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能喝她血的人, 必然來者不善,公主覺得自己真是聰明絕頂,如果蕭放不喝, 說明他也許知道她的血有毒;如果喝了,那必然不是好人, 毒死活該。

其實帝王家的子女, 和平常百姓人家不一樣, 他們出生在帝國的中樞,最基本的榮華富貴滿足不了他們。他們要擴張自己的勢力,要更大的權。她的國主哥哥曾經老實和她交代過自己的心路歷程, 說還好她是個女孩。妹妹可以厚養善待, 如果是兄弟,恐怕會為皇位掙得頭破血流。

當然現在天歲的皇位好像是用不着争奪了,但也不排除兄弟之間有宿怨。這個老八幹着偷雞摸狗的勾當, 一看就沒安好心,除非他把她擄來, 是為了幫助釋心更快認命。

然而助攻, 根本用不着帶一大隊镬人。天歲大軍裏有八成都是正常人。游戲不注意安全,那就不對了, 說明他根本不怕镬人失控,會錯手殺了她。

蕭放搖頭, “殿下太客氣了,在擒獲你之前, 我的人馬個個酒足飯飽, 多謝殿下好意。上次殿下落入黑市匪徒之手,本王也略有耳聞……據說殿下在獲救之前,憑一己之力撂倒了兩名壯漢?”他笑着, 慢慢湊近公主,在她耳邊嗅了嗅。

這一嗅,真有通體舒坦的感覺,仿佛七竅都被打通了。蕭放閉上眼睛品味了下,再睜開眼,瞳底琥珀色的光芒一漾,壓着嗓子說:“我好像能夠明白七哥的心情了,公主殿下真是個有趣的玩具,即便能看不能吃,也可以留在身邊作為消遣。”

公主因他輕佻的動作,憤憤然拽了下衣領,“你亂聞什麽?本公主是誰都可以随便聞的嗎?貴國太後讓我勸楚王還俗,閣下橫插一杠子想幹嘛?你不尊太後的命令,難道想造反啊?”

蕭放被她疾言厲色一頓指責,起先愣了下,愣完嗤地一聲笑起來,“看樣子公主殿下對七哥很忠貞啊。造反?我又不帶兵,何談造反。倒是你的楚王殿下,當初就是為了避這個嫌,才遁入空門的。”

公主終于證實了一個至理名言,反派都是用來揭露真相的。

自從使節進入膳善騙婚,滿嘴說的都是楚王多麽光輝燦爛,她踏進天歲後各種忙于誘惑他,居然從來沒有深挖過他出家的原因。

好個禿驢,上次說勝仗打得太多沒意思才想出家,結果事實根本不是那麽簡單。這上國皇帝也是真賤,人家都躲到寺廟裏去了還不放過,把她弄來勸他還俗,難道是想試探釋心,驗證他口中的四大皆空到底是真還是假?

公主鬧不清裏面千絲萬縷的關系,一擺手道:“不管啦,反正我們膳善誓死抱緊上國大腿,太後和皇帝陛下讓我幹什麽我就幹什麽。你這樣無緣無故抓我是不道德的,将來我要是嫁給你七哥,你好意思面對我這個嫂子嗎?”

蕭放聽了朗聲笑起來,“殿下不是說楚王不會來嗎,怎麽又想和本王攀親戚?其實當初聽說膳善送了位真公主來,我就覺得這個計劃不會成功,你想想,蕭随大權在握時,那麽多趨炎附勢的文武官員,難道沒有人向他敬獻過飧人嗎?他明明有很多機會,為什麽不開葷,到現在還嚼着白菜幫子,不知酸甜苦辣?”

這個問題确實讓公主費解,不過想着這王八八王應該也沒什麽好話,便道:“他潔身自好,礙着你啊?別在我面前說他壞話,本公主戀愛腦,聽不進去你的挑撥離間。”

這下蕭放臉上的笑徹底不見了,公主在他手下面前不給他面子,讓他十分下不來臺。于是霍地站起身道:“因為他母親是飧人的後代,他身上流着飧人的血,就算他自身是第一等類的镬人,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公主徹底懵了,半天發出一聲感慨,“我佛慈悲,原來飧人還能生出镬人來,這也太可怕了!”懵了半晌才想起來問他,“敢問令尊先帝,是镬人嗎?”

Advertisement

蕭放說不是,“先帝是普通人,劉妃的母親是膳善人。飧人血統在皇室低人一等,所以劉妃的出身被篡改過,這樣七哥封王才能名正言順。”

公主恍然大悟,釋心的潔身自好,也終于有了合理的原因。

原來他和膳善有那麽一點淵源,頂級的镬人有個飧人外祖母,人生真是充滿戲劇性。不過天歲镬人産生得也太随機了,普通人也有可能生出镬人來,那麽将來她和和尚成親,會生出個什麽怪東西?

不敢想,想起來覺得有點可怕,“楚王是不是生下來就得隔離?如果吃過她母親的奶,也不至于到現在都不知道糖是什麽滋味吧。”

蕭放說:“劉妃不算純粹的飧人,只是身上帶了點飧人的血統罷了。不過這點卻導致了七哥對飧人忌口,所以我說公主殿下不可能成功,還是不要在他身上白費工夫了。不如跟着本王吧,本王最解風情,也懂得公主殿下離鄉背井的不易。只要殿下願意,本王給殿下建個金屋,可以限制任何來歷不明的人出入。”

不就是鑄個金絲籠把她關在裏面嗎,他說得很好聽,還是想拿她當鳥雀養。

“公然撬親哥哥的牆角,是不是有點不道德?”公主道,“雖然本公主忽然變得搶手起來,是件值得高興的事,但以後見到楚王會很尴尬,所以還是算了吧。”

她盤腿坐着,一本正經思忖的小臉,看上去精致又動人。

蕭放饒有興致地打量她,這位飧人公主,像個集齊了天地靈氣的至寶,每一個小細節都值得品咂再三。他以前見過的女人,那種混濁世俗的美,是用錦衣華服堆砌起來的,剝光了只是一堆死肉。而她呢,素衣素服不着脂粉,天然的彎眉繡目,天然玲珑的檀口,就着燈火看,那皮膚剔透得像鴿蛋般……他有些忍不住了,要不是因為她有毒,他甚至想去咬上一口。

不過公主殿下倒很重情,每天跟在蕭随屁股後頭跑,也跟出了一廂情願的感情。

“哪裏來的尴尬。”他垂手在她肩頭撫了撫,即便她暴脾氣地掙脫了,也不妨礙他的好心情,“我們再等一個時辰,如果七哥不來,說明他佛心堅定,不可能還俗,你就跟着本王回上京吧。要是他來……你也不必擔心,因為你再也不會見到他了,心情好的時候可以去他墳前上一柱香,也不枉你們相識一場。”

公主訝然,“聽你這意思,你還想殺人啊?他得罪你了?”

蕭放偏過頭,似乎認真斟酌了下,“倒也沒有,只是小小考驗他一下罷了。”

“考驗一下就要人命啊?你們好歹是兄弟,兄弟之間應該團結友愛。”

蕭放像聽了笑話一樣,拿桧扇掩住口道:“公主殿下也是皇族出身,聽說過帝王家有什麽兄弟之情嗎?七哥的生死,全在他一念之間,如果不來,兩下裏相安無事,以後他就可以繼續安安穩穩當他的和尚,再也不會有人去打攪他了。可他要是來了,想必離還俗也不遠了……”他彎下腰輕聲耳語,仿佛這內情只告訴她一個人般,笑道,“天歲容得下釋心,容不下楚王,我這麽說,公主殿下明白了嗎?”

“我明白了啊,明白你們全有病。”公主唾棄道,“人家好好在寺廟修行,你們非勾得他春心蕩漾,然後好有借口殺了他。說來說去你們不就是想除掉他嘛,裝什麽正人君子!”

聽她說完,蕭放高高挑起了眉,唔了聲道:“本王是不是說得太多了?”

公主很不客氣地說是啊,“反派死于話多,你小心點吧。”

恰在這時,門外有人疾步進來,壓聲向蕭放回禀:“殿下,楚王來了。”

公主一聽,說不出的悲喜交加,這大和尚總算還有點人性,沒有撇下她獨自回達摩寺去。但他現在來,不是擺明了自投羅網嗎,她又覺得他有點一根筋,皇帝和太後的企圖他應該比她更清楚,還傻愣愣跑過來救她,不會是愛上她了吧!

這次要是成功把她救出去,公主想好了,一定要借機以身相許。

可是還沒等她感動完,就聽蕭放揚聲下令:“把膳善公主給我吊起來。”

公主被那些镬人像抓小雞子似的抓起來,嘴裏連呼我去,“蕭放,你不是說要包養我的嘛,到了緊要關頭就這麽對我?”

蕭放示意手下堵住了她的嘴,仰頭看着她高高升起來。她說不出話了,只剩嗚嗚的悲鳴,他含笑安撫她:“委屈殿下片刻,等解決了楚王,後話咱們再細談。”

然後暗堡的門被轟然推開了,那個手執禪杖的人出現在門外。身後日光大盛,看不清他的臉,只照出那一身磊落的輪廓,乍一看,真如神佛一般。

蕭放倒也坦蕩,并沒有回避,負手直面釋心,揚聲道:“七哥,我們又見面了。”

釋心沒空和他閑話家常,看了公主一眼道:“放她下來。”

“為什麽?”蕭放揶揄,“一個飧人罷了,也犯得上七哥親自出馬?我記得七哥落發那天,咱們曾經約定過,入了空門就不要回頭,七哥不是親口答應過嗎?”

釋心邁進門檻,一步步走來,錫杖杖身底部的鐵纂拖過地面青磚,發出跌宕的聲響。

公主一直緊盯着他,從他亮相,就發現他和平常不一樣。镬人在身形上果然占盡了優勢,公主見慣了和煦謙讓的釋心大師,卻從不知道他面對惡戰時會是什麽模樣。只見他束緊了身腰,那件禪衣一改往日飄逸,竟有種戰袍般的氣度,将他的下半身拉得極長。

暗堡裏熊熊的火把照亮深邃的眉眼,他不說話,面孔有種半佛半魔式的詭異氣象。公主這刻才領略了他當年的風采,戰神當如是啊,這才是叱詫風雲,橫掃八方的楚王。

蕭放似乎也有些畏懼,一個人獠牙收得太久,會讓遠觀的人忘了威脅,他居然想不起他出家前的樣子了。直到現在才如夢初醒般,他笑起來,“怎麽?七哥是打算為這飧人一戰嗎?”

“放她下來。”釋心又重複了一遍,禪杖掄在手裏,掄出了長劍的姿态。

蕭放仰起頭,又看了公主一眼,“七哥難道對這飧人動情了嗎?為了一個女人,打算和兄弟刀劍相向。”

釋心冷冷望向他,“貧僧是出家人,本來不問紅塵中事,你何故要招惹我?”

他殺氣漸起,跟随蕭放的镬人見勢開始蠢動,暗湧般從兩掖包抄過來。

要論身手,蕭放或許不是他的對手,但如今蕭随已經不是楚王了,沒有三千護衛,也調動不了镬軍,蕭放自恃人多,倒很有挑釁的興致。

“既然是出家人,就不該貪戀美色,這膳善公主七哥要麽?如果不要,就轉贈小弟吧,如此美人,放在你達摩寺裏也是暴殄天物。”蕭放笑道,“七哥往日縱橫十二國,知道飧人只能充當玩物。若是她跟了我,将來怎麽處置她,當然也全憑我喜好,七哥就不要過問了。”

公主被吊在上面,又氣又痛嗷嗷叫。她想罵蕭放無恥,她是人,又不是個物件,輪得着他們蕭家兄弟“你不要我要”?這是欺負她堵住了嘴說不出話,要不然她就罵他個狗血淋頭,再問候一下他令堂大人。

還好這麽長時間不是白相處的,釋心說出了公主的心裏話,“你要将她據為己有,問過她的意思嗎?”

蕭放一哂,“她的意思不重要,待我收拾了你,再帶她回上京剝皮放血腌着吃。任她毒性再強,腌上兩三個月,也就差不多了。”

退無可退,無需再退,因為他知道公主落進別的镬人手裏,下場不會比蕭放說的強。

剝皮放血再腌肉,連吃法都想好了。這些話徹底觸怒了釋心,他提起錫杖道了聲“罪過”,杖頭上鐵環震動起來,啷啷一陣驟響,未等刀劍近身,便向那些撲來的镬人攻了過去。

柔和面貌的釋心見得太多了,大抵會忽略他戰場上的殘忍乖僻,誰也沒想到錫杖在他手裏,竟然可以運用得像劍戟一樣。

那些用刀的镬人,不管是速度還是力量上,都差了他一大截。刀短杖長,倏忽之間雷霆萬鈞殺到,刀脊“當”地一聲被擊成兩截,還沒來得及應對,便一拳招呼在胸前,直挺挺打了個腸穿肚爛。

所以還是小看了戰神,兩年沒有握劍的雙手,戰鬥起來熟練依舊。蕭放帶來的幾十個镬人護衛,不知到底是人數不對,還是戰鬥力在釋心面前實在太弱,短短一盞茶時間便紛紛倒地不起了。

殺紅了眼的釋心向蕭放逼來,蕭放擡劍抵在了吊住公主的繩結上,唇角扯出個扭曲的笑,“七哥想看美人風筝是什麽樣的嗎?”說罷便砍斷了繩索。

這暗堡太高了,房頂離地面少說也有三四丈。公主本來就恐高,這下子吓得膽都要碎了,人失去牽制從高處墜落下來,驚吓過度失聲尖叫,連嘴裏塞口的布都叫掉了。

那麽高摔下來,不死也會癱。釋心見狀自然要去接住她,結果有镬人趁亂一刀劈來,他下意識轉身将公主護在胸前,背上卻中了一刀。那種皮開肉綻的聲響,簡直像悶雷一樣。只是也顧不上疼,反手拿住了那個襲擊他的镬人,手上一折,便折斷了那人的脖子。

殺心大起的和尚,雙眼在暗處像虎豹一樣。殺人這種事是有瘾的,開了頭就很難停下來。他陷入癫狂,那些镬人的血漸得僧服上淋漓一片,門外有長風吹進堂內,火盆裏的火旗呼啦啦狂擺,照出他邪得猙獰的眉眼。他看見那些镬人狼狽地護送蕭放離開,原本他可以趕盡殺絕的……

渾渾噩噩中聽見公主的哭聲,她在那裏哭得一蹦三尺高:“大師,你背上的血流得像河,別追了,你會死的!”

他站住了腳,神志慢慢恢複,才發現背上痛得發麻,傷口像破了個洞似的,冷風嗖嗖直往裏頭灌。

公主團團轉,一面尖叫着怎麽辦,一面扯過堂上懸挂的簾缦用牙撕成條,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包粽子一樣捆紮了起來。

血還在往外溢,釋心癱坐下來,她跪在他背後使勁按住,這時候反倒能夠冷靜了,像在自我安慰般,喋喋說着:“沒事的,只要止住了血就沒事了……镬人流點血不算什麽——是不是啊,你說句話呀!”

戰場上出身入死那麽多回,身上帶點傷,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釋心沉重地閉了閉眼道:“不要緊,小傷而已。”

可是他流了好多汗,公主卷着袖子給他擦拭,不多會兒袖子便濕了。她憋着一口氣,把心裏的驚慌都憋了回去,待壓制住了血才敢擡眼看他的臉。

現在的釋心大師有點虛弱,公主看着那氣息奄奄唇紅齒白的樣子,奇怪居然看出了另一種味道。

“失血過多你應該很蒼白啊,怎麽血色還這麽好?你現在……反抗不了吧?”

這不對勁的話,招來了釋心沒好氣的一瞥。

公主忽然發現自己失言了,忙一疊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起邪念的,要堅決抵制趁人之危的不正之風。”再看看不遠處橫七豎八的屍首,公主慘然說,“好家夥,大師你造殺業了!你看是打算瞞過方丈繼續在達摩寺修行呢,還是跟我回膳善?我可以讓哥哥撤了伊循的職,讓你當兵馬大元帥,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