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查案
一過正月,東都天氣開始轉暖。綻放一冬的寒梅漸次凋零,清幽的花香飄滿了整座庭院。
檐漏上凝結的冰柱在陽光中墜淚如雨,覆滿積雪的冬青如同蓋了厚厚一層鹽霜,假山後的風亭也銀裝素裹。遠而觀之,仿若一副靜谧的潑墨山水。
畫卷的中央卻突兀地擺了一副木制輪椅,上面坐着一個年方弱冠的年輕男子。他面容清矍,神情寡淡。春山秋水般的眉目精致如畫,卻籠罩着一層輕煙淡雨般的憂郁。
這是傳說中的男版黛玉?看着裹在雪狐裘裏的瘦削男人,梁焓摸了摸鼻子,問道:“二哥最近身體如何?母後讓我來瞧瞧你。”
慶王擡起頭,淡唇微勾,綻開一抹清雅如梅的笑容:“多謝皇後娘娘惦念,我身子已經無恙,等禁令過了便入宮請安。”
為給這個二哥慶祝壽辰,三位皇子前往淩寒山游湖賞雪,太子也因此意外落水。皇上遷怒于慶王,給梁笙下了禁足令,甚至沒有言明期限,搞不好就是幽禁一生的節奏。
雖說此事和自己無甚關系,但梁焓瞧着對方委實可憐,開口問道:“二哥,你還記不記得我落水那日發生了什麽?”他明明記得有人從後方襲擊了自己,如果不找出幕後真兇,慶王豈不是要一直被禁足于王府?
因着廉王的緣故,梁笙對太子落水失憶略有知曉,遂回憶了片刻,答道:“大哥那日醉得厲害,早早睡下了。我因在船頭吹了風,折回艙裏喝藥。你當時正同幾個宮女太監在外面嬉鬧。後來有人聽到落水之聲,我們出去尋了一圈,方知你不見了。”
“二哥可知是哪些宮女和太監?”
梁笙搖首:“應該都是東宮的侍從。除了你身邊的春生,其他人我也不識得。”
春生......梁焓撇過頭,望向候在風亭外的兩人。
梁笙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好奇地指着燕重錦道:“那位戴面具的是何人?”
“一個狂悖自大缺德無禮臉比豬醜心比臉醜精神病間歇發作的混賬小人。”
梁笙:“......”
梁焓:“我肺活量吼吧?”
梁笙:“所以溺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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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焓:“......”
燕重錦已經在雪地裏等得不耐煩了。
他可不是東宮的下人,沒偉大到讓太子和慶王唠家常,自己當晾衣杆兒喝西北風。跺了跺鞋上的雪沫子,提氣掠身,運起輕功奔向假山上的風亭。誰知剛跳上一塊突岩,耳畔突然捕捉到暗器破空而來的聲音!燕重錦急忙一個鹞子翻身,騰空避過要害,卻在起落間驚動了亭子裏的人。
梁笙低叱道:“怎麽回事?”
風亭畔的老黑松忽然下起沙沙雪霧,一道暗影從樹冠中跳了出來。那人相貌平平,一身王府護衛打扮,跪地禀道:“屬下該死,讓宵小驚擾了太子與殿下......”
燕重錦瞄了眼深深嵌入青岩的松子,冷笑道:“慶王殿下的護衛好生了得,出手就是殺招,幸虧我這個宵小躲得及時。”
護衛駁斥道:“你蒙着面,又擅自接近兩位殿下,誰知道是不是刺客?”
梁焓樂了:“這你就錯了。燕少爺摘了面具才是刺客,能直接吓死本宮......”
梁笙揮退護衛,含笑望向燕重錦:“這位便是三弟的伴讀燕公子吧?久聞不如一見,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就能避過高手的暗器,果然英雄出少年。”
燕重錦聲音淡淡:“慶王殿下謬贊了。我方才不過踩中一截枯枝,也沒能逃過您的耳朵。英雄二字,愧不敢當。”
梁笙眸光一滞:“本王病廢之身,不過自小修習禮樂,耳力靈敏些罷了。”
慶王的生母是教坊司出身的伶人,喜吹笙,善歌舞,嬌姿豔絕卻身份低賤。梁笙是宸王酒後亂性的産物,雖是樂籍女子所生,卻是盼了十多年的第二個兒子。梁笙幼時遠比長子梁昱受寵,焱妃也在宮中壓了容妃一籌。
可惜天有不測風雲。梁笙九歲時東都爆發了一場瘟疫,不少宮人罹患怪病。焱妃久治不愈,香消玉殒。梁笙雖然小命得保,兩條腿卻就此廢了。若非這檔子事,儲君之位很可能輪不到梁焓。
梁笙遭此橫禍,整個人仿佛失了魂魄,病愈後更是頹廢如泥。近幾年不知着了什麽魔,活成了一個文人雅士,終日寄情于詩書酒樂,再不碰觸政事。皇帝罵了幾年也沒了心思。病龍也好,僵蟲也罷,全由他去。
聽出慶王弦外之音,梁焓對燕重錦愈加不滿,絞眉問道:“本宮正和二哥議事,你究竟有何事求見?”
“自是人生最重要的事。”燕重錦一本正經地道,“殿下出來得太久,該回宮用膳了。”
梁焓白他一眼。你是我媽啊急着叫老子回家吃飯?
梁笙掩口輕咳:“三弟也該回去了,莫讓宮裏等急了。”
“那二哥好生休養,我先走了。”太子殿下不情不願地離開了慶王府。
難得出宮一趟還要被某人監視。梁焓一路拉着小臉,連逛街的興致都沒了。
燕重錦不緊不慢地跟在馬車旁邊,少有地主動開口:“殿下還是盡量少和兩位王爺來往得好。”
梁焓腹中的炮仗終于被點着了,撩開窗牗揶揄道:“你是眼紅本宮有兩個好兄弟吧?唉,獨生子的寂寞.....我懂。”
燕重錦呵呵一笑:“嗯......殿下兄弟情深,重錦無福消受。”
“陰陽怪氣的小人。”
“小人”擡手摸向自己的面具,梁焓吓得立馬縮回了頭:“不許摘!”
燕重錦托着下巴:“殿下莫慌,小人只是突然想到這裏離刑部很近,不如順道逛逛?”
“去刑部做什麽?”
“去見識一番殿下的好兄弟啊。”
早點讓這小子明白也好。皇家的男兒...好兄弟只會是右手。
刑部尚書祝珩聽聞太子駕到,連忙領着大小官員前來相迎。沒想到太子輕車簡從,帶着伴讀和小太監就溜達了進來。
“下官祝珩見過太子殿下,殿下千歲。”
梁焓擺擺手:“不必多禮,本宮也是随意逛到這兒了。”
到刑部閑逛?祝珩牙疼地看着這位小殿下。
“是這樣,前陣子....本宮在淩寒山失足落水一事,父皇應該交由祝大人查辦了吧?”
“正是,不過聽聞殿下玉體欠安,畫舫上又無目擊者,所以下官暫以意外處理。”
梁焓落座在大堂主座,剛翹起二郎腿又讓燕重錦瞪了回去,清了清嗓子道:“本宮也是這幾日才想起來。當時是有人從背後襲擊,本宮被敲昏了。”
若是有人蓄意謀害太子,這案子可就大了。祝珩大驚失色:“敢問殿下,可曾見着賊人相貌?”
這特麽是豬尚書吧?都說了背後中招,老子後面長眼啊?!
梁焓深吸了口氣:“不曾。祝大人對船上的人可有調查?”
“有有有。”祝珩派人取來案卷,“畫舫之上除了廉王、慶王兩位殿下,還有十四名侍女,十六名太監、三十八名護衛......所有證詞都在這裏,請太子殿下過目。”
梁焓的眼睛還是對繁體字水土不服,遂一股腦兒扔給了燕重錦。他捧着杯香茗,又讓春生買了幾串糖葫蘆,邊啃邊等。
燕重錦翻看了一盞茶的時間,擡起頭道:“祝大人,這案子有蹊跷。”
案發當日,三位皇子包了一艘雙層畫舫。自淩寒山下起帆,随波游湖。
據下人所言,宴飲過後,廉王醉酒而眠,慶王回二樓船艙休息。太子年幼貪玩,和宮女太監們在甲板上藏貓貓。就在他們找不到躲起來的太子時,船尾忽然傳來一聲重物墜水的聲音,有人大喊:太子落水了!衆人蜂擁去了船尾,卻沒能尋到太子的蹤跡。
“人落水之後,如果身上沒墜重物,一定會先漂在水面上。”燕重錦道,“畫舫周邊的水域就那麽大,既然剛一墜湖就開始打撈,怎會沒發現太子?”
祝珩道:“會不會是那日下雪,湖上還起了霧,目力受阻所以......”
燕重錦打斷道:“那麽短的時間,又在水流平緩的湖裏,人不可能漂遠。雪霧雖大,三丈內應是看得見的。”當時他人就在岸上,也聽到了梁焓的呼救,畫舫上的人怎麽可能尋不到?
祝珩圓臉一苦:“那是怎麽回事?”
梁焓咽下一顆酸溜溜的糖葫蘆,咂着嘴道:“這還不簡單?說明落水聲和本宮墜湖的時間不吻合。”
“啊?!”
燕重錦颔首道:“他們聽到聲響的時候,太子早就不在船上了。”
想讓一個昏迷的孩子安靜下水并不困難。只須把人裝在某樣器皿中,以繩吊下船,剪開繩子讓其逐水而流。等人漂遠了再随便拿一件重物丢下水,引起旁人注意,從而使太子的失足落水變得順理成章。
兇手利用時間差誤導了畫舫上的人。他們打撈半天也不過是刻舟求劍,因為那時太子已經遠離湖心了。
祝珩質疑道:“既然被裝在浮水的器物裏,太子殿下又怎會溺水?”
梁焓很快反應過來:“本宮可能是被安置在一塊浮冰上了。”湖水的溫度比冰高,冰塊融化到一定程度,上面的人就會掉下來。這種大膽又不留痕跡的巧妙手法......若非倒黴的是自己,他都要贊一聲高明。
“原來如此。”祝珩只覺自己的智商被兩個孩子碾壓成了渣渣,“兇手不能将殿下直接推下水,因為會引來侍從相救。為了讓死因看起來自然,也不能将殿下直接扼...殿下贖罪,下官只是打個比方。唉......究竟是哪個膽大包天的賊人,竟有如此歹毒的心計?!”
“祝大人還不明白麽?”燕重錦翻開案卷,指向其中一個名字。
“兇手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