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十裏夜市

為什麽，為什麽! 許知諾揣着劇烈的心跳，實在無法想象，一位可愛的孩子怎麽會被打入獄界？心起無比的憐憫，決定探究一番。

她先去市集尋結香。結香正在布置繡花攤，今日她還精心打扮了，平常頂着兩只小饅頭的丫鬟發型，改梳成少女式的長發披肩，耳垂嵌一對藍珍珠，淡雅青衣着身，十足的仙女範。

"香香。" 許知諾神色焦急地挨向她，"我有些問題，不知你現在方不方便？"

"怎麽了？你盡管說，我聽着。" 結香的攤面已布滿，她就在上方拉幾條線，将一些繡帕挂上去。

許知諾湊近她，悄聲問:"那些釋靈，是不是都不記得往事，也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

結香看向許知諾，想起她是去人界探親那幾日，可能遺漏了君上交代的事，于是低聲回道:"他們入結界時都被作了記號，以為自己是從五竹村來的，五竹，即無住。因為君上希望他們能如常人那般體驗六感，眼耳鼻舌身意，就賜予他們身形，并在他們的識海裏，輸入了各自最後那世的一些無關緊要的記憶。"

結香慎重告誡:"所以，千萬不能讓他們知道自己來自獄界，因為他們的靈性依然脆弱不穩，會很害怕，如若做出不好的事情，又将害人害己。這也是為何，曾經四域地府不願收納釋靈期的獄界生靈，就怕出事。他們去到人間游蕩，人族看不見也感應不到他們，所以能相安無事。"

許知諾點頭:"名字，為什麽不記得自己的名字呢？"

"人有多番輪回，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名字？況且，名字是每個存世者的重要标記，類似一道強大的咒語，帶着最後那世的名字堕落獄界的人，如果記得的話，或許會引出不能觸及的回憶。我們不去過問，他們不會自發思索。"

"是這樣啊。" 許知諾若有所思，結香察覺她的手在顫，握了上去:"諾諾，你與他們交談了？君上囑咐過，我們可以将他們當作常人招待，但不能深入交談，對他們對我們都可能會不利。"

許知諾這才意識到事情的潛在危機，她惦記着小棉襖，便究根問底:"我會謹慎的，我是因為看到他們之中有位孩童，才五六歲大，長得天真可愛，說要找他娘親，我才問了他的名字和他娘親的，可是，為什麽他會是獄界生靈？怎麽可能呢？這種小娃兒能犯什麽罪惡？!"

許知諾正激動着，聽見立虎的大嗓門就自覺停住了，其他夥伴都陸續前來。

立虎占了三個攤位，擺上四條大長桌，整了個長方形，外面置二三十把椅子，他身後那桌是高聳的酒壇羅漢疊，兩旁與面前的長桌分別列了幾行杯碗，間隔着一些小碟，碟裏放了下酒菜。看這架勢，感覺他要借市集的時機，想與游者盡情對飲。

許知諾又看向其他攤位，九仙團的夥伴們都在眉開眼笑地忙碌着。與其說市集，不如說是才藝彙集，所有參與者都盡心展示自己靈秀的一面，娛人娛己一舉兩得。

她回思起上邪相陵的那番心願，想到一個詞，用心良苦。

忽覺這事別有意義，她也要盡一份小小之力去助那些釋靈迅速淨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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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刻，慶典開啓。

所有攤前的紅簾一同飛起，掠至空中旋成朵朵紅霞，一行宛若天仙的女子淩空而至，紗羅彩衣，似禮花交錯，飄然盈動。她們翩翩起舞，矯若驚龍，一雙雙裸露的秀足踏上紅霞，從南往北，每踏過一片，紅霞便散作成千上萬的花，緩落半空之際，紛紛化作星光。

天降黑幕，暗夜頓生。

一時間，十裏市集銀河璀璨。

許知諾情不自禁地展開臂膀，伸手去接星光，滿滿地堆在手心裏，像一群有生命的螢火蟲，明明滅滅。

"太美了!" 她心動不已，舉起雙手在半空抓住大片星光，握到眼前細看，透明的銀沙不斷從指間流落，展平手掌時，晶瑩的光芒像是雪花，淡淡化去。

許知諾閉上眼睛，覺得自己也快融化在漫漫星河間。

所有人都沉浸于這無與倫比的景象之中。

緩緩地，星光褪去。

歡悅的衆者靜了下來，萬分留戀方才的美妙，也殷切等待其他驚喜。

所有人都凝神屏息。

半響後。

倏然。

十裏市集的燈籠如長城烽火臺那般紛紛亮起，嘩地 -- 這次是從北燒到了南，直到整個長街燈火通明。剛才是仙景朦胧浪漫，當下是鬧市蒸騰喜慶。

此時，游人們已熙熙攘攘湧流而來，四周嘈雜起來，一派熱鬧繁華之景。

許知諾歡喜得笑顏如花，趕緊回到自己的攤位前就業。她點起上方的那些小燈籠，又憶起兒時的人間元宵節，她最喜歡往燈謎那裏湊，因為猜對能得獎，老板見她機敏可愛，除了燈籠獎品，還會順便贈個其他小玩意。

她精神抖擻，高喊幾聲:"猜謎啦，這裏是正宗猜謎攤位! 猜對有獎，猜謎啦!"

自我宣傳時，許知諾才想到，其他人的攤位特色明顯，自己像雜貨店似的，于是她趕緊跑去向書氏雙胞那裏借筆紙，寫了一張"猜謎有獎"的招牌，回攤挂在上方。

她左顧右盼，看熙來攘往的人群中有沒有小棉襖。

等了好久，其他攤前都是人滿為患，就她這裏少有來客。

問題出在哪裏？她恍然悟到，市集裏的都是免費贈送! 誰願意絞勁腦汁得個獎品呀!

游者最多的是立虎的大攤位，裏裏外外圍了好幾圈，立虎還與身材高大的釋靈玩扳手腕，玩前幹一杯，玩後無論輸贏，再幹一杯! 立虎洪亮的笑聲，許知諾離得挺遠都聽到了，還聽見他敲着胸膛不時地高吼:"誰能贏爺，爺就送他十壇酒!" 果然是趁市集鬥酒撒歡。

肥多多的糖果已被搶光，他只好現做現賣; 小眼和大頭那裏的玩具也很吃香; 結香的繡花攤前更是圍了一群雀躍的女子; 書氏雙胞現場展示才藝，贈字送畫。

連老仙的算命摸骨也有不少駐足者，其實他不能算，就是随便扯幾句，這位姑娘容貌秀麗，哎呀，這位爺身體硬朗，雲雲，順便贈給有緣的釋靈們一些調理靈性的丹藥。

許知諾原本卯足了勁想散發光與愛，現在完全發揮不出來…… 冷冷清清，站累了，也還沒瞧見小棉襖一衆人，她癱倒在椅子間:"怪不得相陵君覺得我傻？早知道就做些小糕點了。"

嘆氣之際，終于，五位客官躊躇地前來寵幸。

許知諾騰地支棱起來，重振鬥志。

微笑，微笑，微笑，重要的事情說三遍。微笑是接客的必要素質，她深得精髓，果然，其中一位女子問道:"姑娘，請問要怎麽猜謎呢？"

許知諾從最簡單的題裏抽出五張紙，遞給他們。

其中兩位看後互瞅幾眼，問:"猜不中的話，能得獎品嗎？" 許知諾搖搖頭，市集會持續好幾天，她這雜貨店的東西不夠送呀。

那兩位看似沒信心，尴尬地放下紙，拱手離開。許知諾趕忙對三位還沒走的客人道:"各位各位，游戲重在參與，猜得差不多準的都能得獎，獎品随意挑!" 她吸取經驗，否則一晚上只能做冷板凳了。

餘下三位見攤主很有誠意，于是細看手裏的謎語。

謎語一: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婵娟。猜詩句裏象征的一樣東西。

謎語二: 上上下下，不上不下。猜一個字。

謎語三: 一只母雞加一只公雞。猜三個字。

抽中謎語一的男子回道:"這詩從未聽過，不過太簡單了，是人吧？"

許知諾抽了抽嘴角，人是東西嗎……？她嗯了一聲，微笑着點點頭，還贊道:"真厲害，您喜歡什麽随意挑。"

男子高興地拿了肥多多做的一塊糖果，又積極幫助拿到謎語二的女子。

"我知道了，忐忑不安。" 男子高聲道。

先生，是一個字，你猜了一個詞哪…… 許知諾暗嘆，臉上繼續微笑着:"厲害厲害，這麽快又猜到了。" 謎二女子歡快地選了一只小花燈。

許知諾瞬間體驗到，送東西的感覺真是爽!

猜中的兩位又幫餘下那位大嫂一起看題。

"一群小雞？"  謎一男子躊躇道。

"這是四個字。" 謎二女子回複他。剛才猜忐忑不安時她可沒數字。

"一群雞？" 大嫂問，并解釋道，"公的母的在一起，還能幹啥？肯定是生出一堆小雞來。"

"一群雞!" 三位客人展着笑顏望過來。

許知諾覺得他們的答案挺正确，小時候她也玩過這個腦筋急轉彎，雖然謎底不同。

大嫂選了一副雙鳥啄食的繡花，在他們駐足攤前之際，其他好奇的游者也圍觀而來。果然是名招名，熱鬧招熱鬧。

連上邪相陵也不知何時來到攤前光顧，讨了一個謎語猜着玩。許知諾将特意為他準備的謎語遞給他，"相陵君，你猜，你慢慢猜。" 露出狡黠的姨媽笑。

謎語是: 渾身都是寶，吃飽就睡着，醒來哼哼唧唧。我是___  (什麽動物？)

許知諾忙碌地聽着各位的答案，差十萬八千裏的也贈獎品，正低頭取其他謎紙時，聽見一聲脆脆甜甜的喊聲。

"大姐姐!"

她立即擡頭，激動地回道:"小棉襖!" 終于等到了他。

小棉襖踮腳擡頭，身邊還是白天在多肉園裏遇見的那幾位，眼鏡哥、旗袍姐、錦衣妹、長衫伯。衆人相見，客氣地點頭一笑。

"市集很有趣，讓人眼花缭亂，我們好不容易找到這裏，遲到了，抱歉。" 眼鏡哥說話文氣。

"小家夥東玩玩，西吃吃，卻也一直惦記着你，還有你說的禮物。" 旗袍姐笑起來時很嬌媚，目光被幾張繡花帕子所吸引。長衫伯補充道:"他不停地猜禮物，還讓我們一起猜。"

"還一路喊，我叫小棉襖，讓我們也都如此喚。" 錦衣妹說完低頭看桌面的物件，拿起一幅書氏雙胞的書法細觀，贊道:"好字，這隸書，蠶頭燕尾，一波三折。"

許知諾将獎品送給先前的客人後，從攤裏走出來，蹲下身，握着小棉襖白白胖胖的小手:"姐姐能等到你，好開心! 喜歡什麽你自己選，來，姐姐抱着你，你看得清楚些。"

許知諾抱起小棉襖，小家夥捂着嘴巴羞羞地嘿笑，圓溜溜的一雙眼睛四處轉動，最後盯住上方那些燈籠。

他左瞧右看，下不定主意，猶豫地指向最裏面的那只，問道:"姐姐，這個是什麽？"

"這是小兔燈籠，姐姐自己做的。"

"哦？小兔子？" 小棉襖嘟着嘴。許知諾心想認不出很正常，因為她做的有點醜。

但小家夥似乎看中了這只醜燈籠，點點手指:"我要這只，小棉襖要這只。"

原來再醜的東西也能遇到欣賞者，而且還是她親手制作的唯一一只，被她等待的小娃兒給相中了! 許知諾激動得差點落淚，放下小棉襖，快速取下那盞醜兔燈籠，寶貝似的遞到他的手裏。

小棉襖捧着小兔燈籠親了親，蹦跳着，哦哦呀呀地唱了幾聲。

許知諾頓覺幸福感充溢全身，轉頭抹了抹濕潤的眼眶。她想與衆位多聊幾句，順便拿些謎紙讓他們也參與參與。

忽然，她聽到身後一陣響聲。

啪，啪嗒，啪嗒啪嗒……

接二連三瞬間如冰雹般的落地聲。

她驀然轉身。

眼前一片空茫。

人，人呢？剛才這些人還在眼前……

剛才這長街還是熙熙攘攘，熱熱鬧鬧，歡聲笑語。

所有這些人呢？怎麽都不見了？？

地面一件件物品四處散落，就像被丢棄的廢物，觸目驚心地躺在那裏。

十裏夜市，全然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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