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謝珥沒有想到, 當年他竟是有來公主府找過她的。
她好幾次寫信,讓人送去族學給他,本想給他打打氣, 鼓勵他讀書什麽的,但他一直表現得很冷淡, 也沒有讓人給她回複。
謝珥以為, 他一次都沒來找過她。
後來她生氣,怪他一點也不想念她,同時又想哥哥得很, 只得又派人去信一封, 說希望等她回公主府後,他能來給她講講經書, 說說現況。
可他卻讓人捎來回複說他沒空。
謝珥當時聽了很傷心, 但當她聽外祖母說第二天晚上就出宮回府住,她高興不已,立馬又寫信派人去告訴謝謹行。
可第二天她同外祖母回到公主府時,卻差點遇襲, 外祖母護着她, 手臂被賊人砍了一刀。
外祖母立馬用布包纏住傷口, 命婢子立馬将府裏的燈全部撲滅, 并且一叢人護着謝珥從暗道立馬撤退, 她則守在她院中靜觀着。
當謝珥看見府後早已準備好的行李和車馬, 就知道外祖母原來一早就打點好,這夜回府其實是想趁夜把她送出京城,只是沒想到賊人這麽快就得知她祖孫出了宮的消息。
謝珥那夜完全是懵的, 根本顧不上謝謹行, 等她回過神來之後, 自己已經逃到了千裏之外的江州了。
她不知道,原來當時哥哥是有把她放在心上的。
謝珥被謝謹行囿在破碎的屏風前,他的雙拳打碎了屏風滴滴答答流着血,眼神陰鸷而偏執地瞪着她。
謝珥從他的灰眸中看見了暴烈的痛苦和悲戚,得知他這些年肯定過得十分煎熬。
她只知道他表面過得越來越好,但是,将軍府裏根本沒有一個人把他當親人,王府就更不用說了,瑞親王大概只把他當驢馬使,即便得了份體面的工作,坐進了族學讀書,他應該還是受到了排擠,感覺到無比孤獨的吧?
而自己竟然在他成長最關鍵的幾年,沒留在他身邊...
“哥哥,對不起...”千言萬語只化作一句道歉的話,謝珥哭着想擡手去摸他受傷的那只手,卻被他有意避開。
“我不會再救你了,縣主身邊的人多得是,不會稀罕我這一條殘缺的狗。”
謝謹行松開她,恭謹地給她行了一個庶子給嫡女行的禮後,轉身離去。
在他欲轉身的一刻,謝珥飛快地攥緊他的袖子,不讓他離開。
“哥哥!對不起,你不要生氣...”
謝珥生怕他離開,但一時間又不知道如何哄他,想起小時候自己時常坐在兄長懷裏,撒嬌地抱他親他的情景,但這會自己已經長大,再作那樣行為,似乎多有不妥。
但眼看着兄長惱了自己甩袖要走,謝珥腦袋空白,什麽都來不及想,立馬撲過去,踮腳圈緊兄長脖子,像小時候一樣,輕輕親了親他下巴。
這一親,直把謝謹行親得愣在了原地,眉頭緊皺。
姑娘如今不是幾歲的小女孩了,她長得亭亭玉立,湊過來的一刻,踮腳就夠着了他下巴,不同于小時候只到他腰腹的可愛綠色團子,需要他抱到肩膀上去。
當那又軟又帶着少女馨甜氣息的唇瓣湊過去,輕輕印在他下巴的時候,他眼裏閃過一絲異樣。
姑娘大概自己也察覺到行為不妥,但這種時候,越是表現得後悔或者退縮,就越顯得有什麽。
于是,謝珥硬着頭皮,裝作一無所察的樣子,把臉貼過去,繼續像小時候撒嬌一樣,在他臉上貼了貼,微微一蹭。
“哥...哥哥,不要不理爾爾,好嗎?”少女紅着臉,撒嬌的時候都帶上了一絲心虛。
沒有辦法,小時候就這招對哥哥最好使了...
謝謹行被蹭了一下臉皮,立馬觸電般把她推開,冷淡質問的眼神讓她越發底氣不足。
此時謝珥回味過來 ,也有些怪自己做事太沖動不經大腦,顯然相隔六年,自己都不是以前那個可以随意親抱兄長都不用避諱的小女娃了。
謝珥自責地垂下頭,眼裏隐忍着淚,把捏緊他衣袖的手指松開,“哥哥...”
謝謹行看着面前泫然欲泣的少女,半晌,他終于邁開步子,朝她走近一步,把手擱在了她發頂,順着她絲綢般黑亮柔順的長發,輕輕撫下。
像小時候笨拙地哄她這個小孩一樣,別開臉不自然道:
“別哭...”
謝謹行深吸一口涼氣,将過往的這些疼痛、酸澀全壓縮進肺腔裏,呼出一口灼熱的氣,“我只是...惱你把這個丢掉了...”
他從自己随身攜帶的布袋裏,掏出兩條油綠綠的綠绉紗帶子,這是謝珥走的那天,被院中樹杈勾散了頭上小髻,發帶便羁在枝杈間,被謝謹行帶了回來。
另一條顏色稍微不同的,顯然要新一些,應該是兄長後來找到式樣一樣的,收藏起來的。
謝珥看着兩條發帶發呆,謝謹行把她發尾撩起半束,執拗地質問道:“為什麽...不綁雙髻了?”
哄好謝珥,回到将軍府的謝謹行,不斷地給花地裏的花卉松土、施肥,親自躬身用手去扒泥,直把自己折騰得筋疲力盡,無暇去想旁的。
折騰到大晚上,他以為自己真的累了,可當他清洗過後躺到了榻上,一閉眼就看見一張嫣紅柔軟的唇,輕輕印在他下巴,觸感溫軟,揮之不散。
今日他發現謝珥不見的時候,實在也是着急得瘋了,倘若能冷靜下來,當時就能看出端倪,知道那擡箱子的隊伍只能是往謝珥住的崇正樓去的。
長公主一開始就只是為了要逗逗這對兄妹,讓他們和好,宮人都守在附近,一旦謝謹行沒來救謝珥,就會有人把她放了。
謝謹行周旋朝中當頂尖殺手這麽多年,豈會看不出蛛絲馬跡?完全是當時被什麽蒙蔽了。
東宮昨日爆發了一樁醜事,太子麾下東營提督前些時間因丢失而報了官的女兒,被發現藏在太子寝宮。
連同東營提督女兒一起被找到的,還有幾個世家一直在找的女兒,兩個京城十分出名的青樓妓子,一個平民百姓家閨女。
長公主得知此事後十分震驚,因為太子雖然愛玩,但輪到朝事上還算靠得住的,所以長公主才會對太子寄予厚望,甚至已經打算等太子大婚後還政了。
現在出現這樣的事,長公主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的竟然不是考慮廢儲君,而是在想怎麽給太子掩蓋掉這件事,可太子若是換別家的女子倒還好,偏偏他玩的剛好是肱骨大臣的女兒,那個東營提督還是他的追随者。
這下好了,事情鬧大,太子之位搖搖欲墜。
“殿下,太子如此行事,怕日後也是難堪大任的,不如同陛下商量...”
公主身邊的心腹勸道。
可長公主手一揮,支起額角靠左在寶殿中,哀嘆,“本宮年紀大,身體不好,太子下面的三皇子、四皇子如今才幾歲,本宮已經沒有能力再等了...先想想如何壓住此事吧。”
“不過...東宮此事,發生得太蹊跷了,宮中守衛森嚴,什麽人能闖進東宮打死十幾個侍衛生事?昨日就謹行和幾個太妃的女眷進宮...”
另,王府那邊,瑞親王正在暗房裏拿沾滿辣油的皮鞭質問謝謹行。
“東宮那些守衛,是你殺的,對嗎?”
一鞭下去,謝謹行沒躲,只是伸手接住鞭笞而來的鞭子,但鞭尾還是把他下颚割出一小道傷口,火辣辣的痛。
“你的武藝和殺人本領都是本王教的,現在翅膀硬了,敢反抗了是不是?”
瑞親王把手一擡,暗室裏立馬擠滿了殺手,他們全都跪伏于瑞王、完全聽命于瑞王。
這些殺手是瑞親王由小開始培養,從各地搜集資質上乘夠狠辣的孩子,自幼進行滅絕人性式的殘忍訓練,最終訓練成這支只聽令于他的頂尖殺手。
他們的眼神大多同謝謹行有着異曲同工的感覺,都是冰冷、麻木,看着一個活人時,完全是看一塊腐屍的感覺。
此時謝謹行被他們團團包圍住,動彈不得。
“小子,進來王府的時候,本王就同你說過,跟本王作對沒有好下場,即便你和本王有一定親緣關系,本王也不會對你網開一面的。早跟你說過了,太子是不能動的,你可好,偏偏要去動他,不聽話的人,有什麽下場你最清楚...”
謝謹行半垂灰眸,一句話也沒說,前不久殺手隊伍裏出了個為自己掙前途,不聽命令的殺手,是他親自扔進“溶屍洞”,看毒蛇和蠍子把屍塊一點點吞掉的。
“還好你立功無數,本王這次就賞你一個活命的機會,你去驗試一下本王新創的冰烙之刑,能活得下來就饒過你這次。”
瑞親王一直是研究刑訊的好手,一直以來他都在研究各種各類殘忍無道的刑罰,以極大程度疼痛沖垮受刑者意志,逼他們說出實情,但又不至于要了命,吊着一口氣。
短短幾年之間,各種各類剝皮拆骨但又不至死的刑罰被編纂成書,已經堆滿整整一個書架。
瑞親王每次新創新刑罰都要拿活人來做試驗,痛不欲生又死不去的刑罰才會被他編寫入冊。
謝謹行當然不會讓他對自己做此試驗,于是,等他轉身聽手下禀報事情的時候,他默默地朝衆殺手掏出一瓶解藥、一個令牌。
殺手會意,冰冷如一束束死亡之镞般的目光對準那邊說話的瑞親王。
“什麽?那丫頭來了?做什麽東西給本王了?衣服?”
瑞親王一瞬間臉上的戾氣褪去,變得就同普通長輩一樣,臉上威嚴可怖的線條都慈和了不少。
“幫皇姐調動兵馬本就本王分內的事,何須輪到她一個小丫頭操心了?衣服?本王還缺一件衣裳嗎?依本王看,她定是多年沒回來,想來本王這看看她哥哥過得好不好吧?”
瑞親王表面上嫌棄得不行,但他聽手下說謝珥親手給王爺做了秋衣時,眼裏還是不免染上笑意。
打那次謝珥來“地下宮殿”找謝謹行,被瑞親王放琉璃缸後,瑞親王就發自內心地喜歡這位與他有血親的小後輩,悄悄幫小時候的謝珥解決了不少麻煩,而那時的謝珥也是像現在這樣,不時動手做一些小手帕、小護膝什麽的答謝瑞親王,祖孫兩輩的人從之前開始就一直處得挺好。
“阿行,既然你妹妹來了,你就随本王一起去見見她吧,她這小丫頭說是來答謝本王,可本王哪還不知道她想什麽,不就是個粘屁精要粘哥哥嗎?你見完她再去領罰吧。”
瑞親王轉身,謝謹行立馬示意殺手們按兵不動。
“是,王爺。”他繼續斂下灰眸,服從道。
作者有話說:
因為明天要上千字收益榜,推遲至35點55分更新,以後會變回中午12點更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