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小姑娘一天沒吃東西,餓狠了,驟然聞到香味,眼睛一下子放亮。
謝謹行看着桌底下的小家夥猛虎一樣撲出,忍着燙拆開油紙包,大概連皮都沒有剝,就小口小口急速地啃了起來。
像小雞啄米。
謝謹行不知道她是怎麽做到如此又急速又慢條斯理吃東西的,小小的一條紅薯,竟被她花了半天時間來吃。
本以為那高貴的小姑娘寧可挨餓也看不上他這粗鄙的糧食的,沒想到她會吃,還吃得如此津津有味,還會咂舌。
想到這裏,少年麻木冷漠的臉上竟勾出一絲弧度。
謝謹行看她邊呼氣邊把燙紅的手往耳垂貼的嬌氣樣子,心想下回得等放涼了再給她送來。
夜風微涼,月上樹梢,坐在屋頂吹風讓人渾身松快,他幹脆撐着頭半躺下來。
他不禁回想起那天,這小家夥坐在琉璃缸裏,面對一屋子向她爬來的毒蠍毒蛇時,竟然一臉傲氣地忍着,可等他把她解救出來後,她又恢複了往日的哭包模樣,圈緊他脖子淚水快把他衣襟浸濕,然後,又想起剛剛她獨自一人蜷縮在桌子底的樣子,決定再陪她一會。
那天要不是她來了,按約定好的規矩,當時失血過多的他還得繼續再打一場才能離開的。
謝珥吃飽了東西,肚子不難受了,頭也不疼了。
她望了望頭頂缺了一塊瓦的地方,內心有所意會似的不作聲,大概是感覺到那裏有人在,她心情放松下來,變得沒那麽害怕了。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上方的人以為她已經睡着,等那上方的瓦發出“嗒”一聲輕輕蓋合的聲音時,小謝珥站了起來,朝頂頭的方向含笑小聲道:“謝謝你,哥哥,你最好了。”
翠枝按自家小主子說的,來到最城外最近的渡頭去堵趙華陽。
趙華陽曾經是同謝瑤的舅舅合夥做生意的,明姨娘得了崇威将軍寵愛後,連帶着趙華陽的生意也越做越大,現在在埠外也有生意鏈。
謝珥當時花錢同趙華陽買下宅院時,因為他說自己的印玺落在埠外,合同得晚個幾天簽,而謝珥急着在将軍回來前加緊建族學,便只得同意下,可她留了個心眼。
買宅院的銀子是用外祖母給她的,有專門長公主府印記的銀錠。
趙華陽現在一時三刻肯定找不到地方融掉銀子重塑,那麽,最安全肯定是同每天的貨物一起運到埠外了。
只要找到那些銀子,就能證明趙華陽同謝瑤合起來誣陷她。
翠枝看見趙家家奴又運了一車貨來渡頭,這回護衛貨物的人明顯多了,後邊還有好幾箱類似錢箱的東西,被人小心翼翼護着。
“應該就是那堆貨了,添壽、添喜,帶人攔截下來!”
“是!”
一聲令下,專屬青霞縣主的幾十名家仆立馬上前把人壓住。
“既然說我們縣主沒用錢買下院宅,那麽,你們把縣主的錢還來!”
翠枝怒不可遏,趙家這些恬不知恥的人,得了将軍府庇護,竟還恩将仇報聯合小人誣陷将軍家嫡女。她家主子自幼被長公主殿下呵護着長大,何曾受過這等委屈?
可等翠枝讓人把錢箱打開卻傻眼了,原來,箱裏頭偷藏着的,只是趙家避着謝瑤舅舅偷偷賣的,打算另起爐竈單幹的貨物。
沈言之此時也帶着幾個家仆,守在了同趙家有交情的一家日升錢莊附近。
“老爺,不太妙啊,那位沈公子好像就是将軍府的,聽聞他同那青霞縣主關系不錯,想必是幫着青霞縣主的。”
“他一定是查到些什麽,知道我們臨時把送外埠外的銀子暫時存進錢莊了。這要是東窗事發,被謝将軍知道你同那庶女合起來對付青霞縣主,怕是不好!”
趙華陽此時也是焦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他這人貪財又奸狡,當初收下謝瑤母女好處,覺得那青霞縣主只是個不得将軍喜愛的嫡女,而且端陽郡主同将軍關系也不好,将來若明姨娘能生下一子,将軍日後還不是什麽都聽她的。
他沒想到将軍府最受器重的義子也會替青霞縣主出頭,這下,他再也不能每次小量地從錢莊取銀錠前去融掉印記,現在鋪裏還好幾單賬目要等着這些銀錠來結賬,這該如何是好?
守了兩日,趙華陽在京城的好幾家鋪顯然資金鏈亂了套,不少客人逾時沒得貨前來鬧,供貨商沒收到錢也來鬧。
而沈言之顯然也不打算繼續守下去,他當天就以個人名義借錢為由,入錢莊同日升的老板談。
不知他同老板說了什麽,日升的老板眉開眼笑,顯然同意了他的條件,然後派人去帶沈言之開錢庫。
開啓錢庫那一刻,日升的老板驚住了。
原來,那一大批趙華陽存進來的銀錠不翼而飛了。
沈言之皺緊了眉頭。
日升的老板跑去同趙華陽撕破臉皮,趙華陽矢口不認:“我可沒存過那些錢,你別無中生有,同旁人冤枉我。”
這下找不到銀子,坐實了謝珥的惡名,再加上去鬧望煙館的事,謝景天肯定不會坐視不理,即便謝珥有長公主撐腰也不好使。
端陽郡主外出散心回來,得知謝珥被謝景天扔進祠堂幾天沒吃沒喝,一回來就跟謝景天鬧翻了。
最後,還不顧謝景天同意,強硬讓人把祠堂的鎖撬開,給謝珥送吃的。
“郡主!她是縣主,受民衆供奉的,是君,可她現在所犯的,是侵占罪,雖然現在人家不打算狀告,可倘若此事宣揚開,交給大理寺判處,少不得要打幾十大板,還得貶為庶民,你可知如今朝政敏感,之前就出了一樁類似的事,就算皇上有心維護,也得看我們如何做啊,你現在把她放了,你說皇上要如何替你女兒斡旋??”
“還有,此事了結之後呢??以她那樣的心性,倘若不狠狠懲罰一下,以後捅了篩子誰替她處理?你還要如此縱容她嗎?真是慈母多敗兒!!”
謝景天最後趕到,把端陽郡主嚴厲地批評了一頓。
端陽郡主自然不是不懂這個理,只是她也心疼這個自己懷胎十月所生的女兒!
“我只是給她送點吃的,你就不能當沒看見嗎?!她是我們女兒,你忍心看她餓死嗎?!”
最後郡主同将軍吵着吵着,婆子不敢擅作主張把食物給謝珥,謝珥現在每天都得到從屋頂扔下來的烤紅薯和甜菊花水,實際上也不餓,于是她笑着朝婆子示意把門關起,不必留食物。
端陽郡主最後被氣哭跑走了。
謝珥默默地蹲在屋裏聽着,不由失笑。
他們似乎壓根就沒想過相信她呢...
端陽郡主傷心不已,悶在屋裏茶飯不思,恰在這時,上次處理将軍府婆子被虐殺抛屍一案的衙差上門求見。
那樁案件已經差不多落幕,衙差來只是走個流程,進行最後一次回訪,給出交代而已。
可端陽郡主聽後,卻覺得此案還有些不能自洽的地方,她想起了那天攔截他們車隊的劉榮。
是夜,趙華陽鬼鬼祟祟在指揮人運貨,路過一段狹小巷口時,一位身形颀長瘦削的少年突然出現攔住他。
“想不想賺更多錢?”少年沒戴眼罩,只用劉海遮蓋着半邊臉,靜夜裏,左邊眼瞳發出幽藍的光。
趙華陽是個貪婪的守財奴,但不代表他笨,不了解合作者身份的情況下,再多的錢他是不會賺的。
所以,謝謹行一開始就直接報出自己身份。
“我是崇威将軍府最不受人待見的庶子,青霞縣主是我妹妹,她為了我,想将你的院宅買下,建成族學讓我有讀書的機會。”
趙華陽一聽,冷嗤一聲,心想又是個想近身套他馬腳的人。
“不要誤會,她只是我手裏一只棋子,報複将軍府的棋子。”
謝謹行立馬又道。
聽見這,他興趣才上來一點,“哦?那你找我想做什麽?怎麽賺錢,賺什麽錢?”
“讓一整個将軍府傾家蕩産的錢。”少年淡淡道。
趙華陽財迷心竅,竟真的着了謝謹行的道,一聽說他要把端陽郡主獨女劫持綁架,只需他提供個安全之地,事成後能分一半的錢,他竟認真考慮了。
“小夥,你為什麽找我?”趙華陽又問。
謝謹行幹脆道:“這一行誰不認識你?當年那麽轟動的案子,竟也能洗白當商人。”
趙華陽樂了,“小夥,有意思,好,這事我應下了,但事成後,我七,你三,不然這事成不了。”
少年低眉沉默了會,趙華陽以為他嫌少不肯,就又說了一堆等他劫出幼女,給他提供地方後,又要遮瞞幫他撤逃,得花費多少多少,以此說服他。
謝謹行最終輕點了點頭,“好。”
于是,二人約定好時間,趙華陽再給他藏身點的路線圖後,便分開了。
到了行動那夜,趙華陽派了人在城外接應,少年身上扛了一個麻袋,趁着夜色匆匆。
趙華陽坐在遠處的車裏一直看着,在看見少年的那刻,他就知道成事了,高興地一拍膝,“這下無憂了!”
趙華陽是個縱橫黑白兩道多年的老狐貍,倘若這樁買賣不是穩賺不賠的話,他肯定不會答應謝謹行,畢竟如今挨着明家這個皇商,背後還有将軍府這棵大樹,他是不用憂的。
将軍府那些破事,趙華陽是知道根底的,一切事便盡在他掌握。
綁票這事,動手幹的人是謝謹行,他只是提供個無人知道的場子,從旁幫護一下而已,并沒立下任何字據之類的,一旦東窗事發,他完全可以撇得幹幹淨淨,把一切推給那個少年,反正報仇是他的事。
如此好的生意,不做白不做,做了将軍府這棵大樹照舊依靠着。
謝謹行被接應着到了趙華陽提供的地方,那是一處荒山,山上有大小不一的山洞,有一條羊腸小徑通往,在這條小徑的關口有趙華陽的手下在把守。
把守小徑的手下讓他把人藏進其中一個山洞。
謝謹行将肩上麻袋放下,在他們過來接的時候,他突然操起一塊大石将他們都砸暈。
過了一會,正當山下的趙華陽準備上山,便看見少年拖着幾個木箱從偏僻的山道下來,當時趙華陽以為他的手下順便差使少年幫忙處理雜物,便不作多想。
可等他上了山,看見被手下盡數被砸暈,突然,趙華陽想起少年拖走的幾個木箱,裏頭發出沉重的碰撞聲,似乎是銀錠!
趙華陽大呼不好,立馬趕到藏匿銀錠的山洞,把洞門打開查看。
“原來,那些銀錠藏在這裏啊...”
未知少年是何時尾随上山,并且在神不知鬼不覺之下站在了衆人身後,聲音在暗夜裏沉如邪祟。
趙華陽大吃一驚,立馬命人把洞門鎖上,可謝謹行已經迅速将鑰匙奪了,轉身跑下山。
那鑰匙印有江湖派系的名字,輕易洩露不得。
“追!把那膽大的臭小子抓回來!”
趙華陽感覺自己被騙了,怒火一起來了,便只留下數人看着山洞,讓大部分人下山追少年。
這個局,謝謹行一早就計劃着了,這些天,翠枝和沈言之做的事,他都知道,但沈言之他們想得還是太簡單,不懂人性的複雜。
大概只有像他這樣的人,在人性最惡裏浸染過,才能對付趙華陽這樣的老狐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