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城 (1)
自從一朝被電劈,季雁卿在暈這一方面的經驗可謂是駕輕就熟,這次更是沒多久就醒了過來,只是醒來後覺得狀況有些不對——季鴻沒有綁他,也沒有看守他,他可能是有史以來最沒有地位的俘虜了。
暈過去的效果對季雁卿而言堪比睡一覺,他此時只覺得神清氣爽,暈乎了一個晚上的頭腦都清晰了起來,緊接着他就開始不安分了。
季雁卿心裏打着小算盤,不動聲色的環顧四周,心裏暗暗否決了躍牆而逃這個想法——季鴻不傻,整座王府必然都在他的控制內,唯一的突破口只有來時的那條路。然而溫泉池子四周空曠,連個大一點的遮擋物都沒有,要躲過去着實不太可能......
季鴻目前的修為不高他能感覺出來,可能還不如原身,畢竟借季禾的身體修行不易,可是壞就壞在他目前身體不适,靈力滿身亂竄,而單論劍法他絕對比不過身為劍修的季鴻。
思來想去,只有拖時間,一直到季俨來了為止。
“不想跑了?”
季雁卿剛想好,季鴻似乎立馬就發現了,他從池子的另一頭走過來,一手拿着倒影,長劍的劍尖從地面劃過,發出刺耳的聲音。
季雁卿對他的問題不置可否,一邊集中精神平息內府不安,一邊分點神問道:“我倒是對你的畫更感興趣一些,若畫中人便是大師兄,那只怕他傳授折柳劍法時我就露餡了,難為他被我一句被雷劈失憶了糊弄了過去,沒揭露我。”
季鴻在季雁卿昏迷期間想必做足了心理準備,聽季雁卿說前半段還八方不動的笑着,到後面就不是那麽回事了。他頓了頓,像是試探一樣的開了口:“.......傳授折柳劍法?”
“嗯。”
“他......有說些什麽嗎?”
“折柳四式,各有意境。”
柔和的月光灑在兩人身上,季雁卿敢發誓,那一瞬間他幾乎看見了季鴻臉上的驚喜。
“什麽意境?”
然而韓誠只是說了意境,‘折柳問情,四式無名’這事他不一定比季雁卿清楚,然而季雁卿必然不會這麽說。
他對季鴻露出了一個友好而惡毒的笑容,道:“不如你自己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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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季鴻渾身一僵。
“你不敢?”季雁卿看着季鴻又是一笑,“也對,你是該不敢。以溫柔鄉逼得韓誠渾身修為散盡,以嬰兒之身死去,你是該不敢。”
按時間推算,溫柔鄉毒發需要幾個月的潛伏期,而和謝無端接頭只怕比這個更早。
“大師兄......還好嗎?”
“一本紅塵心法成了禍端伊始......“季雁卿頓了頓,這些話他本來一句都不該說,稍有不慎就會觸怒季鴻,這對他沒有一點好處,但他忍不住,“你心裏或許恨不得将他剝皮抽筋?還特意找來了溫柔鄉,也真是難為了你。”
“我并不想害他!”
“嗯,你不過下了毒。”
“我從未想過害他!”
季雁卿的一句話終于成功點燃了季鴻的怒火,他欺身上前,一把揪住了季雁卿的衣領,将他稍稍提離了地面,與他臉貼臉的對視。
“我被廢了經脈,僥幸逃出長沙王府,可雙眼針線未斷,是一個四體不勤的瞎子......”
健壯的成年人尚且無法體面的過活,何況一個曾經高貴的瞎子。奸人當道,季鴻憑借一雙沒長牢的腿走不出潇湘,而他雙眼上仿佛詛咒的針線就是身份的證明,礙于昔日之情,沒有人落井下石,同理也沒有人敢收留他。于是當初非玉盤珍馐不食,非蠶絲錦被不蓋的小世子不得不餐風露宿,無父無母,無牽無挂,只憑着一口氣吊在世間,與街頭野狗為伴,以泔水桶裏尚能入口的飯菜為食。
日子久了,連他都忘了自己曾是個不可一世的小世子了。
昔年的小短腿長到了十五歲,其間學會的不光只有如何憑瞎眼生存,還無師自通了一套混吃的方法——每到午時,就跟着香味讓野狗領着找到一家飯館,他再伺機而動的搶吃的。只是一天好巧不巧,他搶的正好是韓誠。
東方江南人心不穩,南方潇湘子異軍突起,天青韓誠心有所感,再度下山游歷,落腳潇湘一飯館,酒水剛上就不知從何處跑來的小叫花子截了胡。那小叫花蓬頭垢面,卻還有點骨氣,被抓後不無理取鬧,也不強詞奪理,而是異常規矩的站在原地對他說:“被你抓了算我倒黴,打罵皆随意。”
韓誠覺得有趣,溫柔年輕的道長叫停了要來摻和的小二,轉而問他:“你經常被打嗎?”
小叫花不說話。
“那被打被罵後,你還要吃東西嗎?”
小叫花偏頭,偏的十分克制,決不讓自己的髒飛去身邊這人身上:“吃。”
“會拿筷子嗎?”
小叫花點頭。
于是韓誠撿了個盛飯的碗,往裏面夾了許多菜,往小叫花手裏一放,道:“吃吧。”
小叫花被塞了一碗熱香的飯菜,整個人都傻了,捧着碗也不知道該不該吃,在一堆看熱鬧的人前站成了一條木棍。韓誠看他這樣,那顆多年不發的老媽子心沒忍住動了動,在四周的驚呼裏,渾不在意的用手撩開小叫花額前長的能裝鬼的頭發,問道:“你不是餓?怎麽不吃了。“
小叫花覺得眼眶有點熱,但是眼睛被縫的太死,他連一滴完整的眼淚都流不出來。
“和人說話時不要老低着頭。”
小叫花聽後擡起了頭,露出了他那誰看都要叫鬼,除了野狗誰都嫌棄的雙眼,用他在無數髒污裏滾出來的聲音問道:“你不怕嗎?”
“你要打要罵都随我了,我為何要害怕?”韓誠覺得這孩子長得有些眼熟,摸了摸他的雙眼,又問道,“看得見嗎?”
小叫花說看不見,于是韓誠就割斷了那些線,繼而認出了他,驚叫了一聲‘小世子’。
“連我自己都忘了小叫花是世子了。”季鴻笑道,“我也再沒想過有一日我能重見光明,那都是師兄給我的......“
季鴻坐在月光下将過往娓娓道來,例如韓誠牽着他走在芳草萋萋的小道上,例如韓誠替他取名為‘鴻’,而他摒棄舊姓,改姓為季。那都是季雁卿曾在夢境和環境中見過的情景,飽嘗其中的愛恨情仇,如今又親耳聽當事人說一遍,個中滋味更是難以訴說。
季雁卿神情複雜的注視着季鴻,而季鴻像是未曾察覺。
“後五師兄算出大師兄有情劫,不知應在何處,大師兄便改了自己的容貌,在峰中修煉,誰也不見,包括我。他是清淨了......”
而季鴻卻在徐觀那一聲‘情劫’裏悟了。
他思念成疾,複而成狂,卻不敢表露分毫,心中苦仇萬千,卻不敢踏錯一步,只好越發沉默,不是與書山為伴,就是冥然兀坐。而當他發現清修也無法斬斷思念時,他只好選擇論劍臺苦修。
論劍臺風雪狂暴,他卻在寒天凍地裏以軟劍倒影,悟出了折柳的四式含情——然而他不知道,也不太可能知道,每一個在論劍臺上苦求不得的夜晚,韓誠都在那顆古松上看着他。
“之後我私自下山,機緣巧合下知道了游明琰存着什麽心思,潇湘子又打着什麽算盤......我見到他了,他竟然完全沒認出我就是當初被他廢了經脈的李珏,還想着終有一日威震修真界,成一方霸主......”季鴻看着季雁卿,簡單明了的對潇湘子做了個評價,“異想天開。”
“我也因此結識了謝無端,得知北辰榜。你知道北辰榜吧?”他像是料定季雁卿知道,又接着說了下去,“我很難向你說清楚北辰榜是何時存在于世間的,我曾翻遍藏書也沒得到一個合理的解釋。只知道他是和封魔陣一樣的存在,托付給北辰番保管。”
以大能魂魄為誓,天地為證,一旦決定,将再也無法更改。
“元神修士在北辰番內皆有記載,其中有大作為且身份非凡着,就會上北辰榜。而北辰榜......”季鴻想了想,“一旦上了北辰榜,十年內必然隕落,這是專針對修士的殺榜。北辰番衆散落在山川河海間,你無法想象他們的根基有多深,你也無法想象他們對上了北辰‘殺’榜上的人有多麽執着。而這些我皆在無言中領悟,無法告訴別人,對你倒是可以說。“
“好在北辰番近年來心不齊,全賴一個謝無端從中維持,我想做手腳就方便了許多。”季鴻從一邊摘了一朵溫柔鄉,一點一點撕掉了花瓣,“只要師兄師姐修為掉下元神,便可無礙。”
“所以你用了溫柔鄉。”
“我從未想過害死師兄。”季鴻看着季雁卿,眼神出奇的認真,“謝謝你如此早的找到了光陰草。”
但最後韓誠還是死了。
季雁卿直覺季鴻還隐瞞了什麽,但季鴻顯然已不打算繼續說下去了,正巧這時季雁卿的內府已經平靜的差不多了,他正待發力一搏,卻看見季鴻正居高臨下的似笑非笑。
“難為你聽我說了這麽多,我從未跟人說起過。”
“不客氣,我自己也看的差不多了。”
“你覺得我會放你走?”
季雁卿擡頭看着他,卻從季鴻的眼神中讀出了一點奇跡般的悲憫,這讓他那張近乎妖冶的臉看上去格外詭異,眼睑上一排傷痕像是要活過來。這時他心中毫無來由的生出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不對......不對.......什麽地方不對.......
等等,季鴻的臉上為什麽會有那排傷痕?!我是平息了內府,但靈力怎麽會這樣薄弱?!
“季......禾?你知道這麽多,那你知道借由亡魂和煉魂陣開啓的另一禁術換魂麽?“
季雁卿突然頓悟了什麽似的撲向池邊,岸邊的泥沙被他掃進了池水裏,不甚幹淨的池水驟然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而池水平靜下來之後,一輪圓月倒映其中,季雁卿也看見了自己的臉,與季鴻有七八分相似——那是季禾的臉。
【尊敬的用戶您好,恭喜您反轉成功】
反轉什麽?!從主角變成了主角的替身嗎?!!
【尊敬的用戶您好,是反派】
第 54 章
系統這一出就像是給了将死之人一個活下去的希望,結果那人活下來了才發現系統這不是在做慈善,而是貓抓耗子,想讓你發光散一下餘熱,玩一玩你,玩完了再弄死你。
季雁卿原本想着盡量拖延時間,直到季俨來的時候,然而現在看來是不太可能了。兩人既已換魂,無論是氣息還是身形都和過去不同,維持原樣的大概是本性。只是本性這東西玄之又玄,是要經過相處才能發現的,而險情之下,季雁卿并不覺得救兵會有閑情逸致聽兩人辯駁。
“只希望情況不至于真這麽糟”,季雁卿在池邊暗暗想着,假借震驚觀察着四周,“但要真是那麽慘,也只有自己想辦法逃了。”
季鴻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只當他是太震驚了,于是露出了一個安撫性的笑容,剛準備上前,突然眉頭一皺,從懷裏摸出了個什麽東西,一看才發現是一支簪子,于是笑道:“沒想到啊,搖光君知道嗎?”
“知道。”
不光知道,還是當着他的面買的。
季鴻的表情有些驚訝:“我還當你很疼他。”
這話聽上去不光八卦,還有點意味深長,潛臺詞裏的罪名噼裏啪啦往季雁卿頭上砸,季雁卿一哽,默默咽下了這個天大的冤屈。而季鴻看着他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起身把簪子又塞回了季雁卿懷裏。轉而又摸出了一個小小的錦盒,有花簪珠玉在前,這個錦盒就很一般了。那錦盒大概是怕人觊觎,長得十分貌不驚人,與季鴻十分不配。
“我曾途經潇湘,遇一人獻丹,說我乃天命所歸。”季鴻笑着逼近,一根手指撥了撥插銷,打開了那盒子。而季雁卿死到臨頭也沒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往盒內看了看,然後詭異的沉默了一下,心裏覺得若是僅看相貌,那丹真是不吃也罷。
“其實那丹原本就是我煉出來的,叫人送來不過是演給搖光君看的一場戲。只是沒想到那送丹的這麽上道,還擅自加了一句話.......”季鴻一腳踏在池子邊的石頭上,一手搭在自己屈起的膝蓋上,另一只手撚起那顆丹藥。
“搖光君也是有福,你處處演戲還不忘顧慮着他。”
季鴻瞟了一眼他,随後就将實現移去了丹藥上,說道:“摯友難求?”
季雁卿聞言好懸沒嘔出一口血——摯友?拿來捅刀子的摯友嗎?
可惜季鴻再沒在意他在想什麽,他細細打量了那顆丹藥半晌,最終一笑,道:“天命......那我倒要看看天命何歸。”
說着,他一口吞下了丹藥。
那丹藥可能嘗起來和他看起來一樣清奇,饒是季鴻也被惡心的不行,臉色都繃不住。季鴻那身經脈斷的多糟心季雁卿是知道的,潇湘子曾廢了他一身的經脈,其滋味如刮骨去肉——而想要複原更是要付出代價,即便是吸取了不少的天地清氣靈氣,要養活他一身枯死的經脈也不是什麽容易的事,季雁卿在白鷺宮曾嘗試着突破都能疼的要死不活,更何況季鴻現在是要逆天了。
那顆丹藥的藥效來的十分快,一回生,二回也不熟,連季雁卿都能感覺到季鴻周身的清氣靈氣暴漲皺降,季鴻本人的臉色更是已經難看到了極點。
變故便是在這時發生的。
倒影一直放在季雁卿手邊,在季鴻因受不住疼痛倒退一步時,季雁卿一把撈過了劍。不過他并沒有蠢到轉身便跑,在他撈起劍的一瞬,季鴻也反應了過來,拼着一身将死的疼痛從身後拔出一把一模一樣的劍,劍身蛇一般的向季雁卿刺了過去。
他那一劍勢如破風,直将周圍卷的飛沙走石,十分具有迷惑效果。而千鈞一發之際,季雁卿福至心靈,一手握劍背至身後,兩把倒影相撞發出刺耳的金戈之聲,堪堪擋住了季鴻的一招。季雁卿随即轉身,倒影在他手中大開大合的一掃,一招兩儀化形已經劈了出去。迫于兩儀化形的威力,季鴻不得不飛掠倒退,但他的速度何其迅速,不等季雁卿反應過來,他便又如影随形般的跟了上來。
“折柳抵擋,自己的劍法用于進攻,你倒是會算。”
“比不得你苦心經營那麽些年。”
兩人相撞時皆是咬牙切齒,兩把倒影在空中像是雙生的蛇,難解難分。最終季鴻一劍劈下,而季雁卿舉劍阻擋時,聽見季鴻開口道:“那我再教你算算,倒影是把軟劍。”
他話音剛落,身形一錯,從季雁卿的劍下繞開了一些,手中的劍也物随主人形,像是蛇一樣在季雁卿手中的劍上繞了半圈,這一下季雁卿并非不能躲,他剛準備回身,卻聽見‘咔’的一聲。
這聲音在飛沙走石裏不甚明顯,卻使兩人一震。季雁卿不可置信的回頭,只見他手中那把倒影從劍身中部開始應聲而斷,劍尖掉進了廢石堆裏,發出了一聲悶響。
季鴻并未乘勝追擊,他看上去疼的不行,一會兒皺眉看看季雁卿手中斷劍,一會兒又打量了一下碎石堆裏的斷劍。最初的不可置信轉瞬而過,随之而來的是一陣大笑。
“替身,果真是替身。”
劍是修士的命,季雁卿來這裏的時間不長,但也深刻體會到了這句話的含義。而如今倒影已斷,個中深意不能細想。
季雁卿心中與其說是恐懼,不如說羞憤更多一些。
若說只是外力所迫,人尚且可以通過殊死一搏找到機會,但要是從最開始那人就不該存在呢?
漏洞,漏洞,到底誰他媽才是那個漏洞。
去他媽的天命。
季鴻放聲大笑時又提劍而至,情形緊迫不容季雁卿多想,自怨自艾永遠比不上活命重要 。季雁卿提起殘劍,握住劍柄的最前端,用劍柄與劍身的交界處卡主了季鴻的一擊,絕境将他的眼神逼的像一匹關外惡瘋了的狼,死死的盯着季鴻,喉頭咯血,一字一句說道:“我不是。”
話音剛落,他手腕一錯,整個身子下沉,像是條魚一半從季鴻的劍下滑過,轉而用自己的劍柄撞上了季鴻的颔骨,差點沒讓季鴻将自己的舌頭咬斷。
趁着季鴻吃痛後退,季雁卿靈機一動對他使了一招八卦洞穴——原本在之前的幾重打擊下,他對這最初系統給他的福利沒抱任何幻想,卻沒想到真成功封住了季鴻的所有經脈,讓他變得和一個普通人無異,什麽招數都使不出來。
一招成功,季雁卿來不及開心,絕不戀戰,轉身即走。而季鴻怎能讓他如願,見他要走,立馬伸手要抓住他,而季雁卿一把攥住了他,以更大的力道将他一把甩開,甩的時候随手一勾,似乎還從季鴻手上勾下來了什麽東西。
季雁卿随記憶找到了來時的路,一路飛似的沖了出去,幾個起落間就道了長沙王府外的山林間。
這時天邊火光乍起,人聲漸顯,巨大的威壓地毯式的從湘西北那頭掃了過來,其中有幾道季雁卿簡直再熟悉不過——救兵來了。
季雁卿心了一沉。
“遲了。”他想。
人群最前面的是季俨,緊随其後的就是蘇瑤。季俨将黎子玄送回天青山後,三言兩語将情況向衆人解釋了清楚,随即就要回頭就救人。但這種情況,天青山道子又怎麽可能放他一人過去,韓誠木杳病情漸重,黎子玄則是要煉丹解毒,都無法前往,季俨是魔族,修真界別的家族門派不一定服,于是牽頭去潇湘‘伏鬼’的重擔,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小師妹蘇瑤身上。
天青滿門在此役中折損嚴重,悲痛之情終于蓋過了蘇瑤不下山的苦誓,她将鳳鳴随意一背,一根素淨的發帶将頭發随意一綁,一邊擔憂着季雁卿一邊哭的打嗝的踏上了去潇湘的路。
季俨飛速掠至長沙王府門口,因丹藥作祟,季雁卿一招八卦洞穴的滋味又着實不好受,此時季鴻已經頭暈目眩的倒在了長沙王府門口,由于一路過來血污泥地沒少滾,他看上去格外狼狽,季雁卿趕來時正好看見這一幕,又驚恐又氣,差點從半空中栽下來。
“師尊?!”
“別管我!抓住他!”
季俨本能的覺得有什麽不對,但‘季雁卿’的情況看上去也不容他多想,倘若真有人将他的師尊傷成這樣,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那人好過的。
他一邊憂心着‘季雁卿’,一邊記挂着前面的‘兇手’,好在長沙王府死屍一片,不缺刀劍,他随手撿過一把劍,飛身跳上樹巅,直接劍擲向了季雁卿。由于他再沒掩藏自己的修為與殺意,随之暴起的還有他的魔氣,直接驚到了随後而來的一片修士。
蘇瑤在前,季雁卿情況不明,憤怒與仇怨以将她沖的不剩多少理智,而且暴起的殺意和魔氣在這時很難讓人不多想,于是她拔出了一直背在身後的鳳鳴,朝魔氣爆出的地方掃了一劍。
鳳鳴出鞘,唳唳破風。
一代劍修的劍夾帶着她鼎盛之時足以掃蕩千軍萬馬的劍意直逼季俨。
季雁卿原本要離開,卻在聽見破風之聲時回頭看了一眼,卻不想正好看見了蘇瑤拔劍刺季俨,而季俨全心在攻,渾身破綻。蘇瑤雖然平日裏看着是個不怎麽頂用的小丫頭,腦子和身高一樣不頂用,但從未有人小看過她的能力,若是被鳳鳴刺中,即便是季俨——
情急之下,季雁卿來不及多想,以手捏訣,周身清氣暴漲,手中的殘劍随清氣抛出。與此同時,季俨那攜帶着無數殺意的劍已到了季雁卿眼前,強橫的插入了他的丹田處。
鳳鳴的劍氣緊随其後,季俨眯眼,正估量着如何去躲時,季雁卿先前随清氣抛出的劍從半空落下,季俨沒把那将死之人的殺招放在眼裏,正準備随意揮手一擋,不想感受到了其中含着的三清之氣,瞬間愣了神,不可置信的看向了那把劍。
盡管十分微弱,他還是感覺到了——那是他曾在心魔幻境中所感覺到的。
那把劍筆直的插在了他的腳下,瞬間,以劍為中心,四尺的氣場在他的腳下形成,幽藍色的光暈将蘇瑤的鳳鳴擋在了外部,之後而來的各方術法也沒能傷到季俨分毫。
“師尊......”季俨喃喃自語,望向了季雁卿落下的地方,“師尊!!!!!!”
——“但凡一劍在手,鎮四方河山,護你一人無恙。”
只要是答應季俨的,季雁卿總會做到。
曾在各種小說裏看到別人描述,丹田內丹對修真者如何重要,季雁卿都只當一個設定看看,而直到親自走了一遭,才知道那絕非誇大。
季俨那一劍足見他對季雁卿用情至深,但這恰恰也是最諷刺的地方。那一劍穩準狠,直插季雁卿內丹,讓原本就不多的修為像水一樣從他四肢百骸流出,最後只剩下了一副軀殼,散無可散時,該離開的就是季雁卿的魂魄了。
【搖光君季俨好感度+90,現值310,恭喜用戶開啓好感度第三階段,生死不離】
這條消息只能讓季雁卿更想掐死系統,可惜他心有餘而力不足,連說個呸的力氣都沒有了。
【尊敬的用戶您好,反轉副本完成度,100%,搖光君季俨攻副本完成度,100%,往事副本心魔副本完成度99%,完成評級,a級】
【尊敬的用戶您好,由于系統漏洞導致的失誤,系統将對您做出補償】
讓我活過來?
【尊敬的用戶您好,系統沒有這樣的權力】
......呵呵,滾。
【但由于系統掃描時确定您手上還有特殊物品,因此系統決定按特殊狀況處理】
哦。
【尊敬的用戶您好,二次反轉副本開放成功,請用戶自行小心】
季雁卿太累了,累的連在腦海裏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意識逐漸潰散,最終被無邊的黑暗吞噬。這時系統再次開口了——
【另,系統服務員233號由于愧疚,決定以離職換取對您的特殊補償,請注意查收】
昏暗的密林裏,蟲蛇潛行,枝頭偶有鳥雀跳動,樹影婆娑間能見兩三點的星天,遠處沸騰的人生漸離,鬼域潇湘重歸寂靜。季雁卿拳心間突然散發出了一點柔和的金光,初時極像試探,漸漸覆蓋了他的全身,為他洗去了一身的血污,稍後金光漸強,将季雁卿整個人都包裹在了光裏。
循環陣眼沒了用處,想必已經被廢,在絕望裏逡巡了多日的潇湘終于變回了它應有的樣子。
少傾,大雨傾盆,電閃雷鳴。
第 55 章
又是一年驚蟄,曠野外驚雷陣陣,一條小道一路延伸向一個潇湘與南疆交界處的村莊,村口有一個酒肆,這裏的酒在十裏八鄉還算有名。
有一青年自小路盡頭而來,輕輕掀開了門簾。
他穿着舊長袍,像是鄉野裏的落魄書生,臉是什麽樣看不清楚,周身卻帶着一點與衣着不符的恬淡。他進門後沒驚動正在一邊高談論闊的老農閑漢,徑直走到了櫃臺前。
掌櫃邊打酒邊算賬,忙的不易樂乎,見有客來,擡頭笑道:“這位客官,要來點什麽?酒釀小吃都有。”
青年搖了搖頭,将一個酒壺放在了臺子上,說了句:“勞煩掌櫃的替我打一壺酒,別的就不必了。”
那掌櫃将酒壺接了過去,打開嗅出了個味兒,笑道:“好嘞,客官稍等。”
青年點了點頭,見角落裏一桌有空位,就自己上前去坐着了。
酒館小,桌與桌間都隔的近,對面動靜稍大一點,這邊都能聽得一清二楚。老農閑漢無事就愛來酒館裏坐坐,漫天胡扯,橫豎天高皇帝遠,誰也管不着,卻不想卻落在了青年耳裏。
“你們可別笑話,我這回還真沒瞎說,不信你們回去問我爺爺。他年輕時就見着東北方洞庭湖畔深夜有金光乍起,之後亂了好一陣,之後天家可不就又式微了嗎。準是那位得罪了哪個仙人。”
這時旁邊有人打斷了他,嘲弄道:“胡三,那照你這麽說,這世上真有那能上天入地的仙人了?”
青年順着他的話音望過去,只見一個年輕人——想必是胡三,被一群大漢圍起來打趣,臉都紅了。
“那怎麽就沒有了!你們瞧見過中央白鷺宮的季宮主沒有,傳聞如今上頭那位剛繼位時,還要從白鷺宮的八百天梯三跪九叩上去呢,除了仙人,誰還能有這架勢?”
“這你就不懂了,胡三,哥哥勸你,回去聽你爹的話,跟着先生好好念幾年書——那白鷺宮呢,是個江湖門派,廣羅天下有志之士,近百年以前又破了潇湘望族滅門一案,因此聞達于諸侯,如今才受到了皇室的尊崇。仙人不仙人的,少跟着說書的胡鬧。”
青年正低頭聽的有趣,掌櫃的就走了過來,将一壺酒放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扭頭沖那群人喊道,“一天到晚不做正事就知道瞎說,胡三你爹在到處找你呢,讓他知道你又在這裏說這些有的沒的,看不打斷你的腿。”說完他轉過頭來,沖青年陪笑道,“對不住,實在對不住,村裏人閑,這些人沒事就愛瞎扯,讓您見了笑話。”
青年擺擺手表示不在意,給了錢,拿過酒壺起身,低聲笑道:“沒什麽,聽着倒也挺有趣的。”
掌櫃跟在身後相送,時不時的打量一下這個似乎對任何事情都不怎麽在意的青年人,走至門簾前時,那叫胡三的突然揚聲叫道:“那搖光君的身份不也成謎嗎!”
那青年撩門簾的手一頓,終于主動開了次口:“搖光君?”
掌櫃心裏暗暗叫苦,心道自己這多事的,閑着瞎送什麽,避重就輕道:“那搖光君名叫季俨,跟在白鷺宮季宮主身邊做事。”
“過的很好?”
“季宮主何等人物......跟在他身邊,想必是過的很好的。”
青年點點頭,又不說話了,但不知為何,掌櫃就是覺得這青年對搖光君三個字仿佛有去不掉的缱绻柔情。
這一點讓那渾身清苦又恬淡的青年多了點煙火氣,老板莫名的就想跟他再多說點什麽:“近些年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感覺跟書裏說的百年大戰似的,日子是越過越苦,不過百年大戰好歹還有仙人魔物四處走,如今又亂在了什麽地方呢?”
那青年一頓,低聲回到:“會好起來的。”
“掌櫃的,掌櫃的來壺酒,饞死我了!”
聲音從門外傳來,可能是個常客,掌櫃的一聽,立馬顧不上先前那點小心思,回身去打酒了。這時那人才走了進來,劍眉星目,長發披散,黑袍敞懷——南疆夢陽君。
夢陽君随性慣了,撩簾子不看兩邊,進門時不小心撞上了別人,道不道歉也得看對方合不合眼緣——好在這青年挺合他的眼緣,他随口說了句抱歉,那青年點頭回應,并不說話,側身繞走了。
夢陽君初時沒在意,只當這是個過路的,回想時才發現自己竟然記不清那人的容貌了,這可不怎麽合理。
夢陽君皺眉,擡手叫來了為他忙上忙下的掌櫃,問道:“先前打酒的那年輕人長什麽模樣,你還記得嗎?”
“那怎麽不記得。”掌櫃的把酒壺往桌子上一放,清香就掀開瓶蓋自己跑了出來,“我記得他穿了件舊袍子,長得......”
長得什麽掌櫃的說不出來了,支支吾吾半響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于是話拐了一個彎,剛想說一個百轉千回的敷衍,卻被夢陽君揮手示意閉嘴。掌櫃的一看,立馬老實的閉上了嘴,一溜煙的走了。
身後閑漢們哄笑陣陣,終于把胡三給氣的臉紅脖子粗的飛走了,夢陽君透過簾子往外望,卻什麽看不見了,他想了想,掏出了一個紙鶴,手指輕輕點了兩下,它便悄無聲息的從門縫裏鑽走了。
酒肆外的小道延伸向遠處,穿過雜亂無章的荒野,不動聲色的鑽進了一片茂密的竹林。先前打酒的年輕人便走在這小道上,他腰間還挂着那個酒壺,嘴裏還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調,配着凄清的竹林荒草,分外像是給人去送葬的,只是他走的不疾不徐,一搖三晃,也可能是在等什麽人。
那青年就是季雁卿,現在也叫季禾。
佛珠并系統保了季禾一條命,沒讓他死成,只是他的內丹因為季俨那一劍而受損,百年清修也只能讓他半死不活的吊在一個金丹後期上。
于是他充分理解了季鴻當初的心情——一個人,倘若他吃喝不愁,後顧無憂,那麽他大可以不為自己的能耐擔憂,偏偏季鴻不是,季禾也不是。
最後那一戰中,季禾的倒影斷裂,而系統服務員以自己的辭職為代價給他弄來了一把新的武器——不過季禾對這把劍的感情有些複雜,感覺系統服務員可能看武器圖譜時看的不怎麽認真,雖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