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喉間被?束縛窒息, 缺氧,視線變得朦胧而迷亂。

餘光看到一群群遍布海灘沉默的?戰艦矗立于地平線上,如同象征死亡的?禿鹫。

顧淩說不?出?一句話?, 玄淵也再?沒有?開口?。

他只是靜靜的?, 牽着糖糖一步步走出?大門, 走向那片海浪與黑暗交織的?灰。

寬闊的?肩背, 筆挺的?脊梁,窄瘦的?腰際線,修長的?雙腿, 黑色的?紅底皮鞋,還有?随着男人每一步前行, 不?斷生長逐漸拖到後腰的?長發。

呼嘯的?寒風讓那長發像黑暗中烈烈飛舞的?白色旌旗。

白色的?旗幟通常都象征投降, 失敗,示弱。

但玄淵遠去的?步伐如此穩健, 就像在極淵海時,她用精神體偷偷觀察他的?每一天,有?些狂妄,自命不?凡, 睥睨全世界, 從?來沒有?猶豫, 膽怯。

他有?一以?貫之的?信念,有?完成使命的?底氣,從?來就有?自己的?世界跟認知, 也不?受任何人左右。

他沒有?跟那些等候他的?人多做寒暄, 就在對着鏡頭剖白自己身份與感?覺的?那刻, 已經宣告了這場不?知從?何而起?的?戀愛游戲徹底失敗。

他應該有?過好奇,到底是誰雇傭了她, 可最終什麽也沒問。

沒有?必要。

最後的?視野中,顧淩看到玄淵登上一艘戰艦,那是他一路唯一的?遲疑,也許是想要停留回頭看一眼呆了三個月的?地方,可他的?臉只朝後扭了不?到三十度,金絲眼鏡在黑沉裏閃過一絲銳光,就很快重新昂首,步入艙門。

像一片潔白的?羽毛,融化在潮濕陰冷的?霧裏。

那一根牽在手中的?精神力絲線被?艙門截斷,顧淩從?天空緩緩墜落,胸前那束三朵人參紅花做的?胸針摔在一旁。

戰艦群起?飛,傳送陣光環與艦隊等離子?尾光如一簇簇在天空盛放的?煙花,此起?彼伏連綿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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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顧淩怔了下從?地面爬起?,天空已經重新放晴,別墅區外的?海灘空空蕩蕩,海浪依舊,海鳥鳴啼,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場幻夢。

咚!一件東西從?天而降砸在顧淩眼前滾了幾滾——是那棵玄淵走到何處都不?忘帶在身邊的?大人參,如今被?棄如敝履,大喇喇攤在地上。

大人參直立起?身體,用參須當做長腳挪動枝幹,委委屈屈又不?情不?願的?朝顧淩爬來。

它用參須卷住地上那三支紅花,試圖重新安在頭頂,但徒勞無功。

這個情景有?點?可笑又可憐,顧淩嘴角抽了抽,眼中閃過一點?憤怒火苗。

她強行打開了手環,最後一點?浮電只夠開機一次,但十來秒的?功夫,足夠她看清手環屏幕上那數不?清的?零,和依舊不?斷一下又一下如同心跳般增長的?數字。

【什麽都是假的?,錢才是真的?,顧淩你不?是從?小?就明白這點??】

【這些數字已經遠超當初雇傭你的?人提供的?傭金,就算宇宙毀滅,又關你什麽事?反正?那也是糖糖長大後,你拿着錢可以?逍遙快活幾十年?,可以?包養無數小?鮮肉,可以?自己開項目,想演大女主演大女主,想當導演就當導演,想做什麽都不?會有?人說個不?字!】

【哪怕你想要一整個星球的?城堡,想要永遠的?鮮花與掌聲,想要黑過你的?人簇擁你,想要簇擁你的?人永遠愛着你,只要你足夠揮金如土,那些都不?過是唾手可得。】

【錢能讓你尊嚴的?活到閉上眼睛的?那刻,何必去管死後洪水滔天?】

【顧淩,看看,快看看,你沒有?看錯,那是一輩子?都用不?完的?數字。】

【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想被?人用錢來侮辱尊嚴與感?情,還沒有?這種機會呢!】

理智的?聲音在耳畔回蕩不?休。

顧淩喘息着站直,腳下發虛,不?住地深深吸氣,她想着雖然任務失敗,沒有?按照MAX說的?那樣在最後一天阻止玄淵回到實驗室,但自己并非一無所獲,甚至得到了以?前渴望不?可及的?巨大財富。

玄淵那樣的?男人根本不?懂什麽叫愛,也不?會愛人,哪怕他有?整個宇宙中最優越的?頭腦,最熾熱又令她莫名迷戀的?身體與氣息。

那又怎樣?

她是想對他跟孩子?負責的?,他自己不?要。

那也怪不?得她。

顧淩嘴角抽了抽,想要像以?前演過的?劇本中那些足夠貪婪,足夠自私的?反派黑心蓮那樣扯出?一個優越又邪魅屬于勝利者的?笑容,可怎麽扯,依舊笑的?比哭還難看。

應該轉身,任務失敗就要想辦法回到自己的?星球。

回到藍星繼續做名利加身的?影後,還有?用不?完的?錢。

腦子?是這樣告訴她,腳步卻像被?什麽奇怪的?重量釘在地上,眼睛也不?聽使喚,像是渴求奇跡再?發生一次那樣死死盯着空無人煙的?海灘。

顧淩往前走了一步,又走一步,逐漸的?,她的?步伐越來越快,用盡全力奔跑到上氣不?接下氣。

海浪帶走了那些戰艦停駐的?痕跡,憤怒的?火苗在胸腔裏沖撞不?休,燃燒成火海,讓她後知後覺對着天空嘶吼:“玄淵,玄淵,玄淵!”

“你真以?為?自己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你就是個自大,傲慢,又愚蠢的?男Omega!”

“跟我玩什麽帶球跑?老娘才不?當冤大頭,等着你十年?後蹦出?來個孩子?回頭找我喊媽媽,你以?為?我會理嗎?”

“誰要你的?施舍,老娘一輩子?都靠自己掙。”

“你給老娘滾回來說清楚,聽到了沒有?!”

“玄淵,我數三,二,一,你現在回來,咱們錄完節目。我,我就留下來,天天做好吃的?給你,跟你一起?看電影,一起?旅游,一起?吃糖,一起?坐雲霄飛車,一起?教孩子?讀書,我負責教語文,你負責教物理化,永遠做一家人,好不?好?”

“玄淵......”空曠的?天空連回音都沒有?,喊到聲音沙啞,眼神空空,有?股控制不?住的?酸意爬上她的?鼻尖,濕了眼眶。

腳踝被?輕輕碰了砰,顧淩垂下頭,看到那株同樣被?抛棄的?大人參不?知什麽時候跟上來,已經順着小?腿爬上。

參須飛舞,一路攀爬到她手臂纏緊。

下一秒,她整條手臂都淹沒在白光中,那刺目的?光讓她眯起?眼睛一屁股坐回沙灘。

顧淩擡起?手掌擋住自己的?眼睛,過了好一會兒,她聽到有?人用什麽東西敲擊她手裏的?東西:“喂,喂”。

她慢慢睜開眼睛。

這是哪裏?

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排打飯的?櫥窗,帶着白帽子?的?廚師們站成一排,勺子?夭在熱騰騰的?餐車裏,打出?一份份飯菜。

“你到底要吃什麽?”面前的?胖廚子?不?耐煩的?又用鋼勺敲了一下她的?空盤子?:“快點?,後面還有?人排隊。”

顧淩瞳孔震驚,一眼掃去,發現自己跟身後排隊的?人群一樣,全都穿着統一的?白大褂,人人氣質卓絕,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都帶着斯文的?眼鏡,像是一幫搞科研的?精英。

可她明明不?近視,而且剛才正?在海灘,在怒罵,在哭泣。

這又是什麽情況?

“我要這個,還有?這個。”聲音細細輕輕,但那就是自己熟悉的?聲音。手指不?受控制的?點?了兩個菜,盤子?裏一沉,顧淩感?覺到身體自己行動,走到食堂一側最邊緣的?角落坐下,開始默默吃起?了盤中的?飯。

想起?剛才大人參纏住自己時爆發的?白光,還有?以?前那些跟人參精的?共感?,她忽然明白,這應該是人參精的?回憶又或者夢境。

真是無語,一棵植物竟也有?夢嗎?但這一切,又好像都是她曾經的?經歷般,如此清晰,熟悉。

“聽說了嗎,那位的?生活助理又被?開了。”

“又?”

“這是他第幾個生活助理了?還真是個怪胎,跟生活助理都能處不?好。”

“聽說是助理送飯時不?小?心進了實驗室,竟被?當成實驗員。那位當場要數據資料,助理慌亂下給錯了,就被?甩了一臉數據紙,然後開了。”

“這也太苛刻,毫無人情味。”

“但那位只要出?了實驗室,平常倒也還好。”......

“新來的?實習生們請在午餐後于三樓會議室集合。”頭頂的?廣播裏突然傳出?機械音。

顧淩放下碗筷,周圍亦同時站起?一幫年?輕的?男女們,井然有?序的?排隊走出?飯堂,随後一同來到一間會議室。

一位年?輕的?男性實驗員走進來:“誰願意給我老師當生活助理?”

會議室鴉雀無聲,年?輕的?實習生們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都将腦袋垂下。

“只要成為?老師的?生活助理,三年?後就能提前轉正?成為?科學院的?正?式職工,并提供免費單人職工宿舍,每月額外領一筆實習生津貼,這可是只有?正?式職工才有?的?待遇。”

聽到那名實驗員講出?具體金額後,顧淩發現待遇竟很優渥,但周圍那幫年?輕的?男女實習生們似乎完全不?為?所動。

竊竊私語傳來

“得了吧,生活助理不?就是當保姆,再?說給那個人當保姆,三年??呵!只怕三個月都不?一定能堅持下來,随時可能被?開。”

“就是,一但得罪他被?開,便再?也沒有?機會留在科學院,還不?如老老實實跟着項目組搞研究,熬過一年?半實習期後就能有?正?式晉升的?機會。”

“發奮學了二十多年?才能進入帝都科學院,我可不?是來當保姆的?。”

“就是!”

“那麽多項目組,去哪個都比去他那兒好。他的?待遇憑什麽總與別人不?同?我聽老師說,那個人負責的?什麽基因計劃經過專家組評估,其實從?根子?上就不?可能實現。耗時耗力耗財已經陷入瓶頸期很久,國會已經有?很多反對的?聲音,今年?再?沒有?實際進展,連陛下聲譽都會受到他的?牽連。”

“噓——”

基因計劃?

難道是他?

一道電光在顧淩心頭閃過

眼前立刻湧現出?高二那年?的?一幕,充滿消毒水味道的?醫院裏,奄奄一息因為?Y癌入院的?母親,從?小?鎮到帝都,看遍醫院,父親已經竭盡全力,甚至家道中落。

憔悴的?父親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抱着醫生的?雙腿哀求:“醫生,救救她,求您再?搶救一下。”

可那些醫生們還是在搖頭:“這是絕症,先天遺傳帶來的?基因,最惡性的?一種癌細胞。”

“建議你們近親也要經常體檢,這種病遺傳概率很大。”穿着白大褂的?醫生用憐憫的?眼神看向角落裏的?女孩。

“迄今為?止沒有?任何有?效治療手段,夫人的?血管已經無法承受更多的?換血,繼續呆在醫院已經沒有?意義,也就半個月左右,不?如轉去臨終關懷病房。”

抱着書本的?少女臉色蒼白,瑟縮在病房角落,望着病床上的?母親,心中滿是即将失去親人的?恐懼,哀愁還有?憤懑。

神啊,為?什麽這個世界如此不?公?

她的?母親明明那麽溫柔,善良,被?周圍所有?人交口?稱贊,見到路邊的?乞丐,就算明知百分之九十是騙子?,也一定會掏錢。

“萬一他們真的?就差那十塊錢呢?”

那樣的?母親,與人為?善從?未做過惡的?母親,僅僅因為?遺傳到不?好的?基因,生命就要驟然停留?憑什麽?

就在那一刻,一張宣傳小?紙片彷如冥冥之中聽到了少女心中的?不?忿與哀鳴,不?知從?哪裏飛到了病床邊。

那是一張帝都實驗室招收基因試藥志願者的?廣告,其中就有?母親罹患的?癌症項目。

醫生建議他們:“雖然有?帝都實驗室做背書,但這種新藥實驗以?前沒有?人做過,參與無異于當第一批小?白鼠,也許會讓病人受到更大的?傷害。”

可那時,一心只想挽救母親的?父親與少女還是堅持參加了計劃。

治療期間不?許問,不?許探病,不?許陪護,一切都只能交由科學院,直到生或死的?結局。

所以?還要簽生死狀。

她很清楚記得那天,奄奄一息的?母親被?擔架擡上了帝都科學院的?專屬商務車,本來車子?已經啓動即将開走,卻忽然停下。

前方的?副駕駛座位上走下來一個穿白大褂,有?一雙與衆不?同冷綠色鳳眸,青年?學者模樣的?男人,他亂糟糟鳥窩般的?頭發亦與別人不?同,仿佛用腦過度一般,灰白交織。

男人走到她跟父親的?面前:“你們是患者的?家人?”

她點?頭,父親亦連聲說是。

男人:“患者的?病很重,但我對新藥有?信心,她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戰勝病魔。”他這句話?是寫在志願者招募廣告裏的?,在絕大多數醫生的?眼中,這句話?都是不?可思議誇大其詞,但卻是少女跟父親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試藥結果出?來前,提前悲傷很不?明智,實屬愚蠢。”那人平靜又冷淡的?說完那句話?便轉身重新走回車邊。

明明是一句極其冒犯又不?客氣的?話?,惶惶不?安的?少女卻從?話?裏攫取到某種奇異又讓人安心的?堅定力量。

陽光照在男人純白的?大褂跟灰白的?鳥窩頭發上,那瞬間,他渾身都似在發光,連背影都驀然高大......

那之後,母親真的?在數月的?試藥後重新活過來,所有?的?癌症指标消失。她又擁有?了完整而幸福的?家。

少女的?大學志願,也從?想要進入藝術院校,變成了研究生物科學與醫藥。

經過一年?多的?努力,她終于高分考進了夢寐以?求的?帝都第一大學生物系,又在日夜不?停的?努力鑽研後,勉強踩線考入了帝都第一科學院的?實習生。

周圍那些人嘴裏的?怪胎,分明就是她家庭重獲新生的?恩人。

不?過是嚴苛了一些,不?過是工作狂了一些,他們憑什麽那樣評價一位真正?優秀的?大科學家?

回憶至此,長久沉默的?會議室突然響起?一聲清亮的?女音:“我,我去!”

激動的?心情如同壓抑不?住的?種子?,在聽到招募生活助理的?瞬間破土而出?。

顧淩霍然起?身,舉起?手報名。

“你的?實習生編號?”上首的?男實驗員臉上露出?欣喜表情。

顧淩剛準備報出?自己的?名字,嘴裏卻不?由自主說出?一個編號:“32020523號。”

“好,跟我來!”一路上,那位男實驗員喋喋不?休,全都是有?關照顧老師的?注意事項。

因為?緊張,她聽進去了一半,又忘了一大半。但從?之前會議室其他人的?表情跟私語,她已經知道這個新任務,沒那麽容易。

三年?,堅持三年?就能轉正?,還能住在科學院宿舍樓裏,一邊拿特殊的?助理津貼一邊考博士生。

怎麽看都是她賺了。

眼前白光飛逝,回憶如同快速閃過的?書頁在她眼前流淌。

大事小?事,在這一刻仿佛都糾纏在一路,完全分不?清哪片記憶更重要。

畫面突然一定,顧淩再?次端着餐盤來到打飯的?地方,這是她第一次幫“那個人”打飯。

她完全不?知道他的?口?味,喜歡些什麽。

“快點?,後面還有?人排隊。”因為?遲疑的?太久,前方的?廚師又開始催促。

“我要這個,還有?這個。”她按自己的?口?味打了兩份飯,一份送到三樓那間特殊的?,僅有?黑白兩色的?項目辦公室。

悄聲無息躲在隔壁的?書房,透過窗戶果然看到“那個人”進來吃飯。

好像挺合他口?味,飯菜都吃完了。

第二天,她又換了新的?菜色,并提前來到男人的?宿舍,為?他準備換洗衣物,整個過程就如同那個古典故事田螺少女,在“那個人”看不?見的?時間,看不?見的?角落,為?他處理好日常的?一切。

她甚至比田螺少女還能隐藏行蹤,很少正?面出?現在他面前。

在這個過程中,她發現了很多關于“那個人”有?趣的?小?事。

他一點?都不?挑食,給什麽吃什麽。

他不?太會注意穿着,就算突然給他多縫一顆袖扣,或者換最花花綠綠的?襯衣,那人也能面不?改色套在身上。

他不?注重生活中的?一切,甚至日常丢三落四?大大咧咧,因為?他所有?的?注意力跟精力,都已經完全放在實驗室。

作為?生活助理,最貼近他周圍的?人之一,她有?權限進入他的?辦公室,為?他整理一切,也全程目睹并暗暗跟蹤了他的?實驗進展。

實驗真的?進入了一個巨大瓶頸

很長一段時間,媒體跟科學院裏,鋪天蓋地都充斥着譴責

她暗暗為?他着急

一個純粹的?眼裏只有?研究的?學者,如果有?天真的?承受不?住世俗的?口?誅筆伐,會不?會突然崩潰?

可那個人,堅定的?就像是一塊沒有?感?情的?頑石,依舊平靜而規律的?每天出?現在實驗室。

空氣裏流動的?緊張,到了他的?身上,仿佛都像是碰到克星,會繞着走。

“我相信,我們的?實驗方向是正?确的?,這次一定會成功。”某天,帝國的?皇帝深夜前來實驗室問詢結果,那時整個辦公室裏只有?三個人。

皇帝陛下,不?小?心在隔壁書房睡着又被?談話?聲驚醒的?生活助理,還有?他。

“只是,需要向星樓你借一樣東西。”

“什麽東西?”

她跟X星帝王腦中閃過同樣的?疑問。

“你的?命!”就算說出?那樣大逆不?道的?話?,他的?聲音依舊平靜而淡然:“請務必相信我。”

成敗,在此一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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