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矯情的傲嬌
陳老師調整了一下沉重的心情,也用當地的方言對老人說,只是帶着城裏人的話腔:
“老人家,是這樣的。學校現在的政策不允許免除學雜費,而是通過補助金的形式發給你們。所以,很抱歉,您還是要先把學雜費交來。”
爺爺顯然聽懂了陳老師的城裏方言,說:
“可是我們真的沒有那麽多錢,怎麽交嘛,田裏剛收割的早稻還沒有曬幹,賣不出去,就算賣了也賣不了這麽多錢啊。老師,唉!”爺爺有些情緒化,帶着哀求。
“老人家,您不要激動。錢是學校收的,我們是照章辦事,也沒有辦法。您現在有多少錢,就先交多少錢,好吧?”陳老師仍然心平氣和地說。城裏人最怕不講道理的鄉下人,何況一個女老師。
誰知,爺爺更加激動了,憤怒地說:
“一分錢也沒有!”
陳老師尴尬地把視線從老人家身上轉移到了一旁的蘇昊、蘇現。蘇昊臉紅地看着她,而蘇現一直低着頭,雙手緊緊抓住布袋。爺爺和蘇昊都把東西放在了地上,蘇現竟然一直還提着布袋。
陳老師橫着要錢的心頓時軟了下來:
“蘇現,你過來,老師跟你說。”
蘇現擡起頭,走到了老師面前,眼睛有點紅。陳老師語重心長地說:
“學雜費老師先幫你墊出去,就當老師把錢借給你,等補助金落實下來,或者等你家有了錢,再把這學雜費的錢還給老師。但是,我會寫一份借條,你必須在借條上簽字。你和你爺爺商量一下,看可不可以,好不好?”陳老師的這個方法同時顯露了人性的善良和精明。
蘇現看了看蘇昊和爺爺,說不出話。蘇昊對蘇現點了點頭,然後把這個事跟爺爺說了一番。
蘇現見爺爺沒有意見,對老師說了“好”。
陳老師着手寫借條的時候,問了問蘇現有沒有什麽愛好特長。蘇現想了想,說了書法、寫作和唱歌,後又補充了一句說,唱得不好。
陳老師聽了會心地笑了笑。不知道是真的覺得幽默,還是想緩解蘇現的緊張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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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陳老師就把借條寫好了,便遞給了蘇現,說:
“蘇現,你把借條再抄寫一份,正好讓我看看你寫的字。”
蘇現接過借條和紙筆,認真抄寫了起來,或許因為緊張,筆畫寫得有點抖。
陳老師:“嗯,字寫的的确不錯。現在你要在兩張借條的乙方後面都簽上你的姓名。然後給我簽甲方。”
蘇現簽完字後,把兩張借條遞給了班主任。陳老師在借條的甲方後面都簽上了自己的姓名——陳老師。
陳老師接下來填寫了蘇現的學雜費收據發票。之後,撕下其中的某一聯票據和自己寫的那張借條一起遞給了蘇現。陳老師把蘇現抄寫的那份借條留了下來,
陳老師:“蘇現,現在你可以去宿舍樓了,我們班級的男生宿舍是B棟202、203兩間。你被安排在202的第五號床鋪。下午把自己的事情都收拾好,晚上記得到教室來集中。”
蘇現:“好,知道了,老師再見。”
此時,蘇現退出門口,才發現已經有一個女同學在後面等待注冊了,沒有看到家長。一個女孩家,怎麽會如此瘦小,而且皮膚還這麽黝黑。蘇現這樣想着,突然自嘲了一番——烏鴉笑豬黑。
爺孫三人拿着大包小袋準備離開教學樓去往宿舍樓。校園很大,教學樓、宿舍樓、食堂都是新的建築,還有籃球場,大大的草地,以及标準400米跑道的操場。還好有蘇昊帶領着,不然真不好找哪是哪兒了。
還沒走多遠,蘇現聽到了後面傳來的班主任陳曉芳和那位女同學的談話聲:
“老師,我叫葉莉莉。”
“嗯,葉莉莉呵。學雜費帶來了嗎?”
“老師,我家裏現在湊不出這麽多錢,能不能緩幾天再交?”
……
蘇現心頭突然一陣複雜滋味,有一絲悲涼,又有一絲喜悅。悲涼自然是貧窮的滋味,至于喜悅,或許是因為不會覺得孤單吧。
蘇現記住了這個女同學的名字——葉莉莉。或許,葉莉莉剛才也聽見我的名字——蘇現了吧。蘇現一邊這樣心滿意足地想着,一邊跟着蘇昊和爺爺走向宿舍樓。
那個年代,東屯二中的初一新生中,像蘇現和葉莉莉這樣的貧困生特別多,可以湊成一個班級。
知識就是力量,讀書改變命運,這曾經是他們父輩們的信念。但父輩們沒有得到上天的眷顧。
蘇現的父親高中畢業,當年高考差6分上線,決定繼續複讀,不料蘇現的爺爺上山務農時摔腫了腿,蘇現的奶奶又卧病在床。
蘇現的父親想到家裏的兩個妹妹一個弟弟都還小,需要他這個老大哥回家解決溫飽問題,于是蘇現的父親放棄了複讀。
葉莉的母親是下正村人長大的,和蘇現的父親曾是同學。當年葉莉的母親還在讀高二就退學了。
原因是家裏本來就沒有什麽錢,而身為女兒家,葉莉的外祖父不希望她繼續讀書,而是嫁個人家,用嫁妝的錢給她老大不小的哥哥娶個媳婦。
就這樣,葉莉的母親還沒有來得及參加高考就嫁給了下正村臨近的西口村。然後父輩們沒有忘記他們的信念,他們拼死拼活地存錢把子女們送進了學校。
“原來這就是你和葉莉莉同學第一份見面的情景呀,好苦澀的感覺,不過也算浪漫啦!”程帆打趣道。
“苦澀的浪漫對吧!”說到這些,蘇現臉上的表情顯得十分自卑。
“可是你們是怎麽成為同桌的呀?我怎麽有時候覺得她很兇巴巴的,有時候又覺得她挺善良溫柔呢!”程帆對葉莉莉似乎饒有興趣,這讓近在眼前的蘇現感到很生氣。
“你幹嘛想知道啊?難不成你喜歡上人家了?哼,我才不告訴你呢!”蘇現不自覺地就傲嬌了起來。
“沒有啦,我怎麽可能喜歡她,我其實是想多了解一下你啦,我對你的興趣可比她多多了。”程帆好像看透了蘇現的心思,試圖安撫蘇現的傲嬌情緒。
“這還差不多,坦白說,除了對待我和你外,我的同桌莉莉她其實挺兇的。”蘇現說的是實話,他見過葉莉莉最兇的時候,比班主任鐵娘子還厲害。
“對你溫柔也就算了,幹嘛把我扯進去,我和她又不熟。”這會兒輪到程帆在那兒矯情起來了。
“可能你長得比較帥吧!”蘇現無意中透露了內心的真話。
“哦,其實你也覺得我很帥對吧,有木有!”程帆激動地在那兒大呼小叫起來。
“并沒有!”蘇現急忙否定道。
“一定有!”程帆否定了蘇現的否定。
“……”
“好啦,沒有就沒有,反正你自己心裏清楚,繼續你的回憶呗!”
東屯二中開學後的第一天,初一四班的教室裏,全班五十多位同學正在進行大掃除。
除了個別幾個小學同學外,大家彼此誰都不認識誰,看不出來自哪個村莊,叫不出姓名。這是一棟四層樓高的教學樓,每層樓有六個教室,東西走向。
初一六個班剛好都在一樓,自西向東,初一四班在第四個教室。木質雙人桌椅、花崗岩地板、左右推拉窗,前後牆各一塊長方形黑板。
蘇現第一次來到這間教室,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他還從來沒在如此嶄新的教室裏上過課呢。
除了鎮上中心小學的十幾名同學外,其他四十多位來自村小學的同學,何嘗不是和蘇現一樣興奮不已,他們悶不吭聲,默默地擦拭着窗戶、桌椅和地板。
一個趾高氣昂的女生站在講臺上,當起了指揮官,她故意大開嗓門升高聲調,對大家指手畫腳,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樣,顯示出超越同齡人的一份成熟。
剛開始,蘇現還錯以為,那是負責監督大掃除的一位老師,或者至少是來自高年級的一位學生幹部。
後來,他才發現,她其實也是初一四班的新生,只不過,可以斷定,她來自鎮上的中心小學,一個讓蘇現在村小學六年的時間裏,都憧憬向往的中心學區。
蘇現只有參加一年一度的奧賽時,才有機會前往學區。如果把這些小學看作是魔法學校,那麽這所中心小學的魔法一定比其他十幾個村小學更高一籌。
如火如荼的大掃除終于進行到了尾聲,姍姍來遲的班主任走進了教室。
繼入學注冊那天,這是蘇現第二次見到班主任,就像之前說過的那樣,她是一位二十多歲的女教師,臉上有不少傲嬌的青春痘。
班主任姓陳,城裏人,未婚,戴着隐形眼鏡,是數學科目的老師。二中辦學的第一年,班主任就來了,算是開校元老級的教師了。
二中的第一屆學生,她作為班主任,帶着一個班級從初一到初三,已經順利初中畢業,各奔東西了。
現在,她從初三又回到初一,成為了蘇現的班主任,開始了新的一個輪回,好像古老的修行一般。
雖然班主任上上下下、裏裏外外都散發着稚嫩的青春氣息,但蘇現對這位班主任十分的敬重。
他覺得,不管老師是青年還是老年,天地君親師,老師就是老師,對老師的尊敬應當僅次于親人。
“看來我們的大掃除已經進行得差不多了,各位同學,請放置好你們手中的清潔工具,我們來安排一下座位,大家在教室外面的走道上集中,男生一列,女生一列,按身高由低到高的順序排好隊伍。”
班主任班主任的普通話還算标準,沒有城裏人那種特殊的口音。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