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兩份炒粉大概是一個鍋裏炒出來的,兩份同時端上桌,散發着誘人的香氣。
顧眠并不打算去吃自己不能吃的東西,于是演技十足地對着手機“哎呀”一聲,然後擡手讓店老板把自己這份打包。
俨然一副有什麽事情不能坐下慢慢吃,必須打包帶走趕時間的樣子。
和女人告別的顧眠拎着打包盒離開餐館,走出一段路之後,就把手裏的炒粉随手放到了路邊一個乞丐面前。
幾分鐘後,她回到餐館對面的馬路邊,手裏拎着一袋剛剛買的菠蘿和西瓜。
菠蘿和西瓜都拜托店家切成了小塊,放在透明的袋子裏,顧眠一口一塊,在女人吃好晚飯的同時,解決掉了全部的菠蘿和西瓜。
女人吃完晚飯離開餐館,顧眠把空掉的袋子扔進路邊的垃圾桶,緊随而上。
女人住在附近的出租屋裏,出租屋周邊一到晚上就沒什麽人煙,顧眠跟得距離也越來越近。
顧眠沒有掩飾自己的意思,所以很快女人就發現她了,但是女人沒有表現出來,而是拿出手機給朋友打電話,大聲地說笑聊天。
女人走到自己家樓下準備開門,拿鑰匙的手抖得很厲害,顧眠就在這個時候上前,逼近了女人。
女人聽到聲音驚恐回頭,一只白皙的手充滿壓迫感地停留在了她的眼前,食指距離她眉心很近,耳邊還響起了一道聽起來很虛無缥缈的聲音:“把這幾年的事情忘了,然後回家,你的家人在等你。”
女人的眼睛失去焦距,手中根本沒有在通話的手機也掉落在地,脆弱的屏幕上出現了猙獰的裂痕。
顧眠的手稍稍放下,正以為自己順利完成了魔族的遺願,就聽到女人顫抖着雙唇,幾不可聞地反抗着顧眠給予的暗示:“... ...不... ...傑... ...還沒、回來... ...等他... ...”
顧眠放下的手頓了頓,女人的聲音漸漸變得清晰起來:“等... ...小傑... ...”
顧眠有些意外。
出于安全考慮,對普通人使用能力時,她會注意力度,以免對方的精神狀态出現異常,可即便是這樣,也沒有出現過能掙脫暗示的普通人。
Advertisement
——讓她忘了一切,讓她回家,讓她的生活,回到正軌吧。
記憶裏,那個看起來年僅八歲的魔族臉上帶着淡漠的表情,與他一米二的身高格格不入。
“可是。”顧眠問了他一個問題:“你确定讓她回家就是好的嗎?”
魔族夏傑嗤笑,說出的話語十分魔族:“我才不管那樣對她來說是好是壞,我只是在削弱自己的罪惡感,不想被她繼續恨着。”
可是夏傑,這個人沒有恨你。這個人——你的媽媽,在眼睜睜看着你死去後,依舊等着你回家,那股執念強大到足以掙脫暗示,并不僅僅只是說說而已。
“她帶我回去過一次,”依舊是記憶裏,八歲的魔族眼眸低垂,紫色的眼底因陷入回憶,十分罕見地浮現出了溫柔的神色:“沒有進家門,就是遠遠地看着,還和附近的人打聽外公外婆的近況。其實外公外婆早就後悔了,也一直在找她,而且她也确實很想他們。”
顧眠的手再度擡起,這一次,她的手心凝聚起了黑色的魔法元素... ...
猛然刮過的夜風驚起了枝頭的小鳥,顧眠叫不到車,只能徒步走在回酒店的路上。
她離開之後,夏傑的媽媽就回了出租屋,一邊打電話給店裏的老板娘辭職,一邊收拾東西,定下明天的車票,準備回家。
整個過程她都在疑惑,疑惑自己為什麽會突然辍學,大老遠跑這個地方來打工,她的錢包裏還有一張帶着她照片,卻沒寫她真名的身份證,這太奇怪了。
而且她辍學前後的記憶十分模糊,離家之後幾年的記憶也像是隔着一層迷霧,能看到大概的輪廓,卻無法看清細節。
顧眠始終叫不到車,已經在盤算着要不要打開手機地圖,直接按照直線路線,飛檐走壁抄近路回酒店。
想到就做的顧眠走進一條小巷子,她摘下眼鏡收進口袋,剛解除僞态,一道黑色的影子就這麽劃過了她的臉頰。
顧眠側頭,又一道鋒利的箭矢擦着她的臉頰劃過,削下她幾縷銀發。
——這個速度。
顧眠回頭,看到了一個黑色的影子,而影子的輪廓,和她一模一樣。
顧眠眼眸低垂,遮去眼底泛起的波瀾:她居然完全沒察覺到自己被剪影了。
大意了... ...顧眠想起昨天,她在雷以澤的車上說封見覺居然沒發現自己被剪影,結果不到一天,同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這打臉的感覺也是十分酸爽。
黑色的影子舉起手中的弓箭,拉開弓弦,弦上凝聚起了五支只羽箭。
影子松手的瞬間,顧眠側身躲避朝自己射來的箭,并矮身沖向影子,手中出現了那把唐刀。
影子手中的弓箭也跟着變成了唐刀,黑色的唐刀破空而來,和顧眠的唐刀發生撞擊,在空中撞出激烈的火星。
顧眠的綠色眼眸對上影子漆黑的雙眼,低聲道:“去死吧。”聲音平靜,不像是在放狠話,反而像是在稱述一個事實。
——面對自己的影子,顧眠絲毫不覺得自己會輸。
半個小時後。
顧眠從小巷子裏出來,一身傷痕,甚至沒有力氣給自己套上一個僞态。
這大概是顧眠遇到過最糟心的戰鬥了,她不僅要面對和自己實力相當,習慣相同的影子,還要立起結界免得把周圍幾棟建築都轟成平地。
而且結界被打碎了一次又一次,顧眠的消耗比不知疲倦的影子要多得多。
但她也有屬于她的優勢——她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她知道自己的弱點在哪裏,知道怎樣攻擊能給自己造成最大程度的傷害。
而且,她有個毛病,只要一受重傷,就會有點瘋,那種狀态下的她為了打贏對手,什麽都做的出來。
相比之下,沒有思考能力,只會最大程度把武力使用到極限的影子就是一個酷似顧眠的機器,會輸也是理所當然。
顧眠淩亂的銀發上沾滿了灰塵和血,臉頰被劃破了兩道傷口,最脆弱的耳朵也被劃開了一個豁口,還有手臂大腿腹部... ...鮮血就跟不要錢似的往外冒。
——她需要一個休息的地方。
顧眠走出幾步,鮮血嘩啦啦砸了一地。
疼痛讓顧眠踉跄了一下,就算是精靈,她也是會痛的,更別說她本人其實很怕痛。
顧眠喘着粗氣往牆上靠去,也顧不上這裏的牆壁有多髒,只想靠着牆先休息一下。
下一秒,一件連帽長外套落在了她身上,将她從頭到尾遮得嚴嚴實實。
顧眠的視線變得有些模糊,她忍着疼,轉頭看向身側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的人,還沒等她看清,一只手臂将她從冷硬的牆壁上撈了過來,擁入懷中。
N市真的是一個奇怪的地方,明明是五月份,白天不熱也就算了,晚上還拼命降溫。顧眠只穿了一件短袖,還受了傷,累得手指都動不了,就更別說給自己用恒溫魔法保持體溫了,所以此刻的她又疼又冷,難受得整個人都在發抖。
攬着她的人隔着帽子輕輕地拍了拍她的頭,适宜的溫度瞬間包圍了她,并且勾起了她絲絲縷縷的困意。
傷口還在疼,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最後是睡着了,還是疼得暈了過去,總之她失去了知覺,最後唯一記得的,是鼻間氲繞的淺淡氣息。
那是天空混雜着風的氣息——
是龍。
... ...
“龍是天空混着風的味道?那精靈是什麽味道的?”
顧眠知道自己在做夢,夢裏她還在天譴大陸,坐在自己的書房,不僅要面對滿滿一桌堆得和小山似的文件,還要面對身邊某只龍族的十萬個為什麽。
“森林和溪水。”這是顧眠的回答。
一個看起來才十二三歲的龍族小妹妹捧着一本厚厚的書,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小腿懸空,一晃一晃的。
她又問:“魔族呢?”
“鮮血和酒。”顧眠埋首文件,頭也不擡
她繼續問:“亡靈呢?”
顧眠:“骨頭和死亡”
“獸族?”
“野獸和酒。”
“也是酒?”龍族小妹妹驚訝:“和魔族一樣?”
顧眠差點因為對方的話語撕了手中的紙,她終于擡起頭:“魔族的酒,是奢華晚宴上的昂貴紅酒,獸族的酒,是狂歡慶典上濃烈的燒酒,拜托了,別把他們相提并論,這很恐怖。”
一個是狂野豪放不拘小節的種族,一個是優雅黑暗處處講究的種族,放在一塊簡直比牛肉面配咖啡還吓人。
“好吧好吧,”龍族小妹妹繼續晃着雙腿:“那天族呢?”
天族……那時的顧眠想了想,開口說道:“羽毛和陽光。”
純白的,曬過太陽之後的羽毛,還是最柔軟的絨毛,伴随着清晨的陽光,溫暖,舒适……
雪白的睫毛微微顫動,床上的顧眠慢慢睜開了眼睛,睫毛陰影下的碧綠色比起平常略顯得濃厚了一些,就像是一片暗沉的森林,彌漫着危險氣息。
尖尖的耳朵略微動了動,确定房間外只有一個人的呼吸。除了呼吸以外,顧眠還聽到了很輕很輕的赤腳踩在地上的聲音,以及行動間衣服布料輕微摩擦的聲響。
是男的,布料聽起來像是襯衣和長褲,當然,這并不能作為判斷依據,正真讓顧眠确定對方身份的,是對方身上散發的,屬于龍族的氣息。
眼底的暗色稍稍收斂,顧眠開始打量自己現在所處的空間。
這是一間屬于酒店套房的卧室,顧眠躺在床上,蓬松柔軟的枕頭和被子散發着晾曬過的香暖氣息,床的一側是陽臺,窗簾開着,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就這麽灑落在她身上,很舒服。
然而再舒服顧眠也不敢亂動,她很清楚自己身上的傷只是被略微處理了一下,她要是敢動,等着她的絕對會是撕心裂肺的痛楚。
但至少休息夠了,不再疲憊的身體終于可以調動起魔法元素。
所以她現在要做的,是給自己療傷。
瑩綠色的點點光芒穿過牆壁窗戶,從四面八方一點點朝着她慢慢飄來。
那些光是高濃度的植物系魔法元素,元素落在顧眠的傷口上,一點點修複她的身體。
随着身體的恢複,被招來的綠色光芒也開始減弱,最後停止聚集。
恢複身體之後,顧眠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翻身,還連翻了兩個,得虧的床夠大,她才沒有從床上掉下來。
翻過瘾的顧眠抱着被子的一角,使勁伸了個懶腰,然後又縮成一團,一副“不動了,我今天就打算死在床上了”的樣子。
就在這時,房間門被敲響。
對方敲門的時機正好,這當然不是因為巧合,而是對方感覺到了植物系元素的減弱,猜測顧眠已經自療完畢,這才來敲門。
顧眠沒動,也沒開口出聲。
敲門的龍又敲了一次,等了一會兒,還是沒等到回應。
大概是終于想到,植物系元素的消散除了自療完畢,還有自療失敗,召集元素的魔物死亡導致元素潰散的可能,對方不得不在第三次敲門後擅自推開了房間門。
顧眠擡眼,淺綠眼眸再一次對上金色豎瞳,只剩下一室寂靜,以及從卧室外面飄進來的,肉類食物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