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立足之地,囊中之物
沈寂路上遇到三嬸,被叫住說了一小會話。
三嬸同秦大夫人不對付,說的也都是挑撥離間,叫人心裏不痛快的話。當然了,她現在滿含同情一臉真摯,叫不知內情的還以為沈寂替沈大公子擋了兇神惡煞!
白馳既嫁了他,便是他名正言順的妻,三嬸還扯沈錦出來惡心他,沈寂面上虛假的客氣都維持不住了,冷聲道:“三嬸,慎言!事已至此,閑話休要再提!”
他匆匆行了晚輩禮,徑自離開。
三嬸氣歪了嘴,沖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嘟囔了句,“秦霜那個賤婦倒養了一條好狗!”言畢,眼珠子一轉,也跟了上去。大家族裏,一圈的圍牆圈住幾代人,四方的屋子,井口大的天地,女人們的眼界養的窄,眼裏心裏都是雞零狗碎的家長裏短,看別人笑話,背後議論是非,黑天白夜的,日子也就消磨掉了。
沈寂匆匆趕到大伯母的住處,正前頭的堂屋,大門緊閉。往日裏忙碌不休的婆子丫鬟一個都沒見着。
他心中一咯噔,高聲喊:“侄兒請大伯母安!”
屋內黑壓壓抱頭蹲了一地人,沒錯,是蹲,不是跪。
只除了一人,整個的趴在地上,臉朝着門口,五官都快擠變形了,血糊了一臉。那一腳踩在她臉上的人正靠坐在正中的太師椅上,手邊端了一盞熱茶,慢慢的品着,慢條斯理,偶爾茶蓋同茶盅輕輕相碰,發出極輕的一聲,也叫底下人心肝都跟着提了起來。
她就這麽歪坐着,半晌都不挪動一下,眼睛也眨的極慢,死氣沉沉的,乍看上去,都不像個活人。
下手跪着幾個婆子,正是先頭叫嚣罵街的那幾位,面上都挂了彩,不是腫了臉,就是豁了嘴。鮮血淅瀝的落在地上,也不敢用手去擦。
屋內落針可聞,屋外沈二公子的腳步聲,就像是踩在了人的心坎上。
“大伯母,侄兒來給您請安了!”沈寂沒見回應,心下更急,不由急迫了起來。
終于,上首的那位輕輕嘆了口氣,她一瞬不瞬陷入沉思的眼珠子緊跟着動了下,這讓她終于多了幾分稀薄的活人氣。
“阿寂,我同大伯母還有些話要說,你先回去溫書吧,晚些時候我去找你。”
衆人也不知她怎麽做到的,明明都沒見她怎麽張口,嗓音應是不大的,可這聲兒還是傳到了外面,落進了每個人的耳裏,清亮又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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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調與她的表情極不相符,這讓屋內的人越發的冷汗涔涔。
“娘子?”沈寂不由自主應了她的話。
白馳:“什麽事?”
隔着一道門,沈寂的手垂了下來,他方才害怕大伯母為難她,險些直接沖了進去。如今聽她應答自如,屋內也無任何異動,心下稍安。
白馳的腳碾了碾秦氏的臉,秦氏倒也是聰明人,顫着聲兒道:“沈寂,我同你新婦說些私房話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且安心回去,我又不會吃了她。”說到後一句,她落下淚來,她吃不了白馳,但白馳會吃了她。
白馳滿意,松開了腳。
沈寂自小夾縫裏求生,最會聽音辨人情緒,聽大伯母這口氣确實沒有為難白馳的意思。甚至還有些恹恹的,有氣無力的感覺。
沒力氣糾纏就好。
秦氏此人素來陰晴不定,若是她此刻心情尚可千萬不能叫她不痛快,否則定是一頓沒完沒了的責罵。
“那侄兒先行告退了。”他原地站了片刻,還是擰着眉心離開了。
剛出桂園的門,三嬸迎面走來。沈寂停下步子,想同三嬸說話,三嬸卻跟沒看見他一般,冷哼一聲,扭過身子一步跨進了秦氏的院門。
沈寂愣愣的站在院門口,還是放心不下,略一思索,徑自朝前院走去。
沈三夫人可不似沈寂,她就不客氣多了,老遠就聽到她的笑聲,拍了兩下門,無人回應,直接推門進屋。
房門打開,眼前的情形還沒叫她看清,就被人捂住嘴揪住頭發,按在了地上。接下來就是一頓胡亂的拳打腳踢,直到三夫人連哭喊讨饒的力氣都沒了。
上首淡淡一聲,“罷了。”
那些個豁嘴缺牙的婆子才堪堪松開手,又一臉讨好的看向那高高在上之人。
欺軟怕硬,趨利避害,大概是大多數人潛藏在骨子裏的劣根性了。
經歷了許多世的輪回,白馳已掌握了一套如何以最快速度收服沈家人的辦法。如果說行之有效,所有的心機籌謀、好言相勸,都不如拳頭來的快捷幹脆。
她也無需考慮長遠,因為她只有最多十一月的時間而已。什麽以真心換真心對她來說都是無用。她要的,不過是這段無聊的歲月過的舒坦而已。
時間就這麽一分一秒的過去,每過去一會,就多一個人進門,或是沈家人或是丫鬟小厮。
輪回次數多了的好處就是,她早已摸清了沈家大宅每個人的脾性好壞,有的人只需吓唬幾句便服服帖帖,有的人需要暴打幾次才肯老實,還有那牆頭草的,這邊跟你告饒,回頭得了機會就要跑出去報官,那只需一條麻繩捆上,丢在柴房,每日馊飯涼水喂着,不叫他死了,等過些時日,自然也就馴服了。
當然了,府內的下人,還是要以利誘之。
八月的桂花香鋪滿了整座小院,白馳仍是坐在那張太師椅上,她擡着眉眼,看向西沉的夕陽,事不關己似的。明明日光落在她身上應是暖融融的,可她從上到下無不給人冷冰冰的感覺,像是透着寒氣的冰雕。
院內老老小小跪了一地,下人們倒站起來不少,有的手持棍棒護衛在白馳身側。
有些人,天生就是小人,可他們極有眼色,跟誰有好處,他們就跟誰。他們不管什麽忠義好壞,只要私利。這樣的人是卑鄙無恥的,不可交付後背,不可長久交往,可這樣的人又很好用,只将他們當成咬人的狗,手裏的棍棒,指哪兒打哪兒,還不會髒了自己的手。
譬如早上叫嚣的厲害的楊婆子等人,分明是秦氏的人,現而今卻以白馳的心腹手下自居了。
白馳的手段叫她們驚懼,也給了他們無限底氣。內宅的沈家婦人、那些個還算忠肝義膽的忠仆都叫他們治服了。
至于外頭的老爺們,幾下棍棒下去,也都沒了脊梁骨,抱住婦人嗚嗚的哭了。
院子裏敞着十幾口箱子,滿滿的金銀銅錢,布匹珠寶,都是從沈府的庫房裏擡出來的。
“主人,主人。”楊婆子輕聲喚她,叫了好幾聲。
白馳像是思緒陷在迷霧裏,終于被叫回了魂,她垂下眼,有片刻的迷茫。
而後她站起身,說:“我是沈家明媒正娶娶進家門的媳婦,那麽從今後這個家就由我來掌家了。我對你們沒旁的要求,就一個,聽話懂事,別惹我不高興。”她慢慢的走過去。無一人敢吭聲。
這些人有的被打服了垂着頭不敢吭氣,有的被五花大綁嘴裏塞了破布。誰人馴服,誰人倔強,白馳心裏清清楚楚,無需嚴刑拷打,抓住一個,或吓或綁,指一個合适的去處,因此小小的沈宅落在她手裏,只一日功夫就被她收拾的服服帖帖。
她行過人群,裙擺落在婦人們中間,有人瑟瑟發抖,臉色煞白,有人膝行避讓,小聲哭泣。
她蹲下身,“四姨娘,你在怕我?”
那被喚做四姨娘的女子猛得就要往地上磕頭求饒。白馳輕飄飄的一擡手,擋住她的額頭。
白馳的手順勢劃過她的脖頸,像是輕薄的登徒子,驚出四姨娘一身冷汗。
她的手輕點四姨娘蓋在衣領內的淤青,最終落在她袖子內的手臂上。
不知何時,她的袖子被掀開,露出陳年的舊傷,斑駁的痕跡,叫人不忍直視。
“這些年,過的很苦吧?”她的語調依舊輕柔緩慢,像是摯友親人,直叩人心,四姨娘的眼淚忽地就落了下來。
被捆縛住的幾人中,有人不安的動了動,一雙血紅的眸子死死盯住她。
白馳笑了笑:“既是過的如此不堪,我給你一條活路可好?”她站起身,四姨娘不由自主随她一同起身。
白馳輕車熟路将她帶到那名眼眸血紅的男子身邊。這是一名三十多歲的男子,長的高壯結實,面皮有些黑,看面相就是個忠義可靠之人。
“我這個人吧,最見不得女人受苦。沈家既由我做主,那我就放了你,叫你和你的情郎遠走高飛可好?”
那名男子同四姨娘雙雙變了臉色。
白馳抽了護院手裏的刀,也不見她怎麽動作,男子捆在身上的繩索碎了一地。
男子撥掉嘴裏的團布,大怒,“你休要胡言!我同……同四姨娘清清白白!”
四姨娘仰面看她,卻一時沒了聲。
白馳長的高挑,長眉英目,她低下頭來,沖她笑了笑,“我只問你一句,這牢籠般的沈家,你是想留還是走?機會只有一次。”
四姨娘咬住唇,幾乎咬出血來,“我的孩子……”
白馳:“可以帶走。”
四姨娘晦暗的眼忽然光彩大盛,她幾乎是跪爬着撲到白馳腿前,鄭重的磕了一個響頭。扭過身就拉住了男人,“莊田,帶我走!”
男人只猶豫了片刻,一狠心,也朝白馳做了個揖,随同四姨娘一起從人堆裏抱出一個小小的剛滿一歲的女娃兒。
女娃不是男人的骨肉,但四姨娘卻是他喜歡了很久很久的人,要不是沈家三爺強取豪奪,他二人早就結做夫妻,兒女成群了。
這麽多年,他二人一個內宅婦人,一個外門管家,偶兒碰面,也都裝作不識,從未有過不合禮數的舉動。
所有人都吃驚的看向他們,面上神色各異,有震驚難以置信,有憎惡怨恨,也有羨慕,還有激動和鼓勵。
四姨娘誰也沒看,同莊田互相攙扶着,抱着孩兒正要離去。
“等等。”
二人猛得一抖,好不容易挺直的脊梁幾乎立刻就垮了下來。莊田往四姨娘身前一站,大概是覺得已到了這步田地,二人就算留下也是死路一條,他好歹是個男人,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女人前頭。
白馳卻已到了箱籠前,用腳踢了踢。
“你倆就這麽一窮二白的走?如今外頭兵荒馬亂,并不太平。你二人空有力氣,卻無財帛傍身,是想流落異鄉白手起家?都是幾十歲的人了,怎還如此天真?”
她攆起一塊金元寶,漫不經心的把玩,“就算是你倆能吃糠咽菜,十一娘呢?我聽說她自打出生就身子骨不好,四姨娘的月錢都給十一娘買湯藥了。”
“你……”莊田一時摸不清她的想法,遲疑不定。
“有道是好人做到底,”她極是疲憊的嘆口氣,丢開金元寶,又踢了箱子一下,“自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