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他與樂

他與樂

初時的泉落也初初成為上神，還是對于九天懵懂無知的少年。

泉落被分配到了競恒仙尊的殿中當守衛，而空翎因為是競恒仙尊的關門弟子，自然也住在競恒仙尊的殿中，一來一往，兩人便認識了。

據說他們二人定情在九天的瑤池畔，空翎侍樂，深得天後的喜愛，卻遭到了天後身邊大仙官的嫉妒。

趁着天後不在的功夫，那大仙官将空翎騙到了瑤池，差點兒就将她溺死在九天瑤池之中。

幸得泉落“恰好”經過，救了空翎。空翎本就對泉落有所好感，便在這瑤池之畔，将自己的心都給了英雄救美的泉落。

至此，他們二人在這九天之上，便是一段佳話。

他們誰也不是尊貴的出身，即便空翎是競恒仙尊親自挑選的入室弟子，可到底她也只是小小樂仙。

他們二人相互進取相互鼓勵，誰也沒有因為彼此而沉溺在花花世界的愛情之中，反而是相互一起從小小的仙格都修成了仙尊之身。

空翎成為了競恒仙尊最得意的弟子，雖然入門的時間比師兄師姐們都要少千年，卻天資聰穎，又努力好學，雖比不上競恒的大弟子，卻也是當仁不讓的關門弟子。競恒幾乎毫無保留地将自己所學都教給了空翎，他們之間的關系更是情同父女。

泉落就更不必說了。

他在東海的時候就努力，而且他父親和母親并非同族的優勢在這裏就顯現了出來。

他不僅僅可以修習水系的法術，甚至還可以修習多種不同法術。因為他的血脈超越了單一，所以他的潛能也是無窮無邊的。

不過短短三五千年的時間，他就修得了一身好修為，甚至能在擂臺上和競恒仙尊較量高下！很快，泉落就擁有了上神之格，也擁有了自己的府邸，甚至還有了許許多多想要拜他為師的弟子和信徒。

只是千年的時間不管如何變化，泉落和空翎的情感，都不曾受到過任何影響。

空翎曾常伴泉落身邊，整整三千年。

泉落也曾在宴飲酒醉之時，當着所有九天諸仙的面兒對空翎承諾，若有朝一日他再升一級，可以和競恒仙尊比肩之時，便是他有能力給空翎想要的生活之日。到了那一天，他會娶空翎，讓整個九天，甚至這整個三界都為他們而高興喝彩！

那一天，很快就來了。

三界大戰，由幽冥挑起的伊始，泉落便披挂上陣，立于競恒仙尊之側，耀戰神之威名。

他曾在戰事開啓之時立誓，待他凱旋歸來的那一日，便是他與空翎成婚的一日。

可大戰卻有始無終。

眼瞧着幽冥和妖界的力量越發壯大，九天所投入的力量也越來越多。

短短五百年間，連空翎這等女流之輩，都不得不披挂上陣。

這話本有一個俗套的英雄救美的開始，自然也有俗套的生離死別的結局。

空翎死了。

空翎死的那一天，幽冥傾盡全數力量攻擊九天天門。

妖族往來幹擾，泉落和競恒仙尊被分調兩邊守護天河和天獄。

直到天地之間都響起了悲怆的箜篌弦斷之聲，泉落和競恒才往回趕。

可已經來不及了。

幽冥的長槍，帶着無邊無垠的戾氣，刺透了空翎的心髒，打散了她用了幾千年的力量才彙聚起來的內丹。

她甚至來不及變回真身，來不及再看一眼泉落，就消散在了九天的天門之前，畫作一條條的血刃，用自己的性命逼退了幽冥諸将。

至此，世間再無空翎。

聽說那一百年間，人間的琴瑟都不曾再響過一回，不曾再有過一次演樂之聲。

空翎已死，三界的戰争卻還在繼續。

可空翎死後，泉落就再也不曾出現過。

九天之中有人說泉落已經給空翎殉了情，也有人說泉落是去尋找殺了空翎的仇人報仇，更有人說，泉落是想要複活空翎，所以踏遍了三界的各個角落，去尋找複活空翎的方法…

說到這裏的時候，哪怕是高高在上的戰神競恒仙尊，也是一副悵然的模樣：“他們二人當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可惜了歲月弄人。我這将近千年的時間，一直都在尋找泉落，卻沒想到再見面會是這般模樣。看你…是泉落的徒兒嗎？倒是個聰明的，眉眼之間也有幾分像是空翎，你——”

競恒仙尊的話戛然而止的願意，是他看到了九曲惴惴不安搓着衣擺的手，和她眼中掩飾不住的落寞與絕望。

是的，絕望。

泉落的過去九曲從不曾探究，她有些想要殺了今天這般好奇的自己。

若早知探究出的會是這麽一個結果，她寧可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問。

饒是如此，她卻還是要強撐着笑臉，擡起頭看着那競恒仙尊：“仙尊大人，我不是泉落的徒兒。我是…他的未婚妻。雖說比起空翎仙子的三千年，我在泉落身邊的三百年實在是微不足道。可…泉落如今不記得空翎仙子了，我希望這件事，還是由仙尊大人親自告訴泉落比較好。”

雖不記得，卻也不曾忘記，要救活她。

恐怕泉落一定要去一趟人間的皇宮，取得那株引魂的姚黃，也是為了複活空翎吧？

競恒倒是沒有想到九曲是這般身份，眼中多有抱歉之色：“抱歉，是我多言了。不過過去的總歸是過去了，如今既然是你在他的身邊，泉落必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我也希望他往後能不要一直活在悲傷之中，所以…若非他自己想起，空翎的事情我大約不會告訴他，也不能因我一句話，而壞了你的姻緣。”

看似合理，卻将九曲放在了一個極其尴尬的位置上。

她該說，還是不該說？

待到那競恒仙尊走了之後，一直躺在床上的泉落，卻睜開了眼。

九曲清楚地看到，有一滴淚，從他的眼角滑落。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泉落如此落淚的模樣，她的心，也仿佛被什麽東西狠狠地揪住一般，快要不能呼吸。

“你…都聽到了？”

九曲最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她是自私的，她已經想好了，競恒仙尊不說，她也不會告訴泉落空翎的存在。

她還有很多很多個三千年能陪着泉落，她愛着泉落，不會比當初的空翎差。

可她也知道，或許只有已經消失的人，才會永永遠遠地占據着泉落心裏的那個角落。只要她活着的一天，就無法替代那個人的位置。

她嫉妒空翎，瘋狂地嫉妒着。

“是，我聽到了。”

泉落只是睜着眼睛看着天花板，那一雙本該溫柔的眼中，只剩下了空洞的迷茫：“原來我心裏頭的執念，都是因為有這樣一個人的存在。可我就像是喝了咱們的濁酒一般，全然記不得這個人的模樣，甚至記不得我的生命之中，還曾出現過這樣的一個人了。九曲，你說是不是很可笑？”

九曲不知該如何回答。

她搓着手，只能卑微地再退一步，面對一個已經死去的他們曾那麽相愛過的人，她有什麽資格，讓泉落去忘記呢：“那個…泉落…既然這樣的話…就算了吧。”

泉落終于轉過頭，好看的眸子裏皆是疑惑：“什麽算了吧？”

九曲搓着衣角，幾乎要将那衣角都搓爛了也不敢擡眸看一眼泉落：“我們的婚約…便算了吧。如今你是記不起她了，才答應和我成婚的，是我占了便宜。若有朝一日，你想起了她，又後悔了，那時就不好辦了。我不強迫你，泉落。反正…咱們有的是時間。”

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倒是九曲的性格。

可泉落卻不知為何，心頭竟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生氣的感覺湧了出來：“九曲，你便是對我這般沒有信心嗎？”

倏然擡眸，九曲看着泉落的目光之中不僅僅有驚詫，更帶着萬般不解：“泉落…可是…從前的三百年，你應該就是因為心裏惦念着她，所以才不曾對任何女人有過任何想法吧？泉落，我理解你，我可以等你。我真的害怕，若有朝一日，你想起了她，我該如何，我們該如何？”

“哎…傻丫頭！”

到底，泉落也是嘆了一口氣，而後對着九曲揮了揮手，示意九曲來他的身邊：“不會有那般情況的。九曲，她已經身死神滅了。我怎會因為一個已經逝去了的人，而傷害一直陪在我身邊的人呢？九曲，或許我曾深深地愛過她，可那都是從前了。就如你所言，這三百年，陪在我身邊的人，是你，就足以讓我下定決心，給你那般安穩盛世的生活了。”

這…還是泉落嗎？

他何時會說這樣的話來哄人開心了？

九曲将自己的手，放進了泉落那溫暖的手心，眼眶便紅了：“泉落…你若是清風，該有多好？你若有清風，便能攜我一程，就算只攜那麽一程，也足以啊！”

她不過是小小雲氣，風動，她便動。

泉落的臉上，也帶着如同往日一般的溫和笑容。

握緊了九曲的手，他只是點頭：“我若有清風，自随你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