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私奔?
第三天, 第四?天……
第九天。
今天的?日子比較特殊,剛好是謝小寶的?滿月。
外部情況複雜,不能大辦,但是出于對?孩子的?祝福, 該有的?過場都?還要走?一遭。謝家族人稍稍辦了幾桌飯。
讓公主心裏頗不痛快的?是, 謝無忌一路從雍州找去了岷州,連兒子的?滿月宴都?不回來。她懷裏抱着粉雕玉琢的?孫子, 只?覺得這娃生的?可憐, 爹不疼娘不愛,心疼的?要命。
謝孝儒給孩子取了名?字, 謝承嗣, 中規中矩的?名?字。
按照族規, 暫且未入族譜。
大家族都?希望人丁興旺,而小孩子夭折率高, 早早的?入了族譜,只?怕長?不成人,人口凋零,難看。通常都?在孩子過了十五歲這個坎,再添上姓名?。
這麽多年, 只?“謝無忌”是個例外。
太子和瑞雪公主也都?悄悄過來了,太子無論是模樣還是脾性都?和高宗皇帝如?出一轍,進屋後, 先是恭賀道喜,等坐到一邊, 目光觸及妹妹, 就低着頭唉聲嘆氣。他為自己幫不了妹妹而感?到難過。瑞雪蒼白着一張臉,比前些日子更消瘦了許多, 原本飽滿的?臉頰都?凹陷了下去,尚未盛開?的?花骨朵兒已有了衰敗之象。大概已經接受了自己的?命運,她不再流淚難過,整個人顯得有些麻木。
這些日子,她一直堅持去朝晖樓,剛開?始的?時候,很多人将她圍攏,安慰她鼓勵她,她能感?受到滿滿的?同情憐憫。可随着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人被打敗,受傷,流血。他們中的?很多人是在坐各位的?父兄、丈夫、子侄,親眷。人們看不到希望,失望和憤怒将人心填滿,她們開?始尋找導致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弱者不敢反抗強者,只?能橫刀向更弱者。各種細碎的?聲音開?始出現,冷嘲,暗諷,白眼,含沙射影的?指責,哭哭啼啼的?埋怨,似乎這一切都?成了她的?錯。
瑞雪垂眸看着搖籃裏的?孩子,心想,當孩子可真好呀,什麽都?不要操心,什麽都?不要煩惱,要是她能回到小時候就好了。
公主應酬完妯娌回來,看到郁郁寡歡的?侄女,心中有愧,又?不知該說些什麽安慰話,事到如?今,也只?能聽天由命。
女人的?命向來都?由不得自己,不是嗎?
大長?公主的?母親——已故靜順太後就是太強勢了,事事都?要自己做主,不得先帝喜歡,曾數次惹得先帝當衆大發雷霆,一度被廢去後位。
也因為此,高祖認為靜順太後不适合教養子女,強行将一雙兒女從她身邊抱走?,交由宮人撫養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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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說靜順太後是憂思成疾,郁郁而終。大長?公主卻知道,她暴脾氣的?娘是因為和她爹大吵一架後,一時氣不過,自個上吊死的?。後來大殓,高祖賜封“靜順”二字,無非是氣她不夠“安靜柔順”。
大長?公主從小被宮裏的?教習嬷嬷教導的?柔順安靜,事事以男人為先,舍小我而顧大家。高祖也常以柔順的?女兒為傲,以她為榜樣,教導其餘兒女。
她規規矩矩的?長?大,安安分分的?嫁人,一心一意的?為着丈夫兄弟着想,也以同樣的?價值取向教導侄女。
倆個無能為力?的?女人彼此相?望,默默流淚。又?慌忙擦幹了淚。
瑞雪說:“怪我,這歡喜的?日子,我這樣真不像樣。寶兒,寶兒,莫怪小姑姑,小姑姑喜歡你呢。”
公主默默握緊了瑞雪的?手,說:“我會常寫信給你,将來若有機會,我也一定去看你。姑母答應你。”
張九郎從側門轉了進來,看到大長?公主要進不敢進。
公主瞥見他,沒好氣道:“你這鬼鬼祟祟的?躲那幹什麽呢!”
張九郎厚着臉皮,笑嘻嘻喊:“伯母好,我無聊呢,看瑞雪姐姐在這,想找她玩兒。”
公主也不想這麽愁苦下去,讓張九郎鬧一鬧也好,便催促瑞雪跟九郎一同出去玩兒。瑞雪現在哪兒都?不想去,只?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安靜的?待着,可一想将來嫁去匈奴,往後餘生天高地遠,只?能在夢中回憶故土,對?眼前的?一切又?分外珍惜起來,九郎願意主動同她親近,便不忍拒絕了。
張九郎領着瑞雪在國公府內繞來繞去。
瑞雪有些不自在,生怕撞見了外男。及至到了一處涼亭,有一年輕公子站在亭子內左顧右盼,瞧見九郎,又?急又?無奈道:“九郎,你讓我在這等你,你跑哪去了?”
話音方落,瑞雪公主剛好從花枝後走?出來,兩處看了個對?眼,又?各自羞澀的?別開?眼。
瑞雪抱怨的?了句“九郎,”轉頭要走?,張九郎連忙追上,拉住她的?袖子,說:“瑞雪姐姐你別走?,我有話說。”強拉着她往涼亭去。
張家五郎無措的?站了會,從涼亭內走?出,遠遠行了個禮。
瑞雪回禮,二人又?尴尬上了。
張九郎臉皮厚,大咧咧開?口,“五哥,你不是說你傾慕瑞雪公主嗎?現在我把人帶來了,你們可以當面說清楚了。”
倆人都?被吓了一跳。
張五郎尴尬又?難堪。瑞雪公主的?臉直接紅到了耳根。
張九郎看他倆這樣別扭就難受,說:“瑞雪姐姐不想嫁也和部的?老頭子,五哥你又?傾慕公主許久。我看不如?這樣,五哥,你帶公主私奔吧。”
小孩子說話也真是沒個把風的?,什麽都?敢說!
仿佛一個驚雷,炸得倆人俱是外焦內嫩。
張九郎卻不管那麽多,“瑞雪姐姐要真嫁去也和部這輩子就毀了,五哥你要是條漢子,就帶瑞雪姐姐走?,躲個一二年,等這事了結了再回來,這可關系到瑞雪姐一輩子的?幸福!五哥,你們走?,你瞧,我還給你們準備了盤纏。”
張九郎果真從懷裏掏出滿滿一荷包的?金子。
瑞雪沉默不語,略略擡頭去看五郎。她,心動了。自從那晚被姬後罵過,她再看身邊人,觀他們前後變化,心裏也有些回過味來。是啊,她的?犧牲真的?有必要且那麽偉大嗎?
張五郎的?面上顯出掙紮之色,他萬萬沒想到九郎這般大膽,又?去偷瞧瑞雪姣好的?面容,他是真心心悅她呀!
誰知,忽地一道聲音傳來,“五郎,你還猶豫什麽!帶公主走?,我給你們準備馬車!”謝靈空也不知從哪兒蹿了出來,他胳膊上還打着繃帶,吊在脖子上,越過一截矮植株,動作潇灑又?利落。
他們不知姬後的?真實打算,年輕的?人,火熱的?心,沖動又?不顧一切。
“現在就走?,我給你們打掩護。”謝靈空顯得很亢奮,他臉上的?的?青紫還沒完全退下,眼神?中又?燃燒着堅定而火熱的?情緒。
瑞雪一下子羞得不能見人。
張五郎反而更猶豫了,支支吾吾道:“可是,可是……”
謝靈空打斷他,“沒什麽可是的?,大不了一戰,又?有何懼?我只?盼着能打起來,看他們耀武揚威的?樣子就來氣,真當我大周無人了?”
瑞雪又?去看張五郎。謝靈空小的?時候就皮,中間一段時間裝模作樣的?當了挺長?時間斯文公子,自從沈寂回來後,又?故态複萌,及至幾天前被哈巴兄弟痛打了一頓,似乎将謝家人對?他的?教養都?打沒了,一心就想幹架,報複回去。
老一輩的?忍辱負重,韬光養晦,他是聽不進去的?。
他現在特別後悔當初聽了長?輩的?話,一心只?讀聖賢書,當初就該偷偷跟着彭雙習武。什麽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當個粗野武夫又?如?何?至少不受欺負!
他越想越氣,看張五郎猶猶豫豫的?樣子,更來氣,喝問,“你之前怎麽說的??都?當自己放屁了!”
“我不是,”張五郎還想解釋,“此事幹系重大……”
少女心中的?那點绮麗勇氣破滅,瑞雪扯回自己的?袖子,捂住臉跑走?了。
張九郎也看不起自家五哥的?優柔寡斷,哼哼道:“原來你平日說的?那些話都?是騙人的?!”
“我不是,我……”張五郎是真心愛慕瑞雪不假,可是他的?性子也讓他做不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張九郎轉過頭又?去看謝靈空,“靈空哥,要不你帶瑞雪姐姐逃走?啊。”
謝靈空白他一眼,“你說的?什麽胡話!我是瞧着他二人彼此傾慕才成全他倆。你小孩子家家懂什麽,女孩兒的?名?節最重要,我又?不能娶她!再說了,我還要上陣殺敵,生死難測。且不說我視公主如?妹子,就算現在我有了心儀的?女孩兒,我也不能誤了她。”他這麽說的?時候,腦子裏忽然劃過當初在弘文館驚鴻一瞥的?女子。也就一瞬,些微悸動,很快就放下了。
張五郎的?表現讓他感?到失望,謝靈空沒什麽意思的?轉身離開?了。
張五郎走?近九郎,正要說教,這樣的?大事,堂弟沒同自己商量就擅自行動,簡直太胡來了。
張九郎卻看到了一個老熟人,不想搭理堂兄,追了過去,喊道:“鈴蘭,好久不見。”
鈴蘭站住,看着高了一截的?九郎,行了一禮,“張公子,何事?”
鈴蘭生的?精致好看,比很多養在深閨的?貴女都?好看,光瞧着就讓人心情好,九郎說:“自從我回家後,一直沒機會再見你,當初承蒙照顧,本該奉上厚禮登門道謝……”
“不必麻煩,你現在就有機會報答我。”鈴蘭快人快語道。
九郎一愣,“你說。”
鈴蘭嘴角一翹,“你帶我出去可好?公主府就像個大籠子,我想離開?都?走?不脫,今日是小少爺滿月,我才能跟過來到了國公府。我也不瞞你,我家主子自個出去逍遙去了,将我丢在了公主府,我想出去找她,你帶我出去,有我家主子消息了,我就走?。”
九郎掐着下巴想了想,忽然扯下腰間玉佩往石頭上砸去。
鈴蘭眼睜睜看着他忽然發瘋,尚未回過神?,只?見他将一半破碎不平的?玉佩按到她手裏,又?握住她的?手腕,拉住就跑,“跟我來。”
鈴蘭哪還有不明白的?,磨了磨後槽牙,恨恨罵他,“敗家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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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擂的?第九天,仍以大周失敗而告終。
然而,從來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南邊沿海水師傳來急報,南夷國忽然發難,兩邊已經小範圍的?開?戰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
朝中大臣都?說,定是匈奴對?大周不利的?消息傳了出去,導致周邊小國蠢蠢欲動,都?有了分一杯羹的?念頭。
許多人站出來指責,姬後一時間成了衆矢之的?。
好在高宗被姬後安撫住,吳美人伺候着,以養病為名?,兩耳不聞窗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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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十日這天,姬後再次親臨現場,謝孝儒等一幹大臣,盡皆到場,不過與?前幾日不同的?是,女眷都?被家裏叮囑過,不許出門。
今日的?氣氛仿佛是陡然間沉重了起來。
謝孝儒站在姬後身邊,仍有些些不确定,輕聲問:“娘娘,真要如?此嗎?”
姬後目光堅定,不言不動,只?緊緊盯着下方的?也和部使?團。
謝孝儒極輕的?嘆了口氣,“自古兩國交戰不斬來使?。”
姬後說:“孔夫子也說過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你放心吧,這不講道義的?壞名?聲我來背負,與?你無關。也和部敢逼上門來強娶我們的?公主,強要我們的?土地,我為什麽就不能将他們的?王子扣為人質。殺他幾個勇士又?如?何!”
謝孝儒擔心的?是,大周失了誠信,将來無法在各國間立足。姬後只?覺得他想的?多,如?今國家生死存亡之際,還考慮這些外在的?名?聲負累,也只?有他們這些讀書人才如?此天真。
也和部人被連續九日的?勝利沖昏了頭腦,竟沒察覺出異樣,他們叫嚣着,為他們的?勇士搖旗吶喊。
謝靈空也在人群中,換了裝束,袖中暗藏武器。在今日之前,他竟不知大伯有這樣的?打算,他暗怪自己前些日子還在背後議論大伯等朝中肱骨大臣年歲越大越失了骨氣。
場中仍在激烈的?比試着,大概是試探到了大周的?無底線,覺得自己做的?再過分也無人敢攔。又?或許是最後一日,叫這幫野蠻人失了理智。
哈巴哈爾兄弟主動要求以二挑十,拳頭出的?又?快又?狠。
很快,慘叫聲,哀嚎聲,鮮血灑了滿場。
按照慣例,侍衛站出來想護送傷者離場,二人卻理都?不理,打得更兇殘了。
謝靈空握緊了手中匕首,眼中噴火,牙齒咬得咯咯響,只?等一聲令下。
忽然一枚石子砸在了哈巴的?眼角。
張九郎站在外圍的?欄杆上,一只?手扶着,一只?手指着二人,破口大罵:“匈奴狗!給老子滾出大周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