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葉帆回到卧室後瞪着天花板,一動不動。護工不敢觸他黴頭,伺候他洗漱幹淨後就靜悄悄的退出了房間。

葉帆這次回來的目的是為了和哥哥重修舊好,偏偏徐盛堯剛一見面就對他橫眉冷對,一想到這裏他就心情超難過,若不是肋骨的傷不允許,他簡直想團成一個球,自己給自己一個擁抱。

唉,別說團成球了,他現在就算在被窩裏放屁,都沒能力擡起被子讓屁散出去。

本來時間就早,再加上葉帆時差還沒調整過來,他躺在床上沒有一點睡意,胡思亂想着這些年的種種經歷。越想他越是清醒,越想他越是悲從中來,感覺自己冒着傷勢加重的危險折騰回國完全是一步臭棋,還不如在那邊養好了身體再回來,到時候能跑能跳,再稍稍展現一下自己在公事上的高瞻遠矚,徐盛堯一定會後悔于今天把話說的這麽重。

他正想得開心,忽然卧室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明明葉帆才是這間房間的主人,可他第一時間就閉上了眼睛,做賊心虛的裝睡。

裝睡的要義就是三項,呼吸平穩、表情放松、千萬不能動。

當葉帆聽到一個既不像女護工一樣輕柔、也不像男保镖一樣沉重的腳步聲在室內響起時,他忽然明白過來這個大半夜闖進他房間的人究竟是誰。

他頓時亂了分寸,藏在被子下完好的左手緊緊攥住身下的床單。十五秒後他發覺自己快要窒息了,這才意識到自從徐盛堯推開門後他就忘了如何呼吸。

徐盛堯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走廊上的燈光順着未合上的門縫傾瀉進來,在葉帆的床前投下一片光明。徐盛堯就是踏着這片光亮緩步走近,最後停留在葉帆的床前。

葉帆全身僵硬,心裏卻升起一種希望,他是來道歉的嗎,像電影中那樣,在睡着的人床前吐露心聲?他是坐起來同哥哥抱頭痛哭,還是要繼續裝睡——若自己情不自禁笑出聲可怎麽辦。

裝睡的葉帆美滋滋的等着偷聽哥哥發自肺腑的道歉,可是他等來等去,卻只等來了徐盛堯幫他拉高了被子,接着轉身離開。

待門“咔噠”一聲關上,葉帆睜開眼真是氣得毛都要炸開了。他居然什麽都沒說就走了?他為什麽不道歉?他受傷後居然一句慰問都沒有,第一句話便是問他的罪,小時候那個疼他寵他的撓撓哥究竟去哪兒了?

徐盛堯出了葉帆的房間,喚來守在一旁的管家,讓他差人取來晚餐送到葉帆床頭。

管家猶豫了幾秒:“可是小少爺已經睡了,把他叫醒吃東西是不是不太好?”

徐盛堯道:“釣釣小時候都是我哄他睡覺,他究竟是真睡假睡我分得清,他生了這麽久的悶氣怕是餓了,你快去準備吧。”

一旁的餘秘書看了直搖頭,剛剛老板和自己吃飯時一副食不下咽的模樣,筷子沒動兩下便放下了。現在居然有閑心關心弟弟餓沒餓到,真是應了敖瀾仁私下給他取的“徐惜弟”的外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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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後管家來彙報,說進屋時葉帆确實醒着,端過去的晚餐葉帆全都吃了,尤其是那幾塊紅燒排骨啃得幹幹淨淨,骨頭上都是牙印,嚼肉時也是一副惡狠狠的模樣。

徐盛堯聽後點點頭:“吃了就好,另外以後讓廚房多炖排骨湯,按照一日五餐的标準讓釣釣啃,牙齒磨平了就乖了。”

過了一個月,葉帆胸口的幾根肋骨慢慢長好,醫生終于允許他離開移動病床,改為坐在輪椅上四處轉悠。

這一個月葉帆過的十分憋悶,一方面他身體有傷不能随意挪動,大部分時間都是悶在屋裏看電影、上網或者指揮保镖打游戲(“你們他媽傻x啊又送人頭!”),另一方面徐盛堯每日早出晚歸,葉帆回來的目的是為了緩和修補兄弟親情,可見都見不到,何談緩和?

他們一個月只共同吃了五次晚飯三次早飯,其餘時候徐盛堯不是在加班,就是在趕往加班的途中。兩人明明住在同一個屋檐下,葉帆見到徐盛堯的機會還沒有家裏的門衛多。就連那八次少之又少的同桌機會,兩人依舊沒說上什麽話——從小這兩兄弟就被教導食不言。其實葉帆在青春期以後就把這項規定抛在腦後了,可每次他想說些什麽時,見到哥哥疲倦的面孔,就不好意思開口了。

葉帆右臂骨折,每次吃飯都別別扭扭的用左手拿勺往嘴裏喂,他身旁會一直站着一個布菜的傭人,見他想吃什麽就給他夾什麽。

有一次他同哥哥一起吃飯,桌上有他好久沒吃過的東坡肉。但是桌子大,那一盤東坡肉放到了徐盛堯面前,他指着那道菜讓傭人給他夾,傭人剛要動手,徐盛堯就說:“我來吧。”

葉帆高興不超過三秒,就眼睜睜的看着徐盛堯夾起菜盤邊緣的雕花胡蘿蔔放到了他碗裏。

葉帆:“……我從小就不吃胡蘿蔔。”

徐盛堯面無表情:“長大了就要吃。”

葉帆委委屈屈的吃了,徐盛堯見他老實把那一朵胡蘿蔔花啃幹淨,滿意的點點頭,親自夾了塊最大的東坡肉放到葉帆的米飯上。

這一次是八頓飯中徐盛堯說過的字數最多的話,若不是葉帆明确知道哥哥心裏是有自己的,恐怕真的要被徐盛堯給氣走了。

這日葉帆一覺睡到日上三竿,如往常一樣,他醒後第一件事就是問傭人哥哥走沒走。原以為這次又要收到一個“先生已經去公司了”的答複,沒想到今天卻聽到了“先生上午在家并且會在家裏吃午飯”的回答。

葉帆下意識的扭頭看看太陽,又狠狠捏了一下自己——不是做夢,工作狂哥哥今天真的在家!

他洗漱完後,連早餐都顧不上吃,就嚷着讓傭人把自己推去見哥哥。

傭人遲疑的說:“可是徐總正在書房見客。”

“能在家裏見的肯定不是什麽工作上的客人,肯定是他的朋友。”葉帆自信的說:“我哥見什麽朋友還需要背着我?”

傭人想想也是,而且今天來訪的客人是位大明星,又帥又紳士,那雙海藍色的眼睛像是星空又像是大海,被他溫柔的注視三秒感覺自己都能上天了。先生不讓傭人随意靠近要簽名,可現在是小少爺想去,她把他送過去不就能多看幾眼明星?

想到這裏,傭人做出被葉帆說動的模樣,推着迫不及待的葉帆走向了書房。

今天徐盛堯之所以沒去公司,全是因為自己多年未見的老友Andrew要來拜訪。當初徐盛堯接手的第一家公司是徐氏集團的全資子公司新貴娛樂,當時新貴旗下無能人,徐盛堯在一次酒會上認識了剛摘得影帝桂冠的Andrew。年紀相仿的二人一見如故,剛巧那時候對方有意離開原公司,徐盛堯就拿百分之十二的股份挖來了他。

外界一直瘋傳Andrew是新貴的幕後老板,雖說與事實有些偏差,但Andrew确實是這家娛樂公司的第二大股東(但并不參與決策)。就連現在新貴的掌門人王健東手上的股份都沒有他多,畢竟他當時僅靠一人的號召力就撐起了公司,為公司吸引來非常多的人才。

不過八年前Andrew突發奇想退出娛樂圈,孤身一人跑到禿鷹國最好的電影學院去學導演,直到前不久PHD畢業風光歸來。

Andrew這次回國的事情在媒體上炒的轟轟烈烈,他的親弟弟、新貴現在的一哥安瑞楓幫着在一旁推波助瀾。現在他不管走到那裏都有一堆狗仔跟着,他稍有異動就能占據頭條。Andrew今天要談的事情很重要,他又不願去徐氏總部被人盯着,幹脆約了徐盛堯在家中見面。

兩人碰面後聊了聊近況,重新找回了熟悉的感覺。寒暄了一陣子後,話題很快轉到了公事上去。

“我要拍電影的事情,老王跟你說了吧?劇本作者雖然是新人,但是劇情非常有張力,這部《狗肺之徒》有紅的潛力。”Andrew開門見山。

徐盛堯早就知道他是為什麽而來,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慢慢道:“An,這事他确實一個多月前就跟我彙報了。但在商言商,他之所以駁回這件事,是我授意的。”

Andrew臉上不見絲毫怒色,只平淡反問為什麽。

徐盛堯說:“你當初在最火的時候抛下所有粉絲出國進修,OK,我們支持你,公司通過關系給你找了最好的導師,還把你送到最好的導演身旁實習。後來你把你弟送過來,跟我說你弟肯定能火,OK,我們也支持你,公司裏最好的資源都砸到安瑞楓身上,像當初捧你一樣捧他,他确實争氣,現在是當之無愧的新貴一哥。”

Andrew點頭:“我們兄弟确實都要感謝你,沒有你提供的資源,瑞楓他沒有這麽快能火。……當然,我的弟弟我相信,即使不在這家公司,他該火照樣能火,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那麽我就不明白了。”徐盛堯靠回到沙發上,手指輕點着身旁的扶手:“現在你回來要籌備第一部電影,公司肯定是大力支持。但為什麽男主角不選安瑞楓,偏要選那個什麽……王什麽什麽?”

“王立力,他叫王立力。”Andrew認真解釋:“這次的劇本完全不适合瑞楓,老王應該跟你說了,這次是一個底層人物在社會中掙紮的故事,瑞楓從形象以及年齡上都不吻合。”

“那你為什麽不直接選一個适合你弟的劇本?……好、我明白你們當導演的都有自己對劇本的考量,可能這個劇本确實有魔力讓你無法割舍。那咱們公司裏四十歲上下、成熟粗犷的男演員有的是,你為什麽偏要選一個三流公司的三流明星?”

就在Andrew想要回擊之際,從書房大門口忽然傳來一道聲音打斷了他們的談話——“三流公司只代表他們的資源是三流的,不代表他們的演員也是三流的。”

兩人下意識的朝門口方向看去,只見一個手上、腿上都綁着石膏的大男孩坐在一只輕便的輪椅裏,由傭人推着從書房大門擠了進來。這個人當然不是別人,正是葉帆。

因為徐盛堯會見的不是公司的下屬,而是一位老友,所以他并沒有反鎖書房門。葉帆理直氣壯的認為自己在家裏完全不需要敲門,所以連招呼都沒打就擰開了把手,碰巧聽到了談話最後徐盛堯貶低王立力的內容。

要是別的不認識的明星也就算了,那可是王立力啊!葉帆多年的男神王立力啊!雖然他顏不算好,但是演技棒、身材正、性格好,絕對是葉帆最愛男明星no.1。現在居然被他聽到徐盛堯批評自己的男神,葉帆頓時就着急了,不顧着身體還沒好利索就大聲嚷嚷起來,結果壓到肋骨上的傷,疼的他咳嗽好久。

徐盛堯本來還想狠狠批評他不敲門就進書房并且随意插嘴的壞毛病,但一看葉帆咳得喘不過來氣,頓時心下着急,幾步來到輪椅旁,一邊命傭人去叫醫生,一邊輕輕順着葉帆的後背。

其實葉帆本來沒那麽難受,咳嗽了十幾聲就好的差不多了,結果他一看哥哥居然這麽關心他,又裝模作樣的咳嗽了好幾下——這可是他回家後,哥哥第一次表現出焦急的模樣。之前每次在飯桌上見到他,不是一張“加班真的很累”的臉就是一張“食不言是基本禮貌”的臉,亦或是一張“雖然我面無表情但是我能保證在你說第一個字的時候就開始批評你”的臉。

徐盛堯就像是矗立在遠處的一座大冰山,葉帆這艘小帆船拼命的劃啊劃,卻怎麽也劃不過去。然而今天徐盛堯居然主動關心他,僅僅是因為他咳嗽了兩聲——早知道他就該表現的病入膏肓,兩天一暈倒,三天一吐血,不信賣可憐換不來哥哥的溫言相待。

葉帆的演技只能偏偏他這個關心則亂的哥哥,在Andrew眼裏真是渾身都是破綻。Andrew在旁等了一會兒,見徐盛堯一心撲到弟弟身上,心想真是不愧敖瀾仁給他取的“徐惜弟”的綽號。他估計徐盛堯今天沒精力和自己聊新電影的事情,便告辭打算下次再來。

誰料他經過葉帆身旁時,葉帆居然一邊(拙劣的)咳嗽一邊攔住了他。

“An,”葉帆擡頭看他,那副癡迷的模樣Andrew熟悉的不得了,“你能幫我要來男神的簽名照嗎?”

“男神?”一聽這兩個字Andrew就想當然了,“哪裏需要管我要,新貴公司裏多的很,你若喜歡安瑞楓,直接派人去取就好。”真是人長得帥哪裏都有迷弟,他每天都要打發十來個管他要兄弟倆簽名的熟人。

葉帆忙道:“我男神是力哥,不是安瑞楓。”

這可真是奇了,王立力在圈子裏當了十幾年配角,屬于走在大街上別人看着眼熟但是怎麽也想不起名字那類。Andrew就是看上了對方紮實的功底才選他做自己第一部電影的男主角,沒想到今天居然遇到了王立力的粉絲,而且身份還不低。

Andrew開玩笑道:“要他簽名,可以啊,但要讓你哥拿電影投資來換。”

他原本只是打趣,沒想到葉帆當了真,扭過頭便向徐盛堯說:“徐盛堯,你快給他的新電影投資啊,《狗肺之徒》由力哥演男主,票房能超十個億!”

Andrew在旁聽着都覺得他口氣大,王立力出道這麽些年,只演過三次男主,不論是電視劇收視率還是電影票房都不高,自己都不敢誇下海口說這部電影能賣多少錢,沒想到葉帆這麽盲信王立力的演技。

徐盛堯:“……你現在怎麽不咳嗽了?”

“……”葉帆:“咳咳咳!”

徐盛堯最厭煩別人騙他,不管大事小情,葉帆若老老實實和他說了,即使與自己的本意違背,他也有考慮的餘地。現在葉帆居然用病情騙他,這令徐盛堯很是不滿,覺得自己的關心與緊張全是在演獨角戲。

“你身體既然這麽難受,就回去歇着吧。”徐盛堯冷靜的說完,就讓護工把葉帆的輪椅推回去。他順便吩咐傭人,未來三天葉帆的病號餐裏必須每個菜裏都有胡蘿蔔,不吃完不準下桌。

Andrew見他正在氣頭上,自己同他說電影投資的事肯定要碰灰,他趕忙約了個下次見面的時間,頭也不回的走了。和老板要投資這種事情向來是持久戰,他從不奢望一次就能成功。

轉眼間,一書房的人走了個精光,徐盛堯在桌前坐了一會兒,明明眼睛落在文件上,可怎麽都不能安下心來工作。他心中煩悶,幹脆叫來葉帆身旁的保镖,問他們:“釣釣追星的事情,怎麽沒人彙報給我?”

他雖然接管過娛樂公司,但他本身對娛樂産業沒有絲毫興趣,他知道的明星屈指可數,平日更不會看電影連續劇。若不是Andrew一門心思非要讓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老演員當男一,他真是連王立力是誰都不知道。

結果就這麽巧,他看不上的演員偏偏是釣釣的“男神”……這稱呼真是聽了堵心。

保镖面面相觑,當初徐盛堯只讓他們彙報葉帆的交友情況、出勤情況、外出情況,又沒說讓他們彙報他看了幾場電影,喜歡哪個明星。再說葉帆之前在禿鷹國時很少去電影院,就算去了也不會有熊貓國電影上映,他們完全沒聽過葉帆提起過王立力這個演員,當然無從彙報。

徐盛堯見他們什麽都說不出來,揮揮手讓他們都走了。他靠在沙發上休息了一會兒,腦中千思百緒,過了好久,他掏出手機給王健東打了個電話。

“健東,An剛才來找我了。”

王健東道:“我就知道他不會死心,肯定要親自去找你一趟。”他掌管新貴娛樂這麽些年,眼光獨到,“其實他那個劇本不錯,好好拍應該能成,而且他身為導演話題多,粉絲效應也高,只可惜這片子和他弟弟的戲路實在不符。”

徐盛堯又問:“那個王立力和他是什麽關系?”

“他說是朋友,據說出國前就挺熟了,演技相當好,就是公司太小什麽資源都沒有,年紀又大,長得一般,就一直沒紅。我一直建議An選擇咱們新貴的實力派演員,因為乘上他這股東風,人氣至少還能再上一個臺階。”

徐盛堯閉上眼睛,沉默良久,開口說:“如果王立力演技可以的話,在選角曝光之前把他挖到新貴來吧,這樣就算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王健東聽了手機差點沒握住:“啊?你這一秒好幾千萬的大老板,什麽時候有閑心過問這種小演員的挖角了?”

徐盛堯語氣無奈:“誰讓他喜歡。”

王健東默默點頭,心想老大為了An的電影選角,特地挖來其他公司的冷板凳演員,感情可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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