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監控屏幕上,顧眠就這麽停在了佘桔所在的房間門口。
趕到監控室的張思廣确認了進來的人就是他心心念念的目标顧眠。
他興奮地走向放置佘桔的房間,一邊走,一邊把自己籌備已久的捕捉計劃在心裏又過了一遍。
為了抓住顧眠,他花了很長時間去研究精靈,還結合了已有的信息,他有自信,就算抓不住顧眠,也能留下不少屬于顧眠的組織樣本。
除了他,還有很多得到消息的研究所的警衛沖向佘桔所在的房間,他們雖然都晚了顧眠一步,但是沒關系,放置佘桔的房間在研究所最裏面,顧眠就算找到了佘桔,也沒辦法帶着佘桔越過他們離開這裏。
——研究所裏的所有人和改造魔物,都是這麽想的。
顧眠潛入時沒有傷害任何人的舉動給了他們一個錯誤的訊息,讓他們以為,顧眠很好對付。
很快他們就知道自己錯了。
顧眠也知道自己錯了。
她是答應了封銘不随意傷人,但她不該忘記,她當時承諾的是不傷害“無辜的”魔物和普通人,而這個研究所裏,沒有一個人和魔物,是無辜的。
張思廣沒有警衛人員的內部無線,消息滞後,又是先去了監控室才過來這裏,所以他來的比所有人都晚。
剛剛踏上佘桔所在房間外的走廊,他就感覺到了一絲異樣。
太安靜了。
整條走廊,安靜得有些奇怪。
說起來,不僅僅是這裏,剛剛來的路上,好像也很安靜。
研究所裏有好幾個研究小組,因為項目不同彼此之間的工作地點也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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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對研究所的安保有信心,也沒道理連個動靜都沒有吧?
這樣的疑惑只在張思廣腦海裏一閃而過,很快就被即将抓住顧眠的興奮掩蓋。
直到踩到地上流過來的一灘血,他才意識到事情變得有些不對勁。
房間內的燈光被破壞了大半,昏暗的光線讓張思廣有些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他皺了皺眉,把自己半亡靈化。
亡靈是沒有眼睛的,他們只有黑洞洞的眼眶,但即便這樣他們也能“看到”東西,所以光線昏暗對于半亡靈的張思廣來說并不是什麽大問題,問題是昏暗房間裏的景色。
一地的死人都穿着研究所人員的衣服,他們七橫八豎地倒在地上,有科研人員,也有警衛,有普通人,也有改造魔物。
他們不僅僅死了,而且死相恐怖,沒有一具屍體是完好無損的,普通人是殘肢斷臂,改造魔物是被割掉了具有種族象征意義的器官。
這是人間煉獄一樣的景色,但對于張思廣來說并不算什麽,因為他做過比這更加殘忍的事情,只為了更進一步研究魔物。
張思廣懂醫理,自然也能通過傷口判斷,這些屍體是在死前被人淩虐,然後才死的。
——他們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身體被人破壞的痛苦。
而造成這一切的精靈,此刻正坐在原本放置佘桔的手術床上。
堅固的束縛帶被割斷垂在床邊,顧眠坐在床頭,佘桔側躺着,頭枕在了顧眠的大腿上。
顧眠的大腿上全是血,是佘桔頭上的紗布拆開之後留下的。
顧眠低着頭,一手握着佘桔的手,一手覆在佘桔的額頭,一根接着一根的蛇發從佘桔頭頂慢慢長了出來。佘桔閉着眼睛,原本凹陷的眼皮也慢慢突起——她的眼球被恢複了。
張思廣冷硬的臉上出現了興奮到扭曲的笑容,這樣的治愈後依舊不見疲态——他真的很好奇,好奇顧眠的魔力儲備究竟有沒有上限。
他迫不及待地邁步走向顧眠,卻沒注意到黑暗中蠢蠢欲動的漆黑藤蔓,藤蔓猛地紮出來,刺穿了他的腹部。
張思廣不得不停下來,可他的視線始終落在顧眠身上,因此顧眠擡頭,就對上了這麽一雙滿含狂熱的眼。
顧眠愣住了,不是因為對方表現出來的變态,而是對方的模樣。
他看起來差不多四五十歲左右,帶着眼鏡,頭發有些花白,明明帶着斯文氣,一身的白大褂卻濺滿了血跡,半邊的身體還都是骷髅,看着有種莫名的驚悚。
最重要的是,這是一個顧眠并不陌生的人。
“... ...張老師?”
高二二班班主任,同時也是顧眠的班主任,張思廣張老師。
一些不曾注意的細節一下子變得清晰起來,以前也有學習好的同學轉班,但張老師只對顧眠轉班的事情表達過強烈的反對,以及雷以澤被控制的那天早上,顧眠回到班級後,就是張老師叫走了雷以澤。
封銘猜測廖可可有個校內人做幫手。
但因為張老師叫走雷以澤的原因很符合他一直以來的表現,以及從早上到中午之間隔着一段時間,所以顧眠并沒有懷疑到自己的班主任頭上。
自己班主任不是普通人的事實擺在眼前,顧眠心理素質很好,只震驚了片刻就回過了神,為了進一步證實自己的猜測,她問了對方一句:“你認識廖可可?”
張思廣想把還紮在他腹部的藤蔓破壞掉,但他發現自己無法用亡靈的能力将其腐蝕,于是只能先用自己半天族的能力稍微修複了一下腹部的傷口。
他沒敢再貿然向前,而是回答道:“認識,一個瘋女孩,但是剪影确實厲害。”
張思廣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回答了顧眠之後,他就開始自顧自說起了別的:“顧眠,我比任何人都更早發現了你,只是我出手晚了,讓那個樹人注意到了你,但這并不妨礙我繼續懷疑你的來歷。發現廖可可的目标也是你之後,我就和她合作,操控了雷以澤。結果讓我們都很滿意——你不是天生的精靈,你是被後天改造的魔物。”
“一個完美的改造魔物。”張思廣眼底出現了癡迷,他看着顧眠,就像是在看一座寶藏。
“所以你們抓了佘桔,為了讓我來這裏?”顧眠知道對方是在通過對話拖延時間,但她不在意,她更想知道,佘桔經歷這些的背後,有多少是因為她。
“不然呢?”張思廣笑了笑,但因為牽動了腹部的傷口,疼痛讓他的笑容變得有些扭曲:“我解剖過的美杜莎已經夠多的了,也就只有這種小組織會對美杜莎的資料感興趣,我真正的目标是你,如果不是為了你,我也不會離開A9,和這麽一個沒見過市面的小作坊合作。”
“對了,你還不知道A9是什麽對吧?”張思廣真的是很努力在拖延時間,就算因此揭老東家的底,也在所不惜。
“A9是國內最大最權威的魔物研究組織之一,就是膽子太小了,不敢動封家庇護的你,也不敢動一個小小的美杜莎。”
“他們會後悔的。”張思廣扯了扯嘴角,似乎很篤定自己能夠在此拿下顧眠,然後得出讓自己老東家後悔莫及的研究成果來。
顧眠垂下眼,握着佘桔的手微微收緊。
她不怕傷害別人,也不怕別人傷害自己,但是她害怕身邊的人因她受到傷害。
當初在天譴大陸,精靈屠城,她對參與此事的精靈趕盡殺絕,并且從此拒絕精靈一族的做法就是最好的證明。
顧眠多想就這麽弄死張思廣啊,但是不行,張思廣得活着,同樣被她拖累的雷以澤需要一個清白。
于是顧眠又問:“雷以澤呢?”
張思廣因為嗅到了什麽而變得比剛剛更加興奮,連聲音都帶上了顫抖:“他?他在廖可可那裏,那個瘋女孩似乎很喜歡他。”
“你抓我是因為你懷疑我的來歷,那廖可可又是怎麽回事?”
“誰知道呢。”張思廣的回答突然就變得敷衍起來,因為他知道,時間到了,他早早就為顧眠準備好的東西,此刻已經充斥了整個地下研究所,那是一種針對魔物的催眠瓦斯,就連體型龐大的龍族,都未必能抵抗得了這款催眠瓦斯的威力。
張思廣慢條斯理地從身後拿出一個防毒面罩帶上,他近乎愉悅地看着顧眠,如同看着已經到手的財寶。
“其實有一件事情,我一直都想和你說。”顧眠用食指指腹點了點佘桔重新長出來的蛇發,一動不動光睜着眼睛的蛇發最先受到瓦斯影響,全都閉上眼睡着了,看起來十分乖巧。
目的達到,張思廣已經不在意顧眠想說什麽了,但是他還是聽了下去。
“操控雷以澤的是你們,讓雷以澤給我下藥的也是你們,那你們有沒有想過,當時的我除了回答真話,其實還有另一種選擇。”
張思廣表現出了他對魔藥的充分信任:“不可能,我知道的,你們的魔藥很霸道,無論吃下魔藥的魔物實力有多可怕,魔藥的藥效都是不可抵抗的。”
“是不能抵抗,可我能在回答真話之前,先把雷以澤弄死啊。”随着話語的落下,顧眠消失在了手術床上,她瞬間出現在了張思廣眼前,一手攬着沉睡中的佘桔,一手擡起,在沒有碰到張思廣的情況下,五指做出“掐”的手勢,張思廣脖子上憑空出現了五指的凹痕。顧眠就這麽隔空掐着張思廣的脖子,将比自己高的張思廣掐着提起來:“所以你為什麽覺得,我不會在昏睡過去之前,先把你解決掉?”
張思廣因為缺氧開始掙紮了起來,防毒面罩因此掉落,他吸入了給顧眠準備的瓦斯,沒多久就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張思廣終究只是一個科研人員,計劃布局不是他的長項,對敵反應也因為從未經過系統訓練而顯得相對遲鈍。
顧眠手一松,張思廣便倒在了地上。
瓦斯對顧眠漸漸發揮作用,顧眠搖了搖頭,開始指揮着此刻正在研究所內肆虐的植物們,讓它們繼續破壞研究所,破壞到地面上去,好讓空氣流通,稀釋瓦斯。
至于之後... ...顧眠回頭看了看身後一地的屍體,她是想在有人找到她們之前,先帶着佘桔離開這裏的。
如果是平時,她想要在吸入催眠瓦斯的情況下強撐着離開并不難——就算此刻的她為佘桔使用了效果有些亂來的治療魔法,還操縱植物對研究所人員以及研究所進行了大範圍的攻擊和破壞。
可是自己連累了佘桔和雷以澤的事實讓她有些喪,就像是碰到了很久以前埋進心髒的刺,紮得她疲憊不已,一點都不想動了。
顧眠抱着佘桔在一條樓梯的臺階上坐下,她讓佘桔頭枕在自己的腿上,慢慢閉上了眼睛。
研究所內由顧眠催生的植物忠誠地按照顧眠之前下達的指令,一刻不歇地破壞着研究所,卻都避開了沉睡中的顧眠。
封銘比任何人都來得早。
建築工地出現了地面坍塌,所以他沒怎麽費功夫就發現了研究所。
封銘從坍塌的地方跳下來,撲面而來的血腥味中混雜着令他不适的奇怪氣體。
他屏住呼吸,開始尋找顧眠的下落。
一路屍山血海,封銘的眉頭越來越緊,最後他找到了顧眠——在一段下半截坍塌的樓梯臺階上。
一片殘垣之中,相對完好的半截階梯顯得有些突兀。
顧眠坐在階梯上,佘桔睡顏安詳地枕着顧眠的大腿,顧眠自己也閉着雙眼,呼吸平穩。
大雨停歇,烏雲散去,月光透過頭頂坍塌的天花板灑落在顧眠身上,反射着柔和月光的銀發如同一匹上好的綢緞順滑垂落,從臉頰到肩頭,一路蜿蜒,最後落到滿是鮮血與塵埃的臺階上。
封銘走向她,想擡手拂去垂落後擋住她臉頰的頭發,卻在手指觸及發絲的瞬間,對上顧眠突然睜開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