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劫影上了二樓後,小心地走到顏珞飛的房間門口,将門推開,發出“吱呀——”一聲輕響。
此時此刻,顏珞飛正盤膝坐在床上運氣給自己療傷,聽到動靜,冷冷開口:“跪下,再敢過來一步,死。”
“是。”劫影應着,将門帶上後,在門口跪下,安靜地守着自己的主人。
顏珞飛此刻是閉着眼睛的,雙手在胸前結了幾個印後,維持着最後一個印不再動彈,任由黑色的魔氣纏遍全身,撩動着他一頭披散的長發。
他那張魅惑的臉在魔氣的映襯下顯得有些蒼白。
也不知過了多久,魔氣漸漸消散,他的臉色随之好了許多。
劫影眼睜睜地看着顏珞飛的血從傷口裏滲出來懸浮到空中,然後和他身上那件長袍破碎的地方融到一起,生出新的布料。
等他運完氣,不僅他身上的傷口消失不見,連帶着破損的衣袍也恢複如初。
——這衣袍,竟也是件法寶。
療完傷,修複完衣袍,顏珞飛放下雙手的同時睜開了他那雙狹長魅惑的眼睛。
劫影當即低頭将視線從他臉上挪開,不敢與他對視。
“天雷鞭,你可知自己錯在何處?”顏珞飛轉頭看他,将一條腿放下床,另一條腿支起來,雙手撐在身後悠閑地問。
“我不該螳臂當車。”劫影低頭回應。
“這是其一。”顏珞飛說,“其二,就算變成人了也別忘記,你是鞭子不是盾。若你真想與他一戰,躲了他的招式偷襲他便是。”
“主人教訓得是,劫影受教。”
“其三。”顏珞飛接着說,“你既不是盾,以後別老走在我前面擋我視線,我用得到你的時候自會召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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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劫影應着,微微皺眉。
要他在顏珞飛有危險的時候不擋在他身前?怎麽可能做得到……
不過此刻還是先應下吧。
顏珞飛說完這三點,側頭看了眼窗外,見天已大亮,便下床走到窗邊:“走了天雷鞭。”
“是,主人。”劫影應着,起身跟上顏珞飛,随他一起從窗口一躍而下。
靳無塵正坐在樓下,餘光瞥見顏珞飛從二樓飛下的身影,幾乎是本能地擡頭。
顏珞飛落地後便将卻邪扇召喚了出來,用扇子拍打着另一只手的掌心走到靳無塵身側,在與他對上視線的瞬間,唇角便揚起了一個饒有興致的弧度:“小師弟啊小師弟,你口口聲聲說要親手殺了我,卻又護我至此,修真之人都是這般心口不一的麽?”
他邊說邊用手中的扇子挑起靳無塵的下巴,被靳無塵面無表情地擡手擋開:“你若不傷人,我也不會任由他人傷你。”頓了一下,“傷勢如何?”
“死不了。”顏珞飛悠閑地回應着,視線落在靳無塵的衣襟上,只見那上面的血已經幹了,可還是有些觸目驚心。
顏珞飛伸手将血跡抹去,剛抹消完,靳無塵便一巴掌打掉了他的手,同時擡高聲音道:“做什麽?!”
顏珞飛眯着眼睛看他,靳無塵和他對視了一會兒後,這才意識到什麽似的低頭,看了眼自己變幹淨的衣襟:“抱歉,我以為……罷了,何時啓程?”
顏珞飛又盯着他看了一會兒,這才挪開視線,然後幹脆利落地轉身朝客棧外走去:“正所謂擇日不如撞日,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好。”靳無塵應着,擡手用風尋到他與顏珞飛的那兩塊木牌,将它們從房間裏抓出來,扔到櫃臺上,然後起身跟上顏珞飛。
劫影瞥他一眼,皺了下眉,欲言又止,終是什麽也沒說。
靳無塵保護了他主人,可這人對他主人的态度實在太令他生氣了——竟敢打掉他主人的手!
主人也是,若換別人這麽對他,他早将那人的手剁了下來,怎會如此寬宏大量?
不過,看出顏珞飛對靳無塵感興趣,身為顏珞飛的法寶,劫影自然不會尋靳無塵的麻煩,他幾乎能想象自己傷了靳無塵後,顏珞飛會怎麽懲罰他。
離開客棧後,一行人完全是跟着顏珞飛在走。
有路便走,無路便飛,緊趕慢趕,總算在入夜之前趕到了一個小村莊。
剛進村莊,靳無塵便皺起了眉:“有魔。”
“廢話,我們不就是沖魔來的?”顏珞飛嚴重懷疑靳無塵已經忘了天陽山上的對話,以及昨日的閑聊。
讓他把法寶都收了的,不正是靳無塵?
昨日“把酒言歡”之際,他也說了自己會循着魔氣将自己的法寶一個個全找回來,也不知靳無塵這會兒在驚訝什麽。
靳無塵自然沒有忘記這些,只是眼前這個村莊的情況實在太詭異了,放眼望去,幾乎每家每戶都散發着魔氣。
不可能整個村莊的人都是魔。
所以更可能的情況是,整個村莊的人都遭受了魔的襲擊。
“是你的法寶麽?”靳無塵問。
“暫時還不知道。”顏珞飛回應着,語氣難得認真了一下,然後在靳無塵的視線裏,驀地閃身來到一戶人家門前,一腳将門踹開。
靳無塵:“……顏珞飛!”
“別吵,裏面沒人。”顏珞飛頭也不回地說完,快速瞧了眼屋裏的情況,只見床上躺着兩個人,眼睛大張着,把他吓了一跳,“哇!”
他喊出聲的瞬間,靳無塵和劫影便同時閃身來到了他的身側。
“怎麽了?!”劫影邊說邊本能地将顏珞飛護在身後,下一瞬便被顏珞飛一腳踹飛到了一旁。
“讓你別擋我視線!”顏珞飛說完,還沒反應過來就見靳無塵繞過他走到床邊,蹲下探了探床上兩人的氣息。
這兩人一男一女,似是夫妻,身上纏繞着濃重的魔氣,都睜着眼睛一臉驚恐,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可靳無塵在探了他們的氣息後淡淡地說了句:“都還活着,只是失去了意識。”
“什麽意思?”顏珞飛遠遠地看着不敢靠近。
他并不怕鬼,更不怕作祟的那只魔,實在是兩人的表情太吓人了,好像下一瞬就會從床上蹦起來。
劫影這會兒也從地上爬了起來,站在顏珞飛身後,不敢再貿然上前。
于是靳無塵一個人将兩人仔細查探了一番後說:“活着的只有肉身,靈魂被剝離了。看他們的臉色不算差,不像是餓了幾天的樣子,靈魂應該是不久之前剛被剝離。”
“靈魂被剝離……”顏珞飛重複着這幾個字,失了會兒神。他隐約記得,他好像是煉過這麽一件可以剝離人靈魂的法寶,好像是叫……
“吸魂杯。”
“你說什麽?”聽到這三個字,靳無塵驀地擡頭看向他。
“幹嘛這麽看我……”顏珞飛心虛地側頭挪開視線,“我先說好,即便是我的法寶,在我與他們重新締結血契之前,我也是無法掌控他們的,所以他們殺人與我無關,別什麽都怪到我頭上來。”
“血契?”靳無塵還是第一次聽說這個詞。
“簡單說來,就是将器修和法寶連接在一起的東西,一旦締結,法寶的修為将會疊加到器修身上,器修若死,法寶盡毀,反過來,法寶被毀,器修亦遭反噬。”
顏珞飛說着,想起五十年前的事,不由自嘲一笑:“斷我血契,散我法寶,毀我修為……此仇,我早晚會報。”
這話他說得很輕,可靳無塵還是聽清了,深深地看了會兒他的側臉——報仇,難道這便是顏珞飛的執念?
五十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麽?
不過相比之下,他此刻更在意的是:“所以,沒了血契,你的修為會大跌?反之,尋回了法寶,你的修為會大漲?”
“哈哈哈哈哈,對!”顏珞飛甩開手中的黑扇,拍打着自己的胸口笑着回應,“不愧是我的小師弟,理解得真快!”
當初,就是因為堕魔之時斷了血契,他的修為才會從金丹跌至意欲,袖裏乾坤因此撕裂,法寶散落各處,一切從頭開始,絕望得不能再絕望。
原以為斷了血契之後,法寶便與他徹底沒了關系,沒想到他突破魔嬰回到人界的那一刻,受他魔氣影響,他的法寶一個個全随他堕了魔。
從那一刻起他便知道,血契還在,只需重新締結,他的法寶便還是他的法寶,他當初散掉的修為也會因此回來。
“沒錯,雖然現在的我不一定是你的對手,可等我尋回我所有的法寶,修為大漲,你便再也傷不了我半根毫毛,若想阻止我,便試試在我與法寶締結血契之前殺了他吧!”顏珞飛說完,又是一陣笑,笑得有些瘋狂。
靳無塵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意識到了什麽,轉頭去看雙臂交叉站在顏珞飛身後的劫影。
覺察到他的視線,劫影微微一愣,緊接着便瞪了他一眼:“看我作甚?”
“你們締結了血契?何時?”靳無塵問着,突然就明白了顏珞飛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劫影,卻又拼死相護,原以為他是對劫影動了恻隐之心,原來只是為了護住自己的修為?
“締結血契嘛~”回應他的是顏珞飛,“簡單說來,打一頓,然後再修複便好了。他們本就是我煉制的法寶,身上流着我的血,血契一直都在,只不過因為一些原因暫時陷入了沉眠,要喚醒再容易不過。”
是的,與劫影的血契,便是在天陽山上締結的,顏珞飛将他打成重傷後又用自己的力量修複了他。
那一刻,血契蘇醒,将劫影徹底束縛在了顏珞飛的身邊,同時也将他的修為疊加到了顏珞飛身上。
不過血契的存在對劫影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因為顏珞飛已突破魔嬰的關系,他的力量能通過血契替劫影壓制住他體內的心魔,讓他不會輕易暴走。
這便是為什麽,即便顏珞飛一而再、再而三地因為各種理由怪罪于他,他也很少生氣,更不用說是對自己的主人生氣。
“怎麽樣小師弟,要來跟我打個賭麽?”顏珞飛說。
靳無塵回過神來看他,冷冷開口:“什麽賭?”
“是我先找到我的法寶,喚醒與他之間的血契,還是你先找到他,殺了他!”
“我不賭。”靳無塵斬釘截鐵地說着,看顏珞飛的視線裏帶上一絲惱怒,可語氣依舊平靜,“修真之人,不會濫殺無辜。”
顏珞飛:“無辜?即便是魔?”
靳無塵:“即便是魔。”
顏珞飛:“我說過,魔都是壞的。這個世上沒有好魔。”
靳無塵:“你也是魔。”
顏珞飛:“對,所以我也是壞的。”
靳無塵沒再說話,沉默地和顏珞飛對視。
兩人就這麽在這間床上躺了兩具空殼的屋子裏默默地對視了一會兒。
最後還是顏珞飛先打破了這詭異的沉默。
他用扇子遮擋着自己的臉戲谑道:“小師弟,說到底,你只是不忍心對我下手罷了。因為不忍對我下手,所以開始對所有的魔心生不忍。”說到這裏,他驀地收起笑,換上嚴肅的語氣,“靳無塵,你的想法,很危險。”
靳無塵不為所動:“若真如你所言,魔即是惡,你又為何要提醒我小心?”
“很簡單,因為你是靳無塵。”顏珞飛說這話的時候,又換上了慵懶的語氣,“小師弟,你還不明白麽?只有你眼裏的我與他人眼中不同。連我自己都無法保證自己不會傷人,你又如何保證?天陽山腳下,那六個翎羽閣的弟子,是我主動攻擊的,若你沒能及時趕到,或許他們真的會死——知道了這一點,你還認為世間存在好的魔?”
其實在顏珞飛說這段話之前,靳無塵已經隐約意識到了這一點,意識到了是顏珞飛先動的手,可他不願相信。
現在聽顏珞飛親口承認,他終于不得不信,可最終也只能硬着頭皮道:“我說過,若你再傷人,我一定會親手殺了你!你不傷人,我也不會任由他人傷你。我說到便一定會做到,是你教我的,必須信守承諾。”
顏珞飛愣住了,突然就想起了五十年前的那個承諾。
他答應靳無塵一定會活着回到天陽,可現在,他是活着,卻再也回不了天陽了。
“哈哈哈哈哈!”顏珞飛笑着離開房間,走出房間的那一刻仰頭看到如血的夕陽,想起五十年前那個鮮血飛濺的戰場,瞳孔不由一縮。
“主人?”劫影跟出來,看着顏珞飛的背影,不禁有些擔憂。
主人從以前起就喜歡用笑容來掩飾悲傷。
不過以前笑得溫柔,現在笑得猖狂。
“罷了。”顏珞飛低頭收回視線,決定不跟靳無塵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結,“仔細想想,我确實沒有提醒你小心的必要,誰若傷你,我殺了便是。”
他說完,不等靳無塵回應便轉身離去,查探起了下一間房。
作者有話要說: 改錯字,不用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