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姬肄聽過容晞的聲音, 她的聲音很嬌柔,就如莺鳥啼鳴般悅耳動聽,他現下很想讓她用這副細軟的嗓子同他說話, 向他求饒。

容晞卻将臉別過了一側,她一臉愠容, 因着藥性的緣故, 嬌美的臉蛋熟如春桃,透着層薄薄的粉色。

她清醒後觀了觀天色, 據她被脅持到這處後,過了不到一個時辰。跟她去絲造局的三名侍從輕功雖然不及姬肄的人,卻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姬肄他是逃不出這汴京城的, 二人所在的地方也是在離皇城不遠的館驿中, 那些侍從想必已然分頭行動, 并将此事告訴了慕淮。

慕淮早晚都能尋到她, 姬肄是清楚這點的。

他實則并不怕這事會敗露,反倒是想讓此事敗露,姬肄做此舉,一為折辱她身, 二為讓慕淮厭棄她。

使出這種下作手段報複她,當真是比讓她死還要難受。

容晞努力讓自己冷靜,亦靠毅力抵擋着藥性。

姬肄正盯視着她, 他的脖子上還存着一小寸的箭疤, 若她幾年前将他殺死後再抛屍于崖底, 或許今日就不會有這些事了。

——“世子。”

有一道粗曠的男聲在客房外喚了姬肄。

姬肄聽罷,陰臉走出了客房。

容晞的身上綿軟無力,輕易動彈不得,好在她的發髻上有一個珠釵, 容晞趁姬肄在外與手下談話時,悄悄将那把珠釵從發上摘下,決意攢足氣力,待姬肄靠近她時,便用這珠釵刺向姬肄。

這番,她一定要狠狠地刺向姬肄的動脈,将他殺死。

容晞知道,就算她将姬肄殺了,姬肄的手下也不會放過她,她到時還是死路一條。

再者,她既是被一幫歹人劫持,還被下了藥,也不知慕淮會不會在意此事,是否還能再容她為他的妻子。

姬肄已然折返,容晞将那珠釵藏隐于泛汗的手心。

他這番歸來時,眉目微擰。

姬肄剛要用手擡起她的下巴細細端詳,容晞卻對他的觸碰厭惡至極,她用盡全力的啐了姬肄一口。

姬肄遭受唾面之辱後,面色頓陰。

他實在是沒想到,容晞這樣一個絕色的大美人,竟會做出如此粗鄙之事。

想起幾年前,她對自己的做弄,姬肄心中突然生出了一股無名怒火,揚手便狠箍了容晞一個巴掌。

“啪——”的一聲。

姬肄冷聲道:“告訴你,這還是我第一次打女人。”

男人的力氣很大,容晞活這麽大,也是頭一次被男人打過,她頭腦嗡地一聲,下意識地用手捂住了臉頰。

想起從前的慕淮,縱是性子再暴戾,縱是她為了逃出宮帷,也曾故意激怒他過,慕淮也從未對她動過手,充其量只是言語上斥幾句罷了。

容晞的眼眶裏漸漸滲出了淚,卻不是她想哭,而是姬肄打的這下實在是太疼了。

她不想在姬肄這種人的面前展現出脆弱的一面,也冷聲且語帶釁意地回道:“你姬肄也就這些能耐了,除了玩女人,你還會做些什麽?”

“你……”

容晞的這句嘲諷,刺中了姬肄內心的痛處,亦像在他傷口上撒鹽般,讓他憤怒。

那年他來齊國,實則是為了避禍。

他同燕君姬蠡妃嫔的不倫關系被他得知後,燕君便對他動了殺心,雖然燕君在朝中的勢力不及他父親攝政王勢大,但他畢竟身為君主,在朝中也自是有着自己的勢力。

兩方權衡後,蕭太後便讓他隐性埋名,南下齊國躲避燕君姬蠡對他的追殺,對外則宣稱,攝政王世子大病在府修養。

他本就是蕭太後和攝政王的私生子,燕君姬蠡亦總是嘲諷他,說他是個只會玩女人的纨绔世子,是大燕的蛀蟲,白拿大燕子民的俸祿。

姬肄來到齊國後,對燕君的嘲諷一直懷恨在心,也總想向他證明些什麽,這才潛入齊國軍營,想要探得些許的齊國軍機。

這番他來齊,是主動請纓。

一方面是為了報複容晞,另一方面也是因為燕君不想讓自己的嫡子為質,他亦想為大燕做出些貢獻。

為的,就是不想再讓人嘲諷他,說他無用。

而容晞今日說的話,幾乎同燕君嘲他的話一模一樣。

姬肄俊美妖冶的臉漸變得猙獰,他冷笑一聲,語氣泛狠地罵道:“賤人,你馬上就要成為齊國君主的棄婦和廢後了,還是留着些口舌同慕淮說去罷!”

說罷,姬肄複要揮手,再箍容晞巴掌。

容晞這時亦攥緊了珠釵,想将其刺向姬肄。

只聽“轟隆——”一聲。

容晞和姬肄皆都停下了動作,姬肄擋在容晞身前,回身看去時,便見客房的紅木格栅門竟是應聲倒地。

随即,門外進來了數名高大的男子。

為首的便是一臉怒容的慕淮,他身側站着的年輕男子姬肄也識得,是平南軍侯尹誠。

姬肄心中一驚,耳畔也響起了館驿粗食丫鬟的尖叫聲。

“啊——死…死人了!!!”

攝政王派來齊國保護他的兩名輕功高手,俱被殘忍殺害。

姬肄的鳳目倏然瞪大,他還未反應過來,慕淮已然氣勢洶洶地沖到了他的身前,他一把拽起了他的衣襟,猛地揮拳便砸向了姬肄的臉。

慕淮的力氣比尋常武者要大上數倍,姬肄只覺得自己的顴骨都要被他這一拳打碎了。

姬肄自诩有些武藝,且要較之常人高上不少,可他若是赤手空拳地同慕淮單打獨鬥,是完全打不過慕淮的。

不論技巧,就單論力量上的壓制,十個他都不是慕淮的對手。

慕淮眸色陰鸷,他也不講什麽招式,将姬肄撂倒在地後,便下死手攥拳狠狠地砸擊着他那張可惡的臉。

——“你罵誰賤人?你吃了什麽熊心豹子膽,活膩歪了敢動老子女人?”

慕淮适才進內時,無意見看見了容晞嬌美的臉蛋上,還存着這個姬肄的指印。

他知道姬肄這個惡心玩意還動手打了他的晞兒,那樣一張嬌怯美麗的臉,這個姬肄竟也下得去狠手去打。

思及此,慕淮眸色愈狠,下手的力道也愈發重了。

慕淮根本不給姬肄回話的機會,他已然不管不顧,要将他往死裏打。

姬肄不想死在慕淮的拳下,待慕淮松開他,要查看容晞的狀況時,他喉間湧出了大股的鮮血,浸染了他的身前的衣物。

姬肄語氣艱澀,躺在地上質問慕淮,道:“…慕淮…若你殺了我,不怕我…父親和燕君報複嗎?”

這話卻如讓火勢愈大的風,頓讓慕淮心中的氣焰更勝。

“你父親和燕君算老幾?姬蠡那個懦弱的蠢貨之所以将你送到齊國來,就是怕朕會率兵打你們燕國。”

慕淮性情強勢,掌控欲強,平生最厭惡受人威脅。

姬肄已然觸及到了他的底線,他斷不能再容忍這個惡心玩意再在世間存活。

慕淮再不給姬肄任何還話的機會,再度用拳擊向了姬肄已然變得血肉模糊的臉,十幾下後,姬肄原本俊美妖冶的臉竟是被他砸凹了。

血滲了一地,姬肄已然死透了。

慕淮仍覺難洩心頭之恨,仍在一拳又一拳的砸着。

直到容晞虛弱地喚道:“…陛下…陛下…救救我。”

慕淮方才收手,他修長且指骨分明的雙手已然沾滿了姬肄的鮮血,尹誠了解慕淮,知道依他的性情,定是要親自将這姬肄打死的,便在入室前就喚了館驿的小厮備好了清水,亦提前同館驿主人打點好,讓他将其餘客人都清退。

現下,館驿中并無其餘客人。

待慕淮用清水淨手後,尹誠亦是一臉嫌惡的看了一眼姬肄的死屍。

若慕淮今日忍了這事,他也會瞧不起他。

慕淮走向容晞時,方才發現她的神色不大對勁,臉也是異樣的紅。

他将虛弱嬌小的女人橫抱在懷後,方才意識到,這個姬肄竟還給容晞下了藥!

尹誠亦并未覺出容晞的異樣,只看着姬肄死相凄慘的屍體,問道:“陛下要怎樣處置燕國世子的屍體?”

慕淮冷笑一聲,嗓音透着森然的寒意,道:“将他五馬分屍後,再将他那副妖邪的皮給剝下來,一并寄回燕國去。腦袋和皮給他父親攝政王,四肢留給蕭太後,軀幹便留給他燕君姬蠡。”

容晞聽罷這話,不禁在慕淮的懷中打了個寒噤。

尹誠的神色卻是淡然至極,恭敬地回道:“臣遵旨。”

其實尹誠一早便覺得,依齊國現在的實力,打燕國是沒有多大問題的,勝算較大。之前慕淮答應收下燕世子為質時,尹誠還覺得這事并沒有必要。

許是因為過于愛重他的皇後,亦有了兩個孩子的緣故,尹誠覺得慕淮近年行事是愈發謹慎,他變得不敢輕易犯險,都有些不像他了。

慕淮将容晞抱離了這間客房後,館驿主人隐隐猜出了他的身份,便将最好的客房騰給了二人。

待容晞終被他小心地放在床上後,理智瀕臨瓦解。

她嘤泣出聲,身上雖然難受,可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同慕淮解釋。

“夫君…他…他真的什麽都沒對臣妾做,只是打了臣妾而已…除了臉…他沒有碰過別處。”

慕淮眼帶疼惜,亦将微粝的手撫上了她受傷的那側面頰,毫不猶豫地便道:“朕信晞兒。是朕疏忽大意,沒有護好晞兒……”

容晞被他抱在身上後,眼淚愈發洶湧。

她在男人深邃的眼中看不出任何懷疑,只能看出對她的疼惜,竟還有一絲愧疚。

慕淮只在意她有沒有受到過傷害,而旁的男子若碰到這種事,定會心生懷疑。

可慕淮沒有。

慕淮是全然信任她的。

而她跟了慕淮這麽多年,若遇到這種事,最先的想法肯定是懷疑。

容晞心中的慚愧讓她無地自容,她哭得不能自已。

慕淮吻去了她眼角的淚,他以為是容晞在恐懼着藥性,便溫聲哄道:“晞兒別怕,朕陪着你,你別怕……”

“嗯……”

慕淮将她散碎的發撥至了耳後,他眸色深重,動作卻是極其小心克制地,幫她解着藥性。

窗牖被秋風吹開,距離汴京宵禁還有一個時辰,正是人聲鼎沸的時候。

容晞的耳畔隐約能聽見窗外小販的吆喝聲,和伶人咿咿呀呀唱曲的曼音,這藥性讓她的感官放大了數倍,她靠在慕淮的肩頭,亦能清楚聽聞他強而有力的心跳。

頻臨滅頂之際,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窗外不遠處好像也綻燃了絢爛的煙火,館驿外的人群更加熱鬧了。容晞心中異常緊張,亦繃緊了身子,她覺自己要承受不住了。

——“晞兒。”

慕淮這時喚住了她,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且富有磁性,此時還帶着稍許的啞。

她只覺得,自己的心口似是被燙了一下。

容晞無法說話,只雙頰緋粉,眼神懵然地看着他。

慕淮的眼神溫和又寵溺,亦傾身輕輕地吻了下她的唇角。

“我愛你。”

汴京已然過了宵禁的時辰,街道上的更夫正在打梆敲鑼,高聲呵着:“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容晞沉沉睡下後,慕淮替她攏好了衾被,坐在榻邊緘默地又看了會她的睡顏,方才走出了客房。

皓月高懸,四周阒然無聲,惟有秋日枯葉随着風沙打旋兒的沙沙之音。

尹誠正坐在館驿外的石階上,見慕淮坐到了他的身側,便将身側的酒遞予了他一壇。

慕淮接過後,尹誠問道:“安撫好了?”

尹誠并不知容晞是被下藥了,只當這一個時辰,慕淮全然是在單純地安撫着他心愛的女人。

“嗯。”

慕淮淡淡回了他一字後,便飲下了尹誠遞予他的醇酒。

辛辣的酒水穿過喉嚨後,慕淮問道:“你可覺,朕今日這事做的莽撞?”

尹誠淡哂,搖首回道:“臣并不覺得。”

慕淮今日之舉,代表着要同燕國撕破臉皮,亦代表着兩國在不久之後,将會有一場聲勢浩大的戰争。

——“臣是武将,若不在疆場為陛下厮殺,豈不是白拿百姓俸祿?”

慕淮墨眸深邃,定定地看着尹誠年輕英俊的側臉。

他對伐燕一事謹慎,是因為前世的慘痛記憶,尹誠便是在那場戰争中死去的,他不願重蹈以前的覆轍。

見慕淮緘默不語,尹誠複問:“我大齊有近百萬的兵士,他們俱都效忠陛下,都願為陛下戰死疆場。臣知陛下決非是守成之主,定要立開疆武功之德。臣也一直欽佩陛下這點,亦不願陛下改變。”

——“所以陛下,您不要有任何的猶豫。”

“臣身為武将,自是不願纏綿病榻而亡,臣死也要戰死在疆場上,方才不枉此生。”

尹誠的這番話,消褪了慕淮的疑慮和心中對前世那場戰争存的陰影。

慕淮持着酒壇,将其撞了下尹誠的。

夜間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頓時響起了酒壇相撞的泠泠之音。

尹誠無奈失笑。

他知慕淮寡言,且一向不善表達自己的情感。

不過皎潔的月色下,他身側年輕帝王那張清俊的面孔卻帶着篤然,尹誠便知,他已然下定了決心,要與燕國開戰。

******

太章六年,初春。

齊燕交惡已久,兩國交戰在即。

後日,慕淮便要禦駕親征,同尹誠率兵伐齊。

這番,慕淮不再應允容晞随他同去軍營。

容晞也知伐燕要比伐邺難上許多,慕淮應是也怕自己會失敗,這才不肯帶她同去。

她上次去軍營,妄自做出決策,擊殺姬肄,反倒給慕淮添了麻煩。

這次,她便好好地待着宮裏,同兩個孩子等着他一同回來。

上次那事已然過去了數月,容晞仍記得他在館驿同她說的那句話,她曾懷疑過,自己是不是幻聽了。

可後來又覺得,自己應是沒有聽錯。

可不管他對自己說沒說過這句話,容晞都想在他出征前,也将這句話對他說出來。

可容晞卻尋不到合适的時機。

她總覺得若是貿然将這句話說出口,她和慕淮都會很尴尬。

慕淮心思深沉,同她說這句話時,時機尋得正好。

待他說完後,她便暈厥了過去,兩方都不會尴尬。

這般糾結着,她竟是将這件事都拖到了慕淮快出征的這日。

最近容晞身上總是容易困乏疲憊,今日到了乾元殿後,本想趁着為慕淮磨墨時,便将這句話同他說出來。

慕淮批折子時,見她困倦,便命她去寝殿裏睡上一會兒。

容晞無奈,只得模樣溫馴地點了點頭。

這話若是打着哈欠說,便更讓兩方尴尬了。

容晞躺在寬敞華貴的龍床上,聞着殿內熟悉且令人熟悉的龍涎香,待阖上雙目後,便漸漸進入了一個詭異的夢境。

夢中,她在同浣娘在洪都逃難的路上,并沒有被慕淮和尹誠救下,反倒是被那幾個悍匪殘殺致死,孩子也自是沒能留住。

容晞的心髒頓如擂鼓般狂跳。

卻見夢中,她的屍身被慕淮尋到後,那男人的表情是她從未見過的悲痛。

慕淮抱着她冰冷的屍身在棺材裏躺了一夜,亦語氣溫和地同她說了好多話。

夢裏那個一貫強勢霸道的男人,好像還落了幾滴淚。

容晞跟了慕淮這麽久,還從未見他哭過。

次日,慕淮推開門扉後,原本烏黑的墨發竟在一夜間生出了許多的華發。

容晞囿于夢境,她不能說話,亦不能動。

她只能被迫看着一幕又一幕令她心痛的畫面。

容晞想勸夢裏的慕淮好好用膳,好好睡覺。

可那個男人卻聽不見,他終日虛耗着自己的身體,每夜都将自己沉浸在繁冗的政務上。

夢裏的他性情比從前做四皇子時還要更孤僻暴戾,雖穿着華貴的帝王冠冕,卻真真可謂是個可悲的孤家寡人。

他身側,連個照顧他的人都沒有。

容晞亦看見了,他夜晚被夢魇驚醒,眼眶泛紅地喚着她的名字,責她心狠,責她不肯在他夢裏再多待久些。

她還看見了,夢裏的慕淮終身未娶,在臨死之前,下旨命侍中程頌封她為後,要同她合葬在一處。

容晞掙紮着想要從那可怕的夢裏逃出來,這夢境實在是太過真實,她總覺得夢裏的一切都真實的發生過。

“芝衍…芝衍……”

容晞語帶泣音地喚着慕淮的表字,淚水已然在面上四溢。

——“夢魇了?別怕,朕在。”

感受到男人微涼的唇停駐在了她的額側,她亦被慕淮抱在了身上,此時此刻,他正用大手安撫性地撫着她的發頂。

容晞終于夢醒,卻哭得更厲害了。

她悄悄将指甲嵌入了掌心,待覺出真實的痛感後,容晞方才确定,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芝衍…芝衍……”

容晞複又軟聲喚他。

“嗯?”

慕淮知道自己出征在即,這女人比以往嬌弱好哭些,再正常不過了。

容晞咬了咬唇,她不能再拖下去了。

不管時機成不成熟,她都要向他說出這句話。

尴尬,就尴尬罷。

“芝衍…芝衍…我……”

慕淮這時用雙手将她嬌美泛淚的小臉捧腹,他深邃的眼稍帶着疼惜,正想着再說些話讓女人放寬心緒。

——“我…我愛你。”

慕淮一怔,面前美人兒的耳珠已然如滴血般地紅。

話落,容晞羞赧至極,複又将嬌小的身子蜷回了衾被中。

反正她終于将這話說出口了,至于慕淮怎麽想,她便不管了。

慕淮反應過來後,唇畔漸漸冉起了笑意,複又将手探入華衾,一把将害羞的小美人兒拽進了懷裏。

他低聲命道:“适才朕未聽清,你再說一遍。”

容晞紅着臉,聲如蚊讷地拒絕道:“沒…沒聽清就算了。”

慕淮知她容晞害羞,不欲再多強迫她說出這句,只将薄唇覆于她的耳側,一字一頓地道:“我也愛你。”

容晞軟耳一癢,心中雖然如被蜜淋,卻又想起了适才的夢境。

清醒過來後,她愈發覺得慕淮似是對許多事都未蔔先知。

比如他知道她和浣娘去了洪都,亦提前預料到了太章三年的那場旱情。

對了。

容晞隐約記得,那年她因吃醋搬殿,同慕淮鬧矛盾時,那男人好像說了一句。

“孤活了三十多年,都只有你一個禍水。”

三十多年?

那時候的慕淮不是只有二十二歲嗎?

容晞心中愈發覺得,适才的夢應該都是真實發生過的。

慕淮,他好像是重回一世的人。

——“夫君…有一件事,你能不能告訴我實話。”

容晞小聲問他。

慕淮道:“何事?”

“你…你是不是重生之人。”

話落,慕淮緘默了片刻。

半晌,方睇着美人兒詫異的眼,嗓音低沉地回道:“嗯。”

也沒什麽好瞞着這個女人的,不同她講這事,是怕她膽小,會被吓到。

容晞哇地一聲,複又痛哭出聲。

她語帶嗫嚅地問:“那…那些夢都是真的了?”

慕淮見她果然被吓哭了,略有些無措地拍着她的背,不解地問:“什麽夢?”

容晞便抽抽噎噎地将适才的夢境都同男人講了一遍。

待她講完後,慕淮也有些難以置信。

他語氣卻是淡淡地回道:“差不離罷,朕的前世,大致就是如此。”

容晞看着男人淡然且英俊的臉,面上卻泛起了愠色,細聲問道:“那你…你為何不好好照顧自己…你身體原本是康健的,為何要那麽糟踐自己?”

——“因為前世,沒有你在朕身側。”

“那你也不能……”

慕淮安撫性地吻了吻女人的柔順的長發,溫淡地嗓音帶着鄭重,道:“這一世不會了,這一世朕為了晞兒,一定會好好活下去。”

容晞被男人熟悉的體溫漸漸纏裹,聽着他溫柔的勸哄,終于心中安沉地阖上了雙目。

她喃聲回道:“嗯…我也會照顧好芝衍的。”

******

後世史書載:

承章六年盛春。

鹘國大君拓跋虞時年為可汗世子,正逢齊武帝慕淮率軍伐燕,虞助武帝伐燕,亦分燕國城池十餘座。

武帝問鼎中原,亦與西疆鹘國世代交好,二國至此再無戰事争端。

這年慕淮返汴的路上,尹誠還同他提起,鹘國的戰士确實要比中原戰士更有蠻武。

齊國這番得勝,很大緣由是因為鹘國那十萬藤甲兵的支援。

慕淮淡淡颔首,拓跋虞幫他,也是因為他和鹘國的大君早就盯上了燕國和鹘國接壤之處的那幾座城池。

兩人多年前曾不睦過,甚至還曾想殺死對方,如今卻能和平地坐在一處,飲酒敘談。

拓跋虞也已成長為俊美高大的草原戰士。

真是物是人非。

慕淮在帳中,還問了拓跋虞,道:“你和慕嬈怎麽樣?她曾往王府寄過信,說是要回齊歸寧。”

拓跋虞對此毫不知情,他不知慕嬈何時往齊國寄了要歸寧的信,以往她同齊國互送的書信都會提前被人查驗過。

歸寧?她可不只想歸寧。

拓跋虞語氣幽幽地回道:“我可沒許她歸寧。”

慕淮聽罷,鋒眉單挑。

他本以為拓跋虞成熟了不少,可現下這麽一看,他身量雖然高了,內裏還是同從前一樣,沒什麽變化。

慕淮語氣頗重,威脅道:“若大齊郡主在你鹘國受了委屈,朕可是随時都會将她接回來的。”

拓跋虞亦面色不豫地回道:“放心,她不會受委屈的。”

慕淮率兵歸返汴京的那日,天朗氣清。

雍熙宮內,華貴葳蕤的花樹泛着馥郁的香氣。

慕珏和慕琛已然站在宣華門處,靜靜地等着慕淮的歸來。

太子慕珏這時七歲,颍親王慕琛這時五歲。

慕淮走進宮門後,便看見兩個兒子正并肩站着,眼巴巴地等着他回來。

慕珏比一般的小孩要沉穩不少,見到慕淮後,只恭敬地對他施了一禮。

而慕琛卻還是小孩心性,竟是邁着小短腿急匆匆地奔向了他,噙着小奶音,語帶哭腔地道:“父皇…你終于回來了。”

慕淮對慕琛的突然親近頗感驚訝。

因為慕琛這孩子平日寡言,也不如慕珏小時候似的,喜歡同她娘親近,他自是也更不同他親近。

慕淮和容晞都發現了慕琛的怪異之處,他只喜歡繪畫和拆卸東西,而他年紀小小,畫藝卻比好多汴京聞名的畫師高超不少。慕琛才四歲,便只用了一月的功夫,将雍熙內的宮殿和建築都畫了一遍,且畫藝和構圖精湛到,連宮廷畫師都啧啧稱奇。

可他好像對父母和兄長沒什麽感情,似是在這方面有缺失一樣。

慕淮對慕琛沒什麽大的期許,他只希望他能平安長大,就算他與別的孩子有不同之處,也就無所謂了。

可如今看來,是他和容晞多想了。

慕琛還是很在意他這個父親的,有可能只是因為年紀小,才不懂表達對父母的孺慕之情。

慕淮用大手摸了摸慕琛的小腦袋,卻見周遭并沒有他想見的小皇後,便問慕珏:“你母後呢,她怎麽沒來迎朕?”

慕珏回道:“母後…母後她在椒房宮中睡下了。”

——“睡下了?”

現下是在晌午,按說容晞這個女人異常黏人,定是要到宮門口迎接他的。

如今她不來,應是身子出岔子了。

慕淮複又關切地問:“你母後身子可有何恙?”

說罷,便急切地邁步要往椒房宮走。

慕珏接下來的話,卻讓慕淮放寬了心緒。

他面上也漸漸顯露了笑意。

“父皇,母後沒患病,只是又有身孕了。”

(正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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