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心寫兮(一)

他将他從水中撈起,似溺水的鳥,抽骨的魚,滿身是傷 。

待悠悠轉醒,滿目皆黑,無一點光亮,這是夜裏?

乒乒乓乓的響着,有女子低語,“他醒了,快去叫明少爺。”

一陣一陣的抽痛中聽到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而後桌椅挪動,有人落座,茶盞奉來 。

來人落座,看着滿面驚恐的書生,道,“在下明澤,自江中救起先生,敢問尊姓大名?”

“不敢,我姓齊,我這……”施施然舉起右手,安在眼皮上,若是無事,怎麽一片黑暗,屋裏這麽多人,絕不會毫無光亮。

“齊先生眼裏落了塵翳,大夫說了,等白翳消退才能視物,我這裏自有人服侍你,齊先生不妨多歇息幾日,等身子好轉,明澤再來打擾。”

思付再三,齊鐵嘴只道,“有勞。”

“不必客氣。”明澤語氣甚是輕松,說完這句也不多問,徑直退了出去。

他不想說,他也不問。

墓道幽深,遇地下遇險 ,他舍身斷後被沖入了地下河流,卻不料再醒來是這般光景。

明澤坐在花亭裏,捧着茶翹着腿,聽到管家通報自家二哥要來,晃晃腦袋道,“來就來呗。”

明池進到園子裏就看到自家小弟癱坐在軟塌上,手臂伸直從榻上垂下,搭在一旁的矮桌上,桌子上糕點茶水一應俱全,亭外站着奴仆不敢出聲,這小東西倒是會享受,但是一副沒骨頭的模樣成何體統?

上前去一拍巴掌,将明澤從榻上驚醒,明池黑着臉問道,“叫你過來和湘江水師接洽,你倒好,游山玩水,還撿了個不明不白的人。”

“什麽不明不白,二哥你又聽誰瞎掰?你知道齊先生是誰嗎?”

“是誰?”

“我也不知道。”

他能一槍崩了這小崽子麽?

“哥,要是眼神能殺人,你都殺我千兒八百回了。”明澤伸個懶腰 ,總算是坐了起來,讓出一塊地方給自家二哥,悠悠道,“湘江水師比我們想得複雜,這一塊上面想收,但下面山頭太多,誰也不服誰,我總得查看查看到底是什麽情況,這可是一大批軍火,賣的不好老頭子能生吞了我。”

“算你有心。”都是一家兄弟,明池知道小弟雖然看着懶散,實則有才,軍部挂着虛名,生意做得風生水起,“不過你撿那算命的作甚?”

“他姓齊。”明澤說到這裏頓了頓,“雖然還沒核實,但是我想□□不離十。”

“天算齊家的人?”

“嗯,我收到消息,張啓山帶着九門的下了鬥,結果回來的只有寥寥數人,齊家當家的算是折在了鬥裏。”

“這你就敢收?”明池皺着眉,不知自家小弟打得什麽算盤。

“哎呦喂,就算不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舉手之勞的事情 ,再者說,萬一是呢?”

“你有多少把握?”

“不知道啊……”

他還是一槍崩了這小崽子來得痛快。

“二哥你急什麽,這不是派人去長沙打探去了麽。”明澤撚着蜜蜂糕遞到自家兄長手上,“有些事情沒到時候我怎麽敢說,等這邊的事情有了眉目,二哥不來找我我也要去煩二哥。”

“你心中明白就好。”明池接過蜜蜂糕放進了嘴裏,明澤是第一回單獨跑生意,那頭爹媽恨不得一天來三道信息,生怕出了什麽意外,瞟一眼自家細皮嫩肉的弟弟,湘江水匪的确多,難怪爹媽擔心受怕,可是轉念一想這臭小子氣死人不償命的性子,還是咕哝道,“真不知道爸媽擔心什麽,你不把別人折騰死都算輕的。”

“哥,你這話說的,想我明澤一表人才相貌堂堂玉樹臨風,一舉手一投足常有君子之風,那是不動如丘山動如脫兔……”看着明池起身才結束對自己慘無人道的吹捧,明澤站起身來,“哥,我送送你。”

“不用了。”明池擺擺手,車就在門口。

“沒事,我閑。”無視明池抛來的白眼,斂了長衫,揮手叫人把點心給齊先生也端一份,自個兒慢悠悠的跟着兄長出了園子。

那廂齊鐵嘴嘗了送來的糕點,甜而不膩,酥軟可口,這才剛咽下點心,一旁婢子奉上清茶,甘而後甜唇齒留香,全是上品。

明澤?明家?

心中有着萬千揣測,卻也不好問出口,畢竟不能視物,而一旁婢子聽聲音都還未成年,打探也打探不出什麽。只不過,都是小姑娘,要是有個什麽需要,他該怎麽辦?

“齊先生,少爺怕您不便,說給您添個小厮,您看合适麽?”

這有什麽不合适的?只是這家婢子說話比自家那群五大三粗的夥計客氣多了,當下點頭言謝,婢子笑了笑,“我們都是聽吩咐辦事,要謝當謝少爺。”

我倒是想謝,可是人呢?

人在書房,翻着清單,咬着嘴唇皺着眉。

“少爺,您歇會兒吧。”管家有些看不過眼,明澤喜歡白天睡覺,因為派出去打探消息的通常到傍晚才回來,明澤一邊吃晚飯一邊看,等撤了晚飯就窩書房,什麽時候看完什麽時候才睡,要是遇着旁人宴請,三更天能躺下都不容易。

“嗯……”明澤合上封皮,轉頭問道,“齊先生那邊怎麽樣了?”

“好些了。”管家盡職盡責,有問必答。

“能動麽?”

“您這是?”

“算了,明兒我自己去問。”

丫鬟打了招呼明兒少爺要過來,次日一早提前叫醒了齊鐵嘴,梳洗更衣,齊鐵嘴心中悵然煩悶,但是人在屋檐下,也不敢多說什麽,就連想問問自己在哪兒丫鬟都不敢說,只叫問少爺,可見這個明家少爺架勢有多大。

到了辰時明澤才帶着尾巴踏進病房,齊鐵嘴看不見,只聽到一聲爽朗的招呼,“齊先生,早。”

“嗯,早。”他起床快兩個時辰了。

“我起得遲,不好意思。”原來你知道啊。

“早飯吃了麽?”明澤客客氣氣的問着。

“吃了。”梳洗完了丫鬟就端過來催他快點吃。

“哦,我還沒吃呢,不介意我在這裏用早吧?”

他不介意……個鬼啊!你都端進來了好麽!

雖然他瞎了,但是油炸春卷米餅的味道他還聞得到好麽?

“您請。”好說歹說也是別人家的地盤,人家問候一聲已經很給面子了。齊鐵嘴這樣安慰着自己。

明澤喝了一口粥,停頓了一會兒,這粥沒加熱徹底裏面還是涼的,想了想,還是繼續喝吧,再熱麻煩。

“齊先生這倆天休息的可好?”

“很好,多謝明少爺。”

“唔,不用客氣,叫我明澤就好,我家老小都這麽叫。”

“這是……”

“賤名好養活,齊先生你懂得。”

明澤出世正逢荒年,自小體弱,這麽一個幺兒爹媽都捧在手心裏,取名選好認的,取完了大街小巷的貼,囑咐家裏下人只能喊明澤。

所以明澤其實不太喜歡少爺的稱呼,但是背地裏人家還是喊少爺。

“敢問閣下可是徽州明家的人?”

“我老家是那裏的,我也好久沒回去了,怎麽,齊先生你有興趣?嗝,改天忙完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轉轉?我記得我們老家雞燒板栗怪好吃的。”

明澤打着哈哈,齊鐵嘴心裏确是明白了七八分。

徽州明家,出過前清翰林閣大學士,曾任太子太傅,後來南京政府成立那會兒不少子弟進了黃甫軍校,南京政府和各大軍閥裏都占着高位,和四大家族亦有姻親,如今還握着軍火藥材生意,論地位,就是蔣家也要給幾分面子。

“你怎麽會到這裏來?”他們倒鬥也沒出湘江地界,離徽州南京遠了去了。

“當然是做生意了。”明澤語氣裏還帶着笑意,“你也知道,生意人可憐啊,天南地北的跑,連個安身處都沒,我這次過來就是和你說這事的。”

“和我?”這是什麽意思?要在長沙落地?

“別緊張,來,吃個花卷放松下。”也不等齊鐵嘴答話,徑直将花卷塞到了他嘴裏,明澤繼續說,“我們家不是做生意的麽,做到這邊來,但是這一代也太亂了,生意都沒做成,我到湘江上散心呢,就見你漂了過來,這都是緣分啊。這裏離長沙有二百裏地,我是借了處花園歇腳,也不好意思老賴在這裏,所以齊先生你看你身體好點沒,好了我們就一起換個地方轉轉,要是你不願意,我差人送你回家?”

“你去哪兒?”

“漢口。”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我為你算上一卦吧。”

“齊先生別勉強。”

說話間齊鐵嘴已經開始掐算,明澤一挑眉,這算命先生來真的?

片刻罷了,齊鐵嘴搖搖頭道,“明澤,你最好別去,北上恐有牢獄之災。”

“是麽?那我就不去了,你再算算我去哪裏好。”

WTF?

接受了?

相信了還 ?

這人畫風怎麽有點不一樣,頭次看到一點不懷疑就信了還把運勢交過來的人。

“好……”齊鐵嘴剛要應下又被打斷。

“還是算了,你才剛好,留着點力氣,明天跟我一起走吧。”明澤拍拍齊鐵嘴的肩膀,“如今這兵荒馬亂的,放你一人,我也不放心,同我一道吧,遇事相互間也有個照應。”

作者有話要說: 前面在LOFTER上發過一些,不過後續正文都放在晉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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