格栅楞窗傾瀉進室。
那縷柔和的暖芒打亮了慕淮的半邊身子,他的玄鐵甲胄也泛起了淡淡的光暈。
男人的眉眼依舊深邃矜然, 他身上穿得是帝王甲胄,被匠人設計得也自是異常華貴,護肩上也用純金镂刻着猙獰的睚眦。
可這甲胄明明是新制的,上面卻有一道刀痕。
容晞看清那道刀痕後, 心中不免一驚。
她用纖白的手撫過那刀痕, 一貫甜柔的嗓子竟隐隐透着幾分怒氣, 聲音也微.顫了起來,問道:“夫君的護肩上, 為何會有刀痕?”
慕淮不以為意,見四下并無宮人,便将大手覆住了女人的小手,置于唇畔啄了一下。
小皇後大了兩歲,模樣愈發秾麗, 可謂盡态極妍。
她梳着高髻,簪着頻伽神鳥卷草發簪,瞧着下巴極精巧尖細。
大紅色的鞠衣若要旁人來穿, 便是俗氣。
她穿, 則是雍容國色。
慕淮原本冷峻的眉眼, 漸變得溫和。
——“王家那幾個小子都大了,朕便同他們比試了一番。”
容晞一怔,且有些難以置信。
她去年出月後,慕淮帶她出宮玩樂過幾次, 她是見過王家的那些兒郎的。
他們雖都是歲數尚小的少年, 可看着都很壯實, 若真掄個拳頭過來,可夠一個青壯男子受的了。
容晞微抿柔唇,複關切地又問:“幾個人啊?”
慕淮嗓音溫淡地回道:“朕記不大清了,也就六七個人罷。”
容晞難以置信:“六七個?他們…他們都持兵器了?”
慕淮彎指,刮了下她的鼻子,無奈搖首道:“這又有何妨?”
王家那幾個小子,雖然争氣,但幾個人加在一塊也不是他的對手。
那幾個小子起先還不敢下手,還是他命他們主動攻擊,別留情面。
其中武力最強的是王忻,也是他才能近得了他的身,亦用刀劃過了他護肩上的睚眦。
慕淮正覺王忻有兩下子時,他卻立即跪在地上認罪,還說什麽無意冒犯聖上,吓得冷汗都出來了。
屬實沒勁。
還是上戰場真刀實槍的厮殺有意思。
慕淮見女人驚詫,又添了一句:“這真的沒什麽…你沒上過戰場,有些事自是不知道。朕的铠甲嚴實,刀槍不入。可一般步兵的甲胄有的地方并不是銅鐵所制。敵軍往往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都能把那兵士的肚腸給捅.出.來。”
說着,還持着腰間別着的刀,同容晞比量了一下。
容晞一想到這種畫面,眼中登時就蔓上了一層霧氣。
戰場之上,确實是刀劍無眼,可她一點都不想讓她的芝衍受傷。
慕淮暗覺這句話應該能讓女人好受些,可卻沒成想這女人的眼睛竟是紅了,變得淚眼灼灼的。
他忙要伸手去為女人拭淚,容晞卻別開了臉兒。
這時,慕珏突然沖了過來,用小身子擋在了容晞身前。
他咬着小牙,惡狠狠地道:“不許欺負我母後!”
這小子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慕淮見狀也沉了眉眼,語氣微沉地回道:“朕沒欺負你母後,你別在這兒搗亂,上一邊待着去!”
容晞漸漸止住了淚,輕聲對慕淮道:“夫君…你對珏兒溫柔些。”
慕淮的左手持着沉重的兜鍪,聽罷容晞的這番話,險些便要将這兜鍪往裏按出個凹印來。
慕珏可真是他的好兒子。
這小子跟他母後一樣,從前容晞護犢子時,也是這般模樣。
容晞這時微微俯身,盡量讓自己的目光同慕珏平視,又柔聲道:“你父皇沒欺負我,是母後自己傷感,不怨你父皇的。”
慕珏這時方才松開了她,待将他皇帝老子晾在一邊後,他又用小奶音問向容晞:“那母後是因何而泣?”
慕淮微抿薄唇,他也想聽聽容晞哭泣的緣由。
容晞回道:“你父皇要出征打仗,母後放心不下他…這才哭的。”
慕珏回過身,看了慕淮一眼,又道:“既然母後放心不下,就讓父皇帶着你一起去罷。聽嚴太師講,兩軍交戰時,各自的大營中都會有駐守的兵士,待父皇打仗時,母後你若待在營中,是很安全的。”
慕珏早慧,年歲尚小便能說出很完整的話,且條理清楚。
慕淮低眉看了兒子一眼。
嚴居胥應是不會主動跟他講起這些,慕珏也是擔憂他的安危,這才向嚴居胥詢問了這些事。
“那母後随父皇出征,珏兒該怎麽辦?母後…母後也放心不下珏兒和琛兒。”
慕珏語氣鄭重,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回道:“兒臣會照顧好弟弟,母後放心随父皇去罷。”
慕淮這時鉗住了兒子的腦袋,将他拽離了容晞的身旁,沉聲問道:“朕還未做任何決定,你和你母後竟是當着朕的面,商量好了?”
慕珏沒做言語,烏溜溜的眼睛裏泛着兇。
容晞道:“臣妾…臣妾想随夫君一同去。”
慕淮蹙眉回道:“不成,軍營環境惡劣,你一女流之輩……”
話還未說完,慕淮又睨了慕珏一眼。
這小子在這兒屬實礙事。
便擡聲喚來了宮人,命道:“把太子抱回東宮去。”
慕珏這才不情不願地被太監抱走了。
慕淮穿着甲胄,并不方便抱她,只得無奈地問道:“到時你若來月事怎麽辦?嗯?”
容晞垂了垂眸子,回道:“臣妾不會給夫君添麻煩的,去那兒是要照顧夫君,還請夫君放心……”
——“你照顧朕?”
慕淮捏住了她的下巴,又問:“你若頂.着這樣一張臉過去,軍營的兵士都沒心思打仗了。”
容晞的下巴被攥痛,便微微颦着眉目回道:“夫君別忘了,臣妾是會易容的…也是扮過男裝的。”
她這樣一說,慕淮複又回想起容晞那時的模樣。
她臉上的斑很可愛。
他也不想和她分開那麽久,卻仍是放心不下她。
在他眼中,容晞便應該是朵溫室嬌花,也是瓷做的易碎娃娃,經不起風雨的摧折。
——“夫君若不讓臣妾跟着去,臣妾縱是在汴京,也定會茶不思,飯不想。臣妾大可以扮作近侍夫君的小黃門,去軍營中每日伺候夫君。臣妾為了夫君,吃多少苦都願意……”
慕淮聽她這麽一說,心尖便同淋了蜜似的,眉目也稍舒展了些。
可她接下來的話,卻又讓他的面色陰沉了幾分。
“至于月事這種東西,激些涼水就沒了,不會耽擱什麽的。”
慕淮蹙眉,沉聲斥道:“混說些什麽話?”
慕淮緘默片刻後,先讓那倔強的女人伺候他換下了甲胄,随後命宮人尋出了容晞平日穿的男裝。
他親自給女人束了個發,然後拿螺子黛,往女人的面上點了些小雀斑。
卻并未如她做宮女時,大肆的改了容貌。
齊國對女子的審美是要面容白皙,且上面要勻淨無疵。
所以但凡是女子臉上有斑,就注定同美女二字無緣。
容家出事後,那時容晞準備掩貌,本想着只點些雀斑就夠了,可是點完斑,五官卻仍是精致的。
那時浣娘就說,萬一有那種不在乎斑的男子,她還是容易被惦記上。
就是得防着同慕淮一樣審美的人。
果然,這男人看她時,眼底明顯蘊了幾絲淺淡的笑意。
卻不是戲谑的笑。
慕淮覺容晞裝扮成小黃門的模樣,确實不那麽紮眼,但他卻覺得她這副模樣,更可愛順眼了。
他不禁伸手掐了下女人的臉蛋兒。
容晞颦着眉目,眼帶哀怨地看向了他。
那眼神都像是在說,夫君你到底帶不帶我去啊?
如鬼使神差般,慕淮低聲道:“朕帶晞兒去。”
容晞唇角漸冉了笑意,問道:“真的?”
慕淮心中懊悔,他怎麽就被蠱惑,竟是答應了這女人的請求?
卻還是低沉着嗓音,回她:“嗯。”
此時此刻,慕珏已然威脅着太監,讓他又将他抱回了椒房宮。
甫一進室,便見鏡臺前,母後竟是倏地撲向了父皇。
慕珏忙別開了小腦袋,心中默念着嚴居胥教他的話——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慕淮剛想要順勢親那女人一下,卻覺得周遭的氛圍不大對勁。
待他下意識地環顧了下四周後,便見慕珏別着臉,站在了雕花飛罩下。
慕淮冷聲問道:“你何時回來的?還不回你東宮去?”
容晞立即從慕淮的懷裏鑽了出來,她雙頰早已蔓上緋紅,看向慕珏時,卻是故作鎮定,假意問道:“是啊,珏兒你怎麽回來了?”
慕珏方才擺正了頭首,便見容晞竟是女扮男裝,還扮成了小黃門的模樣,臉頰上也點了雀斑。
他眸裏閃過一絲驚豔,用奶聲奶氣的小嗓音道:“母後這樣真好看,以後臉上都畫上這些小點點罷~”
容晞一怔。
從前她盛裝華服、精心整饬妝容時,慕珏都未誇過她。
看來這爺倆的審美,都有夠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