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臺前幕後

謝靈空剛一亮相, 就把在場的謝家人吓了個仰倒,自家子?侄幾斤幾兩,做長輩的豈有不清楚的道理。謝孝儒更是捂着胸口,擡腳就要往樓下去。沒?別的, 若是被打傷了, 他好第一時間?擡回去親自醫治。

才剛走了兩步路,就被相熟的大人熱切的拉住, 一口一個“英雄出少年”, “謝家兒郎好膽色”!

沒?有一個長輩不愛聽自家孩子?被誇的。謝孝儒面?上有光,也為侄子?感到?驕傲。打是肯定打不過的, 但?是這份不畏虎狼的勇氣就比京城內許多養尊處優的公子?哥不知要出挑多少倍!

擂臺上, 謝靈空自是清楚彼此?間?的實力差距, 但?這世?上事總有人要帶頭,他願抛磚引玉, 好叫這北地莽夫們知道,大周無懦夫!

謝靈空的出現?,無疑是叫人振奮的。雖然被打下去也在衆人的預料之中,可是他一直在堅持。便是渾身浴血,也不輕易放棄。

謝靈空的鮮血激發了大周男兒們的血性。衆人不再畏縮害怕, 紛紛挑戰。

從?日出到?日落,哈巴哈爾的強悍還是遠遠超出了衆人的想象。

這二人像是專為戰鬥而生,旁人都會?疲憊受傷, 這二人反而越戰越勇,越戰越亢奮。哈巴的手臂受了手掌長的刀傷, 他擡起胳膊舔舐, 吞咽溢出的鮮血,興奮大笑, 反而被刺激的更瘋狂。後來他抓住挑戰者?的一條腿,若不是姬後及時喝令武将阻攔,哈巴這個野獸差點表演現?場手撕活人。

那人受了驚吓,被丢下擂臺後,就昏死?了過去。

第一天的對擂到?此?結束。

也和部大勝!

後宮內,高宗皇帝的頭疼症又發作了,謝孝儒急急被召進宮,他會?一套針灸之術,能緩解帝王的頭疼,卻無法根治。

姬後避了出去,不打擾他們。

她在寝殿內轉來轉去,雖有想過會?出現?這樣的局面?,可今天實在輸的太難看了。

她心裏早就思?量過,若論?單打獨鬥,除了被暗算的彭雙,能有一戰之力的,大概只有遠在神谷關鎮守國門的蒙元順。同兩軍對壘相比,平京城內的打擂就顯得太過兒戲了。總不能因為這樣的事讓蒙大将軍回來。

難道我朝真的沒?人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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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在此?,宮人回報說瑞雪公主求見。

于?扭轉這場局面?無益的人,姬後誰都不想見。郎子?君先前就曾來求見過,都被她打發了出去,她現?在想要的不是安慰,她需要的是真正能幫助大周度過難關的人。

瑞雪不是她親女,平常與她并不親近,卻是高宗皇帝和大長公主的心肝寶貝。姬後就算是心煩意亂,為了她可憐的所剩不多的賢後美名還是耐着性子?召見了這個女兒。

瑞雪近日清瘦了許多,眼泡腫的都快睜不開?眼了,看樣子?為了這事也頗受折磨。但?是她的好教養還是讓她穿戴整齊,打扮的一絲不茍。

姬後正要贊她一句,大周的公主該當如此?。無論?遇到?何樣的境地都要将自己收拾的幹淨整潔,絕不能像那些經不住事的,稍微遇到?個坎就過不下去了,飯不吃了覺不睡了頭發都不好好梳了,邋裏邋遢的叫人看着都心煩。

嗯,要是能控制住情緒,別淚水漣漣的就更好了。

誰知還沒?開?口,瑞雪屈膝跪下,一臉悲怆,言說不孝,惹父母煩憂,又說自己不值得讓大周那麽多好男兒為自己流血受傷。她自願嫁過去,以解眼下危機。

姬後是萬萬沒?想到?這擂臺才剛擺下,第一個來洩她氣的竟是瑞雪!

好一個孝順女兒!好一個忠義公主!

她這一番做派,讓她一下子?就想到?了當年舍下親子?替換太子?的大長公主。可真是忠義兩全,大周的好公主!

然而,既做了這般忠烈之事,又不能徹底叫自己心甘,此?後餘生又将自己過的那般凄慘。

仿佛誰人都虧欠了她!

姬後不用想都能猜出,瑞雪這般不過一時激.情沖動,許是誰人跟她說了什麽,大帽子?的忠義道德往頭上一蓋,就自以為的舍身成仁成了家國英雄。

姬後冷冷看着她,皮笑肉不笑道:“你既這麽想嫁,那就嫁吧,只一條,将來後悔了,別哭哭啼啼的往回來信。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千裏之外?,誰人都護不住你,往後你就

要靠你自己的本?事,收攏丈夫的心,生兒育女,過好你自己的日子?。”

瑞雪愣住了,完全沒?料到?姬後會?是這個反應。這表情,語言,仿佛是她自己想嫁,完全是她個人的決定,無關乎家國大義,将來一切的不好都是她自食惡果。

不是這樣的,不要這樣。

姬後目光一利,“你以為你這樣說我會?感激你?佩服你?覺得你是個忠孝兩全的好公主?或許吧,也許千古之後,文人墨客的詩詞歌賦裏都會?流傳你的美名。而我不過是個争權奪勢的惡婦,遭萬人唾棄。可是,人都死?了,誰要在乎後世?虛名!難道你真的相信轉世?輪回,今生受苦,來世?就有福報?若這些都是真的,為何偏叫你犧牲,那些說這些話的人他們怎麽不去犧牲,不去死??瑞雪,是誰讓你來跟我說這些話的?那些前朝的大臣們進不了後宮,定是通過婦人的口傳到?你的耳裏。幾頂高帽子?一戴,你就真的以為自己這般犧牲就值得了?幾句歌功頌德,好話一說,你就暈頭轉向,覺得自己很偉大了?

“可笑不可笑?保家衛國,守護妻子?兒女本?就是男兒們該盡的責任,如今這些斷了脊梁的孬種,卻讓你一個女子?來背負這一切,你信不信,只要你父皇簽下婚書,當天茶肆酒樓花街柳巷都會?客滿為患,你以為他們聚到?一起是歌頌你的大義?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他們不過是覺得危機解除,沒?自己什麽事了,又可以肆無忌憚的尋.歡作樂了。

“瑞雪,你不能為獲利者?的道德所操控。”

瑞雪聽完後,久久不能言語。她害怕姬後,自己的母親就是姬後的手下敗将,她從?小耳濡目染,早就将姬後妖魔化。這輩子?都不可能和姬後親近。

可今日一番話,卻叫她耳目一新。這與她所受的教育道德是完全相違背的,讓她的思?想甚至出現?了割裂之感。她一面?覺得這樣的想法好自私,如果人人都為自己,那誰人肯為旁人謀福。一面?覺得若只顧自己的活那才叫痛快。她不想嫁去匈奴,死?都不願。如果誰人能阻止,那才是她的大恩人。

姬後說完這一番話,并不指望獲得瑞雪認同,況且她也有私心。打擂是她提出來的,若是才一天就終止了,她這個天後可不就是個笑話了,往後誰人會?服她!

她不想管瑞雪如何想法,也不願聽她再說什麽,揮了揮手,讓她退下去。

瑞雪出了門。紅蕊跟了上去,她心裏焦急,若是瑞雪和親,她必然是陪嫁女,将來生死?禍福難料。她急切切,不等走遠,忙問:“公主,皇後怎麽說?”

瑞雪定了定,袖子?底下緊緊握拳,“紅蕊,從?明日起,我要親自去朝晖樓,我要親眼見證我自己的結局。”

紅蕊捂住嘴,輕聲道:“難道您忘了嬷姆說的話了,匈奴人兇殘嗜血,今日謝郎君為您出頭就被打的血肉模糊的擡了下去。還有好多好多人。您不怕嗎?”

“我怕,”瑞雪被吓的又要落淚,“正因為此?,我才要過去。他們的付出總要有人記住不是?我會?一輩子?感激他們。”

皇宮是沒?有秘密的地方,很快這些話又傳到?了姬後耳裏。

她若有所思?的嘀咕起來,“嬷姆……瑞雪的嬷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謝家人。謝家……呵,”她仿佛想到?了什麽極好笑的事,“同一個家族尚且人心各異,難吶。”最後又嘆口氣,“我們家這位小公主還真是軟心腸的小天真,那些人又不是專為了她搏命拼殺,這些人或為名或為利或為争一口英雄氣,若是真将他們每個人都記住,負累而活,那這一生該過的如何辛苦。

“那個張家小五郎今日來了嗎?”姬後問。

心腹說:“那倒不曾注意,反正沒?上擂臺就是了。他一個文弱書生,上去只有挨揍的份。”

姬後心思?一轉,笑了笑,“是啊,武的,沒?見他上去為瑞雪搏一搏。文的,又沒?見他為瑞雪發聲。這樣一個膽小怕事的男人,瑞雪也不知看上他哪了。唉,雖然我不喜歡周盈,但?是挑男人方面?,她确真有眼光。謝靈空那小子?就比張五郎有擔當多了。”

還有心情關心小男女的婚嫁感情,足以說明,姬後心情并不壞。她又連夜召見了駐紮平京城內的各路大将軍,一一吩咐下去。

到?了第二日,匈奴大概收到?了消息,使臣提出,哈巴哈爾畢竟是血肉之軀,若是大周以車輪肉搏取勝,勝之不武。要求每日挑戰人數不能超過十人,否則也和部的勇士絕不應戰。

哈巴哈爾是戰鬥狂人,聽了這些話,反而先不樂意了。但?是目光觸及使臣中的一位年輕人,又壓抑着不滿,哼哼着不敢出聲了。

這位年輕人身份地位不高,藏在人群裏,作為來使很沒?存在感,兩國你來我往的舌戰,并不參與,或許是沒?資格吧。但?是他長的很好,身形高大偉岸,高鼻深目,淡藍色的眸子?,叫人一眼看進他的眼裏似乎就能陷進去。打擂的第一天,有貴婦注意到?他,之後就頻頻去看他。

姬後的如意算盤被打爛,倒也不慌。如果能盡快将哈巴哈爾打趴下,當然能短時讓國人振奮,可她的真正目的并不止于?此?,她希望能借此?機會?選出将才,對!她從?一開?始的打算就是要選拔先鋒将!

第一日出戰的大都是京城的貴公子?,以謝靈空為首,他第一個出戰,衆人都覺得他雖敗猶榮。可是随着不同的人接連不斷的迎戰,一直的輸,衆人親眼目睹匈奴人的強悍,自信心受挫,人格受辱,但?也格外?憤怒。

第二日,有了條件限制,出戰的都是武藝超群的将領。

哈巴哈爾兩兄弟,卻因為昨日的大勝,得意忘形起來,不再說什麽雙生兄弟從?不分開?作戰的不要臉的屁話,一人作戰一人休息,輪番作戰。

讓姬後失望的是,又是慘敗收場。

高宗皇帝的頭疼症越發嚴重了。

朝臣要面?聖,被她擋在大殿外?。她太清楚高宗皇帝的脾性了,耳根子?軟的要命,旁人勸幾句,想法就跟着別人走,越是慌亂越容易被人擺布。

她進去,謝孝儒剛給皇上針灸完,皇上見到?她很是心煩的樣子?,偏過臉去不看她。姬後心裏沉了沉,面?上卻做看不懂的樣子?,反笑着過去,拉住他的手,“皇上,臣妾有一樁喜事要告訴您。”

皇帝不理她這一套,冷哼道:“喜事沒?有,我倒是有一堆糟心事要同你說,你聽不聽?”

謝孝儒眼看這對夫妻要吵架,趕緊起身,打算避出去。

姬後笑嘻嘻道:“謝大人,您可不能走,我這喜事啊,沒?有您作證,我怕陛下呀,他不信我。”說這話,笑嘻嘻卷起一點袖子?,将手腕遞了出去。

謝孝儒遲疑了下,心有所感,墊了一條白紗,切了脈。

片刻後,起身道賀。

原是姬後又有喜了。

姬後今年四十有七,高齡懷孕産子?,風險可想而知。然而對于?同歲的高宗皇帝來說,卻真真切切是個大好的消息,男人,尤其是年老的男人,總以自己能讓妻子?懷孕為榮。高宗皇帝果真因為此?事,龍心大悅,看姬後也沒?有不順眼了,反親切的拉起她,說了許多貼心的話。姬後借此?機會?也提了要求,輕聲慢語的說,讓他将擂臺的事全權交給她,不要再為此?煩心。又說眼前的困難總會?過去,當年英王之亂大家都覺得活不成了,還不是轉危為安。如今的大周國,難道比當時帝國一分為二,骨肉相殘還要困難艱苦?當然不會?了,自古哀兵必勝,正義肯定能戰勝邪惡。

姬後将高宗皇帝哄開?心了,又貼心的讓桑中官接吳美人過來伺候陛下就寝。這才施施然離開?。

回去的路上,恰好遇到?正打算離宮的謝孝儒。二人站住,說了一會?話。

姬後說:“聽說令郎離京了?”

謝孝儒有些尴尬。沈寂雖未正式封官,但?身為探花郎已一只腳踏入仕途官場。如今國家正逢危難之際,他不在京中出謀劃策,貢獻一份微薄之力,卻為了兒女私情,私自離京,不顧大義,枉為人臣。

他退開?一步,躬身行禮,為兒子?請罪。

姬後笑了笑,“謝公你還是這般容易一本?正經。我又沒?說無忌孩兒什麽。要我說無忌才是真性情,反倒是你越來越墨守陳規,年輕時的風采都快消磨沒?了。”

謝孝儒心中頗多感慨,一時無言。

姬後說:“無忌的《建言書》寫的實在是好,若是此?番我能選出将才,殺滅匈奴人的野心,揚我國威。下一步我定要将《建言書》全國推行下去。”

謝孝儒心思?一轉,忽然就明白了姬後的雄心,“娘娘是不管此?番勝或者?敗,都要和匈奴人開?戰?”

姬後定定的看着他,“難道謝公覺得我們還有退路?也和部敢将二十萬大軍逼至我神谷關,又讓使臣提出如此?無理要求,在我朝都作威作福,不過是在試探我們的底線。我們要退讓,必是他鍋中待宰羔羊,嫁不嫁公主結果都差不多,多出來的時間?除了消磨國人的意志,喪失信心,變得越來越畏縮害怕,別無用處。”

謝孝儒怎會?不知,這一戰不可避免,區別只在早晚,可很多人都覺得現?在開?戰,大周準備不足,若是再等個三五年,等一切準備充足了,再打也不遲。

“謝公明明心裏都一清二楚,為何一直沉默不言,卻要做那兩不得罪的中間?人?”姬後的語調陡然變得嚴厲。

謝孝儒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裝死?,遲早要面?對,他沉聲道:“娘娘,臣只問您一句,您能說實話嗎?”

姬後知道他想問什麽,索性直接說了:“謝孝儒,本?宮笑你太迂腐,你偏要說我癡心妄想,動搖國本?。什麽是國本??難道就是陛下在臺前我在幕後?這麽些年你們的奏章是誰批複的,國政大事都是誰最終做決斷的,你心裏不是一清二楚嗎?怎麽,有皇上擋在前面?當遮羞布,就是國之基石穩固了?你總是懷疑我想借着戰争安插自己的人,想奪權。難道咱們關起門來自己家裏的矛盾比外?人都打到?家門口了還要嚴重?你就這麽猶豫不決,思?前想後,延誤了時機,你是想當大周的罪人?放心,我知你想流芳百世?,我卻不怕遺臭萬年,将來要真有什麽不可預料,我會?一力承擔責任,不牽連你,如何?”

謝孝儒心道,千千萬萬百姓的生死?又豈是你嘴上說說承擔就真的能承擔的起的,不過他心裏已做了決斷,無奈的深深嘆了一口氣,忽地又笑了下,那一瞬倒有了少年時的風采。

姬後看的一時呆了呆。

謝孝儒說:“我說不過你,打年輕的時候就說不過你。”

姬後心裏明白了,謝孝儒這次是站自己這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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