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其實有點兒,”蘇屹摸了摸鼻子,“我還挺不習慣和別人接觸的,之前的其他房客,我都沒怎麽見過。”

裴聿禾斟酌了一下自己要說的話,“你是有點社交恐懼症吧。”他看蘇屹點了點頭,又繼續說:“那你為什麽會來開民宿呢,這樣陌生人不是更多。”

“我也不太知道,來這兒其實是為了逃避吧,我不是很喜歡城市裏的那種生活,然後我又還挺喜歡裝修房子的,每間房都挺不一樣的,就開成民宿了。”蘇屹很認真的回答,她看向裴聿禾,與他對視,頭一回沒有移開目光,現在她才仔細看了裴聿禾的長相。

雙眼皮窄窄的,擡眼時就會消失,瞳孔的顏色偏向棕色,像顆琥珀一般。鼻梁高高的,稍稍有一點駝峰鼻。薄唇,卻因川菜辣出微微的紅。不經常做出表情,板着一張臉,有點兇兇的,但是在小餐館的燈光照射下,頭發泛出棕色,倒是削弱了這種淩厲的感覺。

一陣鈴聲打斷了蘇屹的思路,是裴聿禾的手機響了,裴聿禾低頭看了一眼,屏幕上“鄭昊”兩個大字讓裴聿禾皺了皺眉頭,“不好意思,接個電話。”

蘇屹點了點頭,繼續低頭夾菜。

“喂,怎麽了?”

“哥們兒,你都出去一個多星期了,什麽時候打算回來啊,我好想你啊。”鄭昊在那邊哭喪着說到。

“打住,別肉麻了。我這回跟你說實話,我這邊的民宿定了一個月,你大概半個月以後能看見我。”裴聿禾一字一句的說到。

“啊?什麽!”鄭昊在那邊大聲喊着,震得裴聿禾把手機拿的遠了一些,“不行啊,沒有你我活不下去啊,我好寂寞!”

鄭昊還要繼續說,直接被裴聿禾打斷,“停停停,你要學會獨立,要不然你去我舅舅家把Starry接過去,讓它陪着你。”

“不行,看見貓哪兒有看見你好啊。兄弟,要不你把地址發給我,我去找你。”

“別吧,我想清靜清靜……”

“No way!”鄭昊趕緊說到,“求求你了,讓我去吧,我一個人真的好寂寞啊!!!”

“我問問房東吧,你等一下。”裴聿禾無奈的用手壓了壓眉心,向蘇屹詢問,“我一哥們兒也想來這兒,可以再給他開一房間嗎?”

對面鄭昊的聲音實在太大,讓蘇屹無法忽視,想不聽到他們的對話都很難。聽完整段模模糊糊對話的蘇屹只有一個想法,原來帥哥都是內部消化了啊,裴聿禾一直不讓對方過來,那應該就是鬧矛盾了吧。那怎麽可能有不讓人家一對住在一起了道理啊,蘇屹便趕緊回道:“當然可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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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你過來吧,我把地址和路線都發給你。”

“哇,真的嗎!我聽你房東是女生啊,那肯定人美心善啊。”鄭昊十分激動,“那我過兩天就去啊,你一定要等我啊!”

“好,滿意了吧。挂了,我吃飯呢。”裴聿禾正準備挂掉電話,鄭昊又在對面說:“吃飯!你和女生一起吃飯啊!有點稀奇哦。”

“挂了,你把航班發我,再做輪渡過來,我到時候去碼頭接你。”裴聿禾迫不及待的挂斷電話,看着蘇屹,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他有點吵,你別介意啊。”

“不介意的。”蘇屹回答,心裏卻在想剛才對面那人的語氣,好像知道裴聿禾在和女生吃飯之後,就有點奇怪了。不會吧,連女生的醋都吃,不應該吧。

以為自己發現裴聿禾秘密的蘇屹對他放松了一些警惕,所以在裴聿禾問她要不要去海邊走走的時候,她并沒有多想就直接答應了。兩個人悠閑的散步到海邊,将鞋脫下拿在手裏。

海風從他們兩人之間的空隙穿過,帶動着蘇屹的頭發飄起來,有幾根刮過她的臉頰,停在眼前,擋住了蘇屹的視線,她下意識的将頭發撥開,然後開口說道:“我沒有抑郁症。”

裴聿禾似是震驚的看向她,不是震驚她沒有抑郁症,只是震驚她會将這樣私密的事情直接告訴他,“我只是…好像是天生的悲觀主義者,但貌似也不是特別絕對,我會有想前進的欲望,但是總會覺得我的能力不夠,努力也是白搭,到最後的結局可能都是失敗。啊,我還有很強的社交恐懼症,之前高中的時候,課本上寫着‘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與周圍的事物有着聯系’,我就一直在想為什麽要有聯系呢,我能不能擺脫呢?”

蘇屹低頭笑了一聲,嘲笑一般,“當然不可能了,所以我就強迫自己去融入集體,那種滋味兒還真挺不好受的,就…頭皮發麻的感覺。我大學畢業之後也去找了工作,面試的時候就像一個演員一樣,”

蘇屹擡頭看着裴聿禾,恰巧裴聿禾也低了頭,兩人猝不及防的對視,忽然把目光移開,但是裴聿禾還是沒有忽略蘇屹泛着淚的眼睛,蘇屹笑着繼續說,“把我自己演的活潑開朗,侃侃而談。最後我被錄用了,試用期結束我就自己辭職了。我那一段上班期間,自己認為還比較像正常人,但是回到家以後,就像被人把骨頭抽掉了一樣,狀态挺不好的。我媽當時以為我是抑郁症了,還要帶我去醫院,我自己知道我不是,我只是從小就這樣……”

蘇屹這一段話說得斷斷續續,邊想邊說,她本身也很少去說這麽多話,沒有過多的傾訴欲。或許是剛才在飯桌上,裴聿禾提了一句,她忽然很想找個人說一說,也是第一次向其他人說出她內心的真實想法,包括她的父母也從沒聽到過。她也許覺得彼此都是對方生命的過客,一個月過去,兩個人就變成平行線,沒有交集了,才突然說出口,好在裴聿禾安安靜靜的聽完,并沒有打斷她。

兩個人繼續走着,這片沙灘似乎沒有盡頭……

裴聿禾看她很久沒有說話,就停下來,蘇屹也跟着停下來。裴聿禾握住她的手腕,向前走了一步,另一只手中的鞋落到地上,抱住蘇屹,她手中的鞋也掉在了地上,裴聿禾右手放在她的後腦上,一切動作都很輕。

不包含着情/欲,只是一個安慰的懷抱,卻讓蘇屹像是找到了避風港一樣。這一刻,海風似乎不吹了,旁邊的所有人聲都降到了零分貝,似乎連海浪都靜止了一般。裴聿禾只能聽到蘇屹輕輕吸鼻子的聲音,她在強忍着不讓眼淚掉下來。

“哭吧,沒事兒。”低沉的聲音忽然出現在耳邊,像大提琴一般,在這夜中,讓蘇屹心中剛剛平靜的湖面又泛起漣漪。蘇屹的哭泣都是沒有聲音的,只是脖子旁的布料有些濕了,才讓裴聿禾确定她剛剛聽到自己的話了。

“你沒有不正常,這是很正常的性格,只是和世界上的大多數人不太一樣罷了。”他的手輕輕撫摸着她的頭發,“你不需要去僞裝自己,這世界上只有一個你。你如果去一直演出一個性格,你自己不會開心,這世界上唯一一個蘇屹也沒有了。”

蘇屹的手原本放在身體兩側,聽他說完之後,她将兩只手擡起,環抱着裴聿禾。他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個告訴她不要去改變的人。曾經就連她向媽媽撒嬌的時候,媽媽也跟她說,你要讓自己去适應周圍的環境,不要格格不入。蘇屹漸漸有了啜泣的聲音,抱着裴聿禾的手也越來越緊,他身上的熱度能夠證明她真的存在在這個世界上。

蘇屹的理智漸漸蘇醒,意識到好像抱了太久了,就慢慢把手松開,向後退了一步,看着裴聿禾T恤那片比其他地方顏色要深的地方,有些不好意思,“回去以後,我幫你把衣服洗了吧。”

裴聿禾的右手還放在蘇屹的腦後,他彎了點腰,和蘇屹對視。蘇屹本不太适應和人對視,更不用說這麽近的距離了,忽然把目光移開。裴聿禾的右手略微用了點力,又一字一句的說:

“蘇屹,你想過自/殺嗎?”

蘇屹猛然間看向他,他的語氣并不像是疑問,而更像是肯定的陳述着事實,蘇屹突然感覺像被他看透一般。

“想過嗎?”裴聿禾又說了一遍。

蘇屹這才恩了一聲,又加了一句,我并沒有實施過。

裴聿禾用大拇指輕輕将蘇屹的眼淚拭去,嘴角微微上揚着問她,“為什麽啊?”

“我從很小的時候就意識到我好像和身邊的同學有點不一樣,算是有點早熟。我初一的時候,就從窗戶邊向下看,想着從這下去會是什麽樣,當時我家在15層…其實也沒什麽事影響我。後來有一天,我媽在和我看電視,當時放的電視劇我已經記不清了,還挺狗血的。”

“一個女的站在天臺上要跳樓,她到底跳沒跳,我也記不清了。但是演到這兒的時候,我媽突然跟我說,你看這個人她就是沒有擔當,她一個人跳下去了,如果真的死了,就留下父母不管了,沒死留下個殘疾,父母的後半輩子也就搭進去了,她只考慮了自己。這世上不如意的事情那麽多,要是每個人都自殺,世界上也就沒多少人了。”

“她可能漫不經心的對那個電視劇發表了一下看法,就一直支持我活到現在。之後我總會想起這個場景,我爸媽真的對我很好,我不舍得就這樣離開他們了。那天過後,我一直期待一場意外,可能因為意外的話,他們會更好接受一點。其實後來我總會跟他們說我想要個弟弟妹妹,但是他們根本沒那個想法…所以我又不敢期待那個意外了。”蘇屹帶着哭腔又抽抽噎噎的說完整段話。

裴聿禾一直看着她,問她,那阿姨知道她那句話的作用了嗎?

蘇屹搖搖頭,心裏卻在想,裴聿禾的關注點真的有點奇怪,最重點的話不會再問她,而是挑一些不太有關的事情來問她。上一段話的正不正常,這一段話她的媽媽知不知道。

蘇屹不知道的是,他這樣說,是因為他聽完整段話,找了一個最不容易再勾起她傷心點的角度。

“現在有點晚了,再哭的話,明天眼睛就該腫了。我們先回去洗把臉,好不好?”

蘇屹想堅定的說出“好”,卻不料還是帶着哭腔,一個好字被她說的軟軟糯糯的。蘇屹懊悔的用手抓了抓頭發。

裴聿禾又一次抱住了她,右手依舊放在她的頭上,笑着說:“快點用我的衣服擦擦臉,要不然該被別人看見這是哪兒跑來一只小花貓了。”裴聿禾這次笑得胸腔都在震。

蘇屹又羞又惱,用手捶了一下他的後背,倔強的說:“不要!”

裴聿禾低頭看她一眼,就扭動肩膀去蹭她的臉,邊蹭邊說:“快點啦!”

兩個人回到民宿以後,裴聿禾催着她去洗臉。蘇屹到衛生間以後,照着鏡子,看她的臉,紅紅的,還挂着一些淚痕,雖然現在醜了一點,但是心情還是不錯的,就低頭洗臉。從衛生間出來,習慣性的拿起手機,卻看到裴聿禾剛給她發了微信。

「一樓廚房,我沖了蜂蜜水,熱了牛奶。」

蘇屹立馬下樓,看到裴聿禾已經換了一件T恤,本來想幫他洗T恤,但是又想到剛才自己鏡子中的臉,還是算了吧,不要再讓他想起剛才丢人的事情了。

“蜂蜜水和牛奶選一個吧,每杯都不多,晚上不能喝太多水。”裴聿禾站在櫥櫃前,沖她說。

蘇屹隔着吧臺看他,“蜂蜜水吧。”

裴聿禾拿起蜂蜜水的杯,遞給她。蘇屹看着他的手,手指細長,關節并不突出,還很白,血管明顯,一看就是護士姐姐很喜歡的手。

蘇屹捧着蜂蜜水喝,裴聿禾順手拿起熱牛奶一飲而盡,杯子放在了桌子上,又用手将唇邊的奶漬抹去。蘇屹也将蜂蜜水喝完,将杯子連同裴聿禾的牛奶杯一起放進洗碗槽裏,順手洗了,又擺在桌子上。

她看向裴聿禾,“今天真的很謝謝你。”

“小事兒,”裴聿禾走過來,手揉了揉她的頭發,“明天要不要一起去看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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