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輪回,婚後
白馳醒來的時候,心裏嘆了口氣,沒急着睜眼,先擡起手揉了揉眉心。
沒意思的很。
前一刻她還在兒子的滿月宴上,被人前呼後擁,恭賀她丈夫高中狀元,雙喜臨門。沈府一直不得勢被人瞧不起的二房終于苦盡甘來挺直腰板了一回。從此後,只要她丈夫兢兢業業仕途順遂,她妻憑夫貴就能跻身岷州貴婦行列,一胎得男穩住了沈二公子夫人的位置,往後再添兩三個孩子開枝散葉,婦人們的人生圓滿也不過如此了。
這都是多少年前的想法了……
她竟然還記得。
準确的說,她最近幾次都沒等到孩子出生就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了結了性命。
等她再次醒來,又是回到了新婚次日。
亦如此時此刻。
大概是她沉默的時間太久,與她同床而卧的人終于忍受不住內心的煎熬,輕輕拉了下被子。
“你,我……”他剛開口。白馳橫過一條胳膊,捂住了他的嘴。
“我知道,我不怪你,秦婆子偷梁換柱,酒水裏下藥,你也是受害者,”她一股腦的說完,神色倦怠,語氣疲憊。
沈寂微微眯了下眼,一時有些不确定起來,心底緩緩湧上隐秘的歡喜。他試探着伸出手,握住她的指尖。
“你都知道?”
這話問的,若是應下了,她成什麽了?
唉,其實誤會不誤會什麽的,她都無所謂,反正歲月停滞,不過是無數次的重複這一年罷了。
“咱倆都這樣了,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白馳坐起身,任由被子滑落,她也沒什麽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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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驚到了沈寂。他慌裏慌張的坐起身,小心翼翼的看她,生怕她受了凍,攏起被子往她身上蓋。雖然他面上也努力做出一副冷靜的樣子,心裏卻如履薄冰,時刻關注着白馳的情緒。
白馳本來的婚約對象是沈家大公子沈錦,三年前時任徐州長史的白父被土匪殺害,家李瞬間天翻地覆,秦家大夫人便看不上她了,等她三年孝滿,倆家重提婚約,大夫人面上答應的好好的,誰知私底下卻幹了偷梁換柱這一勾當。
就這麽讓二房的二公子沈寂替了他大哥,娶了她,還生怕她反應過來大鬧,給倆人都下了藥,将夫妻關系摁到了實處。
“對,對不起,”他還是将這話說了出來。
“阿寂,不用說對不起,”歲月沉澱的倦怠幾乎刻進了她的骨子裏,如果可以,她連一個字都不想說。
沈寂側臉看着她,沒有他預想中的憤怒,痛苦,哭泣,甚至連震驚都沒有。她就這麽坦然接受了。她懶懶的語調,聽在他的耳中無端有種安撫人心的溫暖,似乎她真的一點都不怪他。
她一直對他是照顧,縱容的,即便她比自己還小一歲,可她總喜歡以未來嫂子的身份自居,常常讓他生出她才是姐姐的錯覺。
可這樣的情意什麽時候變了質,他自己都說不清。
如果非要形容他此時此刻的心情,那定然是——美夢成真!
然而,他又那樣的害怕……她會因此怨恨自己。
前半夜意亂情迷,後半夜他就清醒了過來,一直未合眼,膽顫心驚。他一時歡喜一時憂慮,兩種情緒交織,撕扯着他。
如今,墜在心口的大石落下,連個漣漪都沒有,讓他一時有些恍惚,他不由的露出笑,他忍不住猜測,也許白馳同他一樣,對他也是有情意的,不然不可能如此平靜的接受這件事。他們也許是彼此相愛,并不是他一個單相思……
“娘子,寂指天發誓,此生絕不負你!”他熱血上頭,也忍不住想山盟海誓,只恨不得立刻叫她知曉自己的心意。
白馳支着下巴,撩了他一眼,嘴角一扯,那是一個沒有溫度的笑,可惜沈寂看不出。她的語調仍是懶懶的,滿含寵溺的樣子,“好好好,我自然是信你的。”
沈寂的眼睛亮了起來,他有一副極好的樣貌,整個岷州都很難找出第二個這樣的美男子。因為這樣的好容貌,讓他看山去并不像沈家人。
在他小的時候,秦大夫人常喚他,小雜種!賤種!賤皮子!
直将他罵的擡不起頭直不起腰才滿意。
秦夫人讨厭他,嗯,她嫉恨每一個比她生養的好看的聰明的優秀的孩子。沈家老太太身子尚且健朗,一直未分家,除了早亡的二房夫婦,其他四兄弟一直同住一個屋檐下。兄弟在外各有經營,宅門內的妯娌幾個卯足了勁互相較量。秦夫人是大房,她必是要事事都壓別人一頭,心裏才痛快。
然而,屋內鬥的頭破血流,外頭夫人間應酬,她又是處處小心讨好,交際應酬八面玲珑。外人無不誇大夫人是婆母的好兒媳,丈夫的賢內助,兒女的好娘親。這是秦大夫人的處世哲學,她深以為榮。
沈寂命苦,兩歲沒了爹娘,大夫人貪圖二房私産,更是眼光長遠,巴望着将來幾房分家,能将二房那份也占了去,用盡手段将沈寂搶到自己膝下撫養。
從此後,沈寂的噩夢也開始了。
“這都什麽時辰了!大夫人還等着新媳婦敬茶呢!就算那事快活也不能這麽沒中沒晌的吧!”外頭揚起譏諷的笑聲,話說的難聽。
沈寂沉了臉,他不由自主握住了白馳的手。他想告訴她,這樣忍氣吞聲的日子并不會太久,他有信心一定會讓她過上好日子,他不會讓她後悔嫁他,只需……再給他一些時間。
少年人羽翼漸豐,終會從孱弱的幼雛長成一飛沖天的雄鷹。
可這世上的事并不會按照人的心意順利發展,總會出現這樣那樣的差錯。從白馳父親去世那天起,他就預料到她和大哥的婚事必不會一帆風順,他一直暗暗留意……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現在成親,以他現在的能力并不能很好的護住她,可是他更清楚,秦大夫人等不了。
“起身吧,”白馳并不介意在他面前裸露身體,徑自起身,穿衣梳發,一切自然的仿佛二人是共同生活數十年的老夫老妻。
沈寂面上漲的通紅,背過身,也手忙腳亂的開始穿衣,隐秘的歡喜沖得他頭昏腦脹。然而多年養成的敏銳又隐隐告訴他這一切都透着不同尋常。
婆子們像是在等着看笑話,并未離開,而是不斷的敲門,仿佛不看一場熱鬧不罷休似的。
沈寂終是忍無可忍,呵斥出聲。
屋外安靜了會,大概是二公子忍氣吞聲多年第一次這般為人張目叫人一時有些不适應。很快,衆人又嬉皮笑臉起來。
“毛頭小子一.夜成了男人,連脾氣都大了!”說話的是秦大夫人的貼身嬷嬷楊婆子,二人的藥就是她下的。
哄笑聲起,一發不可收拾。
沈寂羞辱難堪,匆忙看了白馳一眼,平素這些人怎麽說他都無所謂,今日……
他的手忽然被人拉住。耳邊響起短促的一聲笑,“好了,別同牲口一般見識。”溫熱的呼吸噴在他的臉上,癢癢的。
不等他反應過來,房門被推開,白馳先一步踏了出去。
屋外的婆子們俱是一愣。
新娘子換了一身新衣,脂粉未施,面上挂着和煦的笑,仿佛一切都順心順意,并不曾吃虧受辱一般。
與預想中的大不相同,這就叫看熱鬧的人很不高興了,有人當即忍不住陰陽怪氣道:“二公子好本事啊!才一個晚上就将貞潔烈女收拾的服服帖帖!”
白馳曾是非沈家大公子不嫁的,那都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無數次的輪回叫人看清了很多人很多事,以前想不通理解不了的事都明明白白了,也同樣摧毀了她的心智,揉搓捏碎再重塑,變得不再是她。
沈寂從屋內匆匆出來,正要轟走她們,卻聽白馳又是一笑,“确實,我家郎婿就是比某些不中用的人強上千萬倍。”
沈寂剛站出來,她順勢挽住了他的胳膊,笑容更盛。
沈寂心肝兒一顫,險些沒站穩。轉頭看去,就這麽看進了她的眼裏。心中歡喜更熾,原來她真的同自己一般心意,世上就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
楊婆子臉色大變,一通污言穢語輸出。
沈寂養在秦夫人膝下多年,早就修成了左耳進右耳出神功,任你說的吐沫橫飛,罵爹罵娘罵沈家列祖列宗祖墳冒青煙,他都不帶惱的。不過下人也沒這個膽。就是秦大夫人背後罵,沈寂想得卻是,他和沈錦同宗同源,罵他等于罵沈錦。她大伯母都不在乎這個,他一個小輩也無甚所謂。
讓人萬萬沒想到的是,白馳比他還穩,一面吩咐早就臉紅脖子粗敢怒不敢言的小厮侍書去打水洗漱,一面沐浴着婆子們的清晨啼叫,就這麽不緊不慢,任你扯破了嗓子左催右喊也無動于衷,照樣我行我素,細細的擦洗,慢慢的整理衣角褶皺。
有人終于忍耐不住,上前就要抓她去見大夫人,白馳也不動,可巧,腳尖有顆石子,旁人只見她輕描淡寫的一踢,那石子竟直直的砸上那人的門牙。
唇肉裂開,門牙齊齊折斷,碎在嘴裏,滿口的血。
衆人大驚失色,又難以置信,一時失了聲。
白馳仍是面上帶笑,一副好脾氣的模樣,懶懶道:“都說了,不要急。你這麽心急,是趕着投胎?”
眼皮子輕輕一掀,無端叫人心底發寒。
白馳是武将之女,會些拳腳功夫,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也是被衆人嗤笑的一處地方。哪有正經女孩子家舞刀弄槍的。白馳要嫁沈家大公子自不敢得罪任何人,更不曾對誰動手。衆人不曾見識過她的真本事,也都當她好欺負,誰都可踩上一腳。
婆子們見了血,氣焰一折,都怕了,一面後退,一面不忘放狠話,“你這賤婦,膽敢傷人,看大夫人怎麽罰你!”
衆人你推我搡,就這麽慌不擇路的跑了,期間還有人絆了腳,似乎是以為白馳在暗地裏使壞,一臉恐懼的回頭看她。
白馳搖頭,這才哪兒跟哪兒呀。相對早先幾世輪回,她拔刀斷肢要命,這點小懲戒,都沒眼看。
“白……呃……”沈寂心中一慌,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她。
白馳母親尚在人世時,沈寂因為各種緣故在白家住過二年。女孩子向來比男孩子發育的早。白家父母又都是高個子大骨架,白馳也遺傳了父母的高挑健壯。小小年紀就以大姐頭自居。那一片的孩子都是她的手下。沈寂雖比她還大上一歲,也随同小夥伴們一起喊她白姐。
白沈兩家是定了親的,白馳将來也是要嫁給他做嫂子,即便後來漸漸長大,沈寂想改口白馳也不讓他改口。
“嗯?什麽事?”她的語氣是那樣的溫柔,像是有蠱惑人心的力量。
“阿寂不用怕,沒關系的。”
“好了,我洗漱好了,該去看看秦大夫人了,再不去,她也要派人過來了,吵吵嚷嚷的,不好。”她仍是慢慢的輕柔的語氣。
等沈寂回過神,她已經走遠了。
沈寂一整個激靈,急急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