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歡迎入地

"我來帶她回去。"

站在窗臺前的男子轉過頭來,側顏如一筆詩意的水墨勾描,俊美流暢,長而密的睫毛閃了閃,露出點燃夜色的眸子。

其旁有位卷發披肩的女子,淚盈于睫:"我知道這是遲早的事,她本就不屬于人界,可時間一眨眼……" 話語明顯不舍,欲言又止,她借着頻頻閃現的電光,看向他,"相陵,你今後的打算是?"

男子身姿挺拔,回望窗外,前方高樓大廈,萬家燈火被雨水變幻得虛幻模糊。

他微微抿唇:"我的心願,自兩千年來從未變過。" 頓了頓,唇的弧度從淺笑轉為堅毅,"至于怎麽做,就從建桃源開始,一樁樁地,幫她完成心願。也是為我自己,她曾棄我而去,我要尋回那個她。"

"難不成…… 你想……?" 卷發女子的目光現出驚慌,壓低聲音道,"這,這可是逆法之舉啊! 此外,這事你也必須由諾諾自行決定!"

男子沉默良久,話不答題地道:"還記得二十多年前的那夜嗎?"

曾經那夜,也與今夜一般,電閃雷鳴,游龍般交錯的光芒不斷撕裂長空。而那夜,世間多了一位不同尋常的嬰孩,名字便是他所取。

當時他倒在血泊之中,顫手摸向那個"新生"的娃兒,眼角淌落的盡是血珠,目光卻滿懷期許:"長歡,或許你不再記得往昔,但有朝一日,我定會将你元神複原,你就還是曾經的,我的妻。"

"現在,暫且叫你,許靈族的'許',與君相知的'知',承諾的'諾'。"

--- 許知諾。

初春時節,昨夜雷雨過後的清晨分外舒爽。

一暈暈的灰藍在天空似水墨化開,漸而透亮的雲層中,陽光正在慵懶梳妝。

許知諾走到樓下,回望家的方向。

那張還稍帶嬰兒肥的鵝蛋臉上,一雙杏眼似秋水清澈,墨發在米色風衣的襯托下柔亮如羽,她的氣質美而淡雅。淡,是淡若和風那種潛入心扉的溫潤;  雅,是雅如青瓷,看似色彩輕淺,卻韻味極致。

迎春金燦燦,杏花白裏紅,她靜立在淡藍色的煙雨中,更令春景如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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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常,許知諾總會提早半小時出發,以免遲到 -- 這是大學畢業的第一個實習,自來做事認真的她對此相當用心。

只是今日,比往常晚了些。

因為當她輕手輕腳地起床洗漱時,發現愛睡懶覺的媽媽竟然早已醒來,還備了豐盛的早餐,更意外的是,愛說愛笑的媽媽一反常态,默默地看着她用餐,還語重心長地莫名了一句:"諾諾,你長大了,今後或許會有另外一人,陪你做許多事情……" 并在離別前緊緊摟住她,"諾諾,媽媽愛你!"

或許是,不久前過完二十二歲生日,媽媽覺得自己翅膀硬了要飛走?

許知諾挽唇,眉眼盈盈一彎,整個人頓時又顯活潑可愛。她朝站在陽臺上眺望的媽媽揮揮手,轉身加緊步伐上了路。

行至地鐵口,乍一看像張着巨口的怪獸,每日吞吐着忙不疊地來來往往的人潮。

在過通道及下扶梯的途中,許知諾幫了一位提兩行李箱的大嬸,又順手幫了一位推嬰兒車的女子,這類自然而然的行善,微不足道的小事,已是她長久以來的習慣。

候在地鐵前,車門開啓時,一位年輕姑娘從她身旁快速擠過,竄到空座上朝後方的朋友招手:"快! 還有兩座位!" 待她們坐定,另位哎呦一聲,怨道:"每天早晨像打仗似的,累死了!"

"哎,可不是嗎。" 搶座的姑娘掏出手機刷起小視頻,與身旁那位邊看邊笑,找回了一些快樂。

許知諾在她們的前面拉着扶手立定。她極少搶座,被人擠了也覺得不要緊,就借站立時挺背直腰當作鍛煉。此刻的車內,除了一對眉來眼去的小情侶,還有幾位閉目養神者,盡是低頭族。

就在車門關閉那刻,閃入一位古風打扮的男子。

目光觸及時,她的心頭浮現一詞。

驚鴻一瞥。

這位長得…… 十分古典美,紮一頭長馬尾,額前散下幾縷發絲垂在臉側,氣質清俊隽永,他身着紅色長袍明豔如火,絲質寬袖上繡了紫金蔓藤花紋,活脫脫從畫中出來似的,瞬即,為灰暗的氛圍帶來幾多亮色。

話說,現在古裝上街的年輕人越來越多,但總歸是少數,所經之處備受矚目。可當下,車內的衆位卻對此人毫不在意。

那人眼波流盼,轉頭望來,四目相對的一瞬間,不知是誰的心跳先停了兩拍。

随後,心尖輕輕顫顫地,似有鮮花綻放,引來蝶兒翩翩掠過。

許知諾不由地垂眸,轉了個身。

誰知紅衣男子雙手負後,移步到她旁邊,穩穩當當地站定。

"找到你了。" 他輕籲一聲,"頭一回坐這新鮮玩意兒,人太多,不過還挺有趣。"

許知諾心裏一怔,又聽他清朗悅耳的聲音響在耳畔:"你平時就是這麽來往?我雖想了解你當前的生活,可惜時間不夠了。" 語氣熟絡。

許知諾猶豫着側過臉,看向這位高一頭的男子。

一對略妩媚的劍眉下,是一雙多情的長鳳目,眼眸迸出鎏金似的星光,他朱唇微揚,笑容即無邪又魅惑。

正是對着自己說話。許知諾不免心跳加速,這人确實好看,但,也好奇怪。

她緊張後退,卻少有空間,那人跟進兩步。下站又湧來許多乘客,不經意地,在人潮中他們幾乎擠在一起,近得,當那人微微傾身之際,呼吸都吹到了臉上……

"許知諾," 他直面盯瞧,似乎不想遺漏眼前人的絲毫表情,"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呃?" 許知諾頓時心悸,這才遲疑地問道:"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這位先生,我們認識嗎?"

"當然認識,我就直說吧," 男子抿起唇角,不緊不慢地道,"我是你夫君。"

"夫,夫夫夫君???" 許知諾驚呼,惶恐得結巴起來。

周邊人都好奇地擡頭看她,剛才搶座的姑娘同身旁朋友嘀咕:"這女的怎麽了?自言自語的。"

"可能被996刺激瘋了?昨天我還看到了類似的新聞,啧啧,長得挺漂亮,真可惜。"

話傳到許知諾的耳裏,她無意間瞥向車窗時,忽地渾身戰栗。

-- 紅衣男子竟然沒有身影!

難道只有自己看得見他?!

這時地鐵抵達下個站點,滴滴滴,車門正在緩緩打開,許知諾腳底蓄力,從人群中擠身出去。

倏然,地鐵的所有燈光熄了幾秒,衆人一陣喧嘩,當明亮重現時,許知諾已然消失。

不知過了多久,再蘇醒時,她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大床上,擡眼是淡粉的帳幔,綴有鎏金的流蘇輕輕蕩漾,身上蓋着一襲華美柔滑的錦被,陽光從雕花窗的镂空裏投射進來,呼吸之間,還能聞到空氣中飄盈的清香。

許知諾驚坐起來,第一次恐懼得心亂如麻。

"你醒了?" 有道身影靠近。

她認得這聲音,就是剛才那人的聲音!

許知諾騰起身,驚恐地看向他:"這是哪裏?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紅衣男子行至床前,柔聲道:"這裏是地界的南域府,歡迎入地。"

"……" 許知諾愣怔地盯着他,呢喃一句,"你剛才說,地界?" 環顧四周,裝飾古典精致,她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只好一個勁兒地摟着被角,縮往牆面。

那位在床沿坐下來:"你不必害怕,此處雖是地府,卻非你想象中的那樣。有我在,沒人能傷你一絲一毫。" 似乎為了安慰,向她伸出手。

這只手,若是平常,許知諾定會仔細打量,手形優美有力,指骨長而分明,襯着紅色的衣袖,在微光瑩瑩下更是玉致玲珑。可當下,這手伸來時,卻令她頭皮發麻,猶如看見催命的魔爪。

"你究竟是誰?為什麽帶我來這裏?" 許知諾蜷起身子。

見她瑟瑟發抖的模樣,那人收回手,沉聲緩緩言道:"我是地界南域的帝君,也是你的夫君,不過此事說來話長,怪我沒能讓你有适應時間。我帶你來此,因為有三件至關重要的事,我們必須盡快一同做了。如果你害怕,我可以幫你消除人間的記憶……"

"不行!" 許知諾大呵一聲,倏然擡眸,"我絕不能失去記憶! 我不要忘記我媽媽! 我,我不害怕,您說,需要我做什麽……?"

對上她淚光盈盈的雙眸,男子挽唇輕嘆:"我要與你做的第一件事,是建一花園,只要你承諾願意,我便允你常回人間看你的阿娘。"

許知諾想都沒想,即刻應道:"可以,要在哪裏建?您能立刻帶我去看看嗎?!"

男子起身,想去攙扶顫顫巍巍地爬下床的許知諾,被她像躲瘟疫般避開。

可是,鞋子不見了。

發愣時,那位已将她扶坐在床沿:"試試這雙。"

許知諾見他蹲身,動作輕柔地為自己穿上一雙繡花鞋,底是淡雅的天青色,綴有白裏透粉的小桃花。被觸及雙腳,她一陣毛骨悚然,幸而對方沒有任何調戲之舉。

"好了,走走看,合适嗎?" 那人擡眸,眼波裏道不盡的溫柔。

這雙鞋子,曾經就屬于他的妻。

許知諾不知所措地站起,腳底柔軟舒适。她不由自主地說了聲謝謝,男子又從旁取來米色風衣:"暫且穿上,之後我讓侍女給你打扮得像點樣子。" 說罷,去牽她的手。

許知諾急忙縮回手,而那位不由分說地拉住她:"閉上眼睛。"

許知諾只好乖順照做,感覺身體輕盈,似乎沒動,似乎又在移動,片刻後,聽見他在耳畔低語:"現在,睜開吧。"

睜開眼時,許知諾望見一處黃土地,寸草不生,滿目荒涼。

她又見身旁那位擡手一揮,從腳下指到極遠天際處,畫了個大圈圈。

"此處,全部種人間花木,我上邪相陵,與你," 他轉頭朝她微微一笑,"許知諾,你就在地府建桃源,讓此處成為地界的仙境!"

"這……" 她驚愕,"這得多長時限啊?"

"三年。"

"……" 許知諾的心跳似萬馬奔騰,支吾道,"這這麽久……?可我,我如果,建不完呢?"

"那,你就永遠留在地府。"

許知諾直愣愣地望着眼前無邊無際的荒原,心跳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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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篇有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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