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處天地,兩樣風景

屋內母慈子孝的甜蜜氣氛随着沈寂的離開一掃而空, 琴姑姑和莊嬷嬷對視一眼,琴姑姑先開口道:“小殿下重情重義,這是随了國公爺呢。小殿下在回?家之前也無旁的親人,思念孕妻也屬人之常情……”

公主略顯不悅, “我?沒說無忌有任何不對, 我?是他娘我?怎不知他溫柔重情!”

莊嬷嬷立刻道:“知子莫若母,母子連心, 普天之下, 皆如?是。”

公主露出笑意,神情溫柔。過了會, 又說:“我?原是想?冷着白氏一段時間, 好叫她自?己想?一想?, 可是我?聽說,她非但不自?省己身, 還過的挺自?在逍遙?”

沒錯,從?第一次知道她這個人,她就不喜歡她。

第一次見她,她開始讨厭她。

她身上?有太多她不喜歡的地方了,還有很多疑點, 而最叫公主無法忍受的是,她曾試圖将她千辛萬苦才找回?來?的兒子帶走。

這段時間以來?,公主心裏眼裏裝的都是兒子, 往來?應酬也都是在忙兒子的事。她差點都要忘了白氏這個人,直到有相熟的貴婦含蓄的向她提起結親……這些人也真是猴急吶。

公主雖不滿白氏, 但她是謝氏宗婦, 謹遵謝家家訓,糟糠之妻不可棄寫的清楚明白。她又親筆寫過《女德》、《女訓》, 這些條條框框不僅是勸誡女人要以夫為天,恭順賢惠,也是委婉的提醒男人——女子本弱,要憐惜愛護,不可輕易抛棄,有違天理。

公主沒想?過休了白馳,但也做不到欣喜滿意的将這個兒媳婦推到人前大方介紹。她是平京貴女典範,地位崇高的大長公主,各大世家給女子啓蒙用的讀物就是她寫的書?。她這樣一個追求完美,極重規矩的女人,又怎能忍受被人背後嘲笑、挑剔兒媳的規矩不好?

她的公主府幽深而規矩森嚴,自?上?而下都是她的耳目。她本以為,換做任何一個正常人突然?被丢進這樣的高門府邸,面對的都是陌生人,公婆不理,丈夫不在,多少都會心生敬畏,收斂心性。

一個人一旦有了敬畏之心就好辦了。才好同她講道理,才好教授規矩,才好拿捏。

她就是要先冷着她。

然?而,一切并未朝着她所想?的方向發?展,白氏适應的好極了。

公主府很大,足夠她每日閑逛散心,雖然?她大多數時候都是在發?呆。公主府的吃穿用度都足夠的奢華,她也沒有半點惶恐難安。該怎樣就怎樣。

想?讓人伺候了,她好意思使喚任何人。不想?理人了,誰叫都不答應。

Advertisement

前幾天她還聽說,她的乳母劉嬷嬷實在看不下去了,抓了白氏的小婢女要帶下去教規矩。具體情由公主也聽說了,白氏大概是自?由散漫慣了,哪裏皆可坐,哪裏皆可卧。懷着身子也沒有當娘的自?覺,一個不留神還摸到廚房偷酒喝,吃喝随心,全無顧忌。除了那聲名?狼藉的郎子君,劉嬷嬷還沒見過這麽荒唐的婦人。公主有令——暫且不要管她。劉嬷嬷自?然?不敢違抗,可她也要護着主家的血脈啊。說教幾句她不聽,便想?殺雞儆猴,抓了她的小丫鬟治她一個“勸誡不利”的罪責。

就是,主子做了不好的事,丫鬟沒有勸住,由着主子胡作?非為都是有錯的。

當時氣勢做的可足了,呼呼喝喝,似乎捉下去就要打斷鈴蘭的腿。

那情形,比侍書?被謝安帶下去要吓人幾十倍。鈴蘭哭得可兇了。

不過,可惜了,有人是主仆情深,有人是冷酷無情。白馳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害得劉嬷嬷色厲內荏的強行尬演了一炷香,也沒人接招。

最後,連鈴蘭都哭不下去,眨巴眨巴眼,“嬷嬷,您看,我?就是自?薦枕席硬跟着娘子的,我?在她眼裏就是個屁啊,還不帶響的!”

很好,劉嬷嬷正覺得沒意思,都打算收手了,鈴蘭又很好的诠釋了什麽叫禍從?口出。

還“自?薦枕席”,還“屁啊屎啊”,竟還指責主子的不是。

劉嬷嬷手一擡,鈴蘭被拖走了。

不過,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衆人走了沒多久,奉命“名?為照看實則監視她”的香如?就找不見她了,等她着急忙慌的滿公主府找人,衆人興師動衆,一轉頭?,發?現不知何時她已躺在床上?蒙頭?大睡了。

香如?看着熟睡的白馳,幾乎将下唇咬出了血,她現在非常後悔,悔得心都在滴血。

她是莊嬷嬷的表侄女,因長的聰明伶俐,想?謀個前程,千求萬求,才求到這位在公主府當差的表姑跟前。

莊嬷嬷原想?将她留在身邊教導,等公主屋裏缺人了就将她填進去,哪知才三?個月不到,天降大喜,公主竟然?将丢失的小殿下找到了。鈴蘭聽說小主子已婚配,還娶了新夫人,且有孕在身。香如?當即心思就活絡了起來?,求到表姑跟前,希望表姑能讓她去伺候少夫人。

莊嬷嬷見表侄女一副急着擇主的模樣,暗暗搖頭?,勸她,現在情況不明,讓她再等等。香如?卻自?有主意,她覺得少夫人人生地不熟,最是需要心腹,她這個時候甘願為她驅使,才能打動她,往後才會被重用。要是等少夫人站穩了腳跟,她再去投靠,這心腹大丫鬟肯定輪不到她。況且再怎麽說,少夫人肚子裏還有個重要籌碼呢。反正怎麽看,她都不會虧。

莊嬷嬷見她堅持,沒得辦法,随了她去。她才得了機會跟表姑去了別?院。

剛接觸的時候,她覺得這個少夫人也太好相處了吧。不怎麽搭理她們,也絕不找下人麻煩。她和鈴蘭侍書?打成一片,又笑又鬧,她也只看着,不說話?。

直到公主親自?駕臨,她一句話?将婆母給氣個臉白耳紅。

直到她被公主不怎麽待見的從?後門送進公主府,這十幾日來?也無人關照,金絲雀般的圈養着。與隔壁國公府歡迎回?家的小公爺喧嚣熱鬧的場景形成鮮明的對比。

直到她眼睜睜看着少夫人對自?己帶來?的小婢女見死不救,冷硬心腸如?毒蠍。

她終于徹底崩潰,悔不當初!

她真是瞎了眼了,會以為這是個好主子,這女人冷漠無情就算了,還蠢得無藥可救!

八輩子積了德了,祖墳冒青煙,也不見得有這樣的好運,在小公爺未尋回?來?前結了這門親,此後餘生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只不過是要她聽話?一點,這都不行!

香如?真不知她腦子裏裝的都是什麽,換做是她,一定孝順聽話?!從?小她娘就告誡她,将來?嫁了人一定要曲從?公婆,卑弱恭順,等他們百年後,一切還不都是她的!

主子不争氣,連帶着下人都跟着沒好日子過。

香如?恨得跺腳,出門的時候也沒了之前的小心恭敬,嘭一聲帶上?門,震得院子裏無所事事的粗使丫鬟都看了過來?。

香如?扯着嗓子罵,“看什麽看!有什麽好看的?看把你們閑的!活都幹完了?沒事再将院子裏的所有桌椅箱櫃都擦一遍,真當公主府是善堂了,白養着你們這些現眼的玩意!”

晚膳後,鈴蘭回?來?了。

神色有些憔悴疲憊,精神頭?卻很好,手裏拿着一疊寫了歪歪扭扭大字的紙。下巴陰影處有一道不太顯眼的墨跡。

她很興奮:“娘子,你知道嗎?劉嬷嬷好好哦,她竟然?讓人教我?學寫字,念書?耶!”

白馳伸出手,“我?看你字練得怎樣了。”

鈴蘭羞澀道:“我?第一次寫,太醜了!”她往後藏,卻又很珍惜的樣子,“等我?寫得像樣了再給娘子看。早知道是罰我?這個,我?就不哭的那麽大聲了。娘子,你是不是知道她們要抓我?去寫字,才不管我?的?”

白馳:“我?不知道。”

鈴蘭:“那你還偷偷去看我??”

白馳頗感意外,她一直以為自?己的輕功很好。難道養尊處優的日子一過,懶惰懈怠,竟這麽不濟了?

“我?弄出動靜了?”

鈴蘭捂嘴笑,一副詐騙得逞的模樣,撒嬌:“我?就知道娘子不會不管我?。”

白馳不想?理她。

鈴蘭眨眨眼:“那求求娘子好人做到底,我?背書?給你聽可好?”算她不傻,心裏清楚白馳肯定不喜。但她更清楚自?己能念書?的契機是什麽,有人想?借她的嘴跟少夫人講道理。

她真的好喜歡讀書?,想?識字,有人教她很感恩。機會難得,她不想?失去。

她一臉祈求。

白馳:“以前怎麽沒發?現你喜歡念書?,你要早說,讓沈寂教你多好。”

鈴蘭睜大了眼:“他是郎主,是娘子的夫婿。婢子再沒規矩,也知男女有別?,更要避諱郎主。”

白馳沒忍住,笑了。

鈴蘭張嘴:“那我?背了呀,劉嬷嬷說了,讓我?回?來?後至少背上?五遍給你聽,不然?明天一天不給我?飯吃。”

白馳偏過頭?看她:“那你覺得這書?上?寫的道理對嗎?”

鈴蘭像是想?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撲哧撲哧自?己先笑上?了,又不敢大聲議論怕隔牆有耳,低聲道:“娘子,可有意思了,書?上?竟然?說男以強為貴,女以弱為美。生男如?狼,猶恐其尪;生女如?鼠,猶恐其虎。當時嬷嬷一跟我?解釋這句話?的意思時,我?就忍不住發?笑了。我?看該倒過來?才對。咱們這一路行來?,無論遇到什麽危險,郎主哪回?不往你身後躲呀。雖然?好笑,但婢子從?來?也沒小看了郎主。他心善,待娘子也是掏心掏肺的好。要我?看,幹嘛非要将男女該做什麽分的那麽清楚,男子弱如?何?女子強又如?何?只要過的好,旁人就沒資格指三?道四!”

白馳摸摸她的頭?,鈴蘭是機靈聰明的,很多話?無需人多言,只憑眼睛看自?己去想?,就能明白很多道理。

“你不是要背書?嗎?站窗口去背,臉朝外,大聲點。明天容嬷嬷肯定給你加雞腿。”

鈴蘭歡喜應下,又遲疑道:“娘子不喜歡這些,我?這樣吵你,你會不會頭?疼?”

白馳淡淡一笑,拍拍她的頭?,“去吧!”

《女德》、《女誡》她曾被罰抄過不下千百遍,都快刻進心裏了,就是倒背都比她流利。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