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西風讨了個沒趣,忙輕輕地打了打自己的嘴,道:“是兒子顧慮不周,洛公子別氣,幹爹是怕您身子還沒大好,又吹了風,落了病根兒。”
洛金玉不自在地道:“與西風公公無關。”他忍不住朝沈無疾道,“西風公公對我極為照顧。”
沈無疾一時也不知說些什麽才好,只能低聲道:“這是他的本分。”
沈無疾有心攀談,苦于無話好說,思來想去,問道:“咱家忽然想起一件事兒,不知是否會冒犯你。”
洛金玉道:“公公請說。”
“你後脖子上是否有一個狐形烙印?”沈無疾問。
洛金玉坦然道:“是有。”
這并非秘密,那烙印所在之處并不隐秘,略微撥開頭發便能看見。
沈無疾問:“我能否看一看?”
洛金玉不知他是何意,卻也沒有斷然拒絕:“可以。”
說着,洛金玉便略微側過頭去,用手撥開自己腦後長發,讓沈無疾看自己頸後的烙印。
沈無疾忙起身過去,說了句“冒昧了”,然後仔細地看洛金玉這烙印。
烙印小巧精致,一眼便能看出是個狐形。
沈無疾皺了皺眉,回去自己位子上坐下,問道:“是胎記嗎?”
洛金玉放下長發,看向他,搖了搖頭:“不知道,我娘生我的時候不易,險些難産,我好容易生了出來,她便昏了過去。待她醒來見到我時,便有這個東西了。穩婆也說不準我這是生下來便有,還是其他怎麽的。只是看着又不像胎記。”
“尋常胎記确難如此精巧。”沈無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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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金玉附和地點點頭:“都是這樣說的。只是,也不必要給一個剛出世的嬰兒烙印。或許只是巧合罷了。”又問,“公公怎麽忽然想起這事?”
沈無疾忙道:“沒什麽,就是忽然瞥見點兒,就想起了,有些好奇。”
洛金玉:“……”
這有什麽好奇的?
沈無疾怕他追問,便道:“時候也不早了,咱家還有些公務,明日裏再來探你。”
洛金玉跟着他起身:“公公事務繁忙,無需特意探病。”
沈無疾懶得和他說客套話,聞言便點點頭:“你也不必送了,咱家自個兒能出去。今兒外頭有些冷,待天好些了,你白日便在院子裏曬曬。”
洛金玉點頭,停下腳步,目送沈無疾離去。
洛金玉得了彭祖小印,急着要去宕子山尋玄門學秘法,卻也心知自己的身子先要好了,便格外遵醫囑,喝了藥,早早便上床歇息,只為早日康複。
可他攥着彭祖小印,躺在床上許久也沒睡着,只顧着思索如何從沈府悄然離開,從哪條路去往宕子山,又如何用小印進到秘谷之中,再如何瞞過門人耳目,偷學到禁術……
想來想去,他又想起沈無疾來,不由得心中難受。
不告而別實在是下下之策,愧對沈無疾一片真心。
然而若非如此,沈無疾想必不讓他輕易離去。
只說是回家鄉尋祖,沈無疾都十分顧慮,若是讓沈無疾知道他是去尋那也不知存在與否的玄門,想必沈無疾會斥為無稽之談,說他是憶母成狂,更不許他出門了。
自古孝義難兩全,便是愧對沈無疾,也只能如此了。
洛金玉咬一咬牙,心中如此暗道。
宕子山浮雲觀。
此時已入深夜,觀主是位慈眉善目的老道,白須華發,身形清瘦,正在靜室中盤膝打坐,拂塵放在身前。
不多久,他便元神出竅,飄飄蕩蕩地朝觀後面的山林深處過去。
觀主來到七哀洞中,剛進去,便聽到從曲折的洞穴甬道裏傳來男子憤怒的咆哮聲與質問聲。
“你們憑什麽抓我!”
“你們憑什麽審我!”
“你們憑什麽判我!”
“玉兒是我道侶,燕康他奪我道侶,我憎他恨他殺他,有何不對!”
……
觀主默然嘆了聲氣,元神已來到深處,對盤膝圈坐在地上的幾位道人颔首行禮,接着看向被道人們困在中央的那團黑色霧氣。
霧氣被四周符咒所困,橫沖直撞,卻仍然沖撞不出來,只能猙獰扭曲地發出嘶喊聲。
“師父。”觀主對着那團霧氣嘆道,“許久不見。”
霧氣聽到聲音,略消停了些,“轉”向觀主,冷冷地道:“我不想見你。若他們以為你來就能說動我,那是癡心妄想!”
觀主搖了搖頭,勸道:“師父,小師叔與燕康皆已入輪回多年,您又何必執着入魔……”
“燕康的奪妻之仇我能不報,但你們憑什麽不許我去找玉兒!”黑霧發出尖利的聲音。
觀主無奈道:“可是,師父,小師叔他從來都未與你結為道侶……”
“若不是燕康那王八蛋橫刀奪愛,玉兒早便是我道侶!我與玉兒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若非燕康——若非燕康從中作梗——”
觀主更是頭疼:“可小師叔修的是無情道,若沒有燕康破他的道,他只會終生無情無欲,仍然不會與師父你結為道侶啊。小師叔與師父您同門修行百年,若您是他破道之人,便早就破了,又怎會有燕康的機會。”
那團霧氣聽聞此言,猛地竄了起來,激動地胡亂罵了一通,無非是罵觀主吃裏扒外,罵他們都護着燕康那奪人所愛的王八蛋。
觀主再度嘆氣,憂傷地望着這團憤怒的黑霧,不由得想起了許多年前。
那時候,師父宋淩尚是君子端方、矜持嚴謹的白衣修者,身負百年難得一見的靈根,天賦卓然,乃是玄界最受重望後輩。
相較而言,玉小師叔顯得不值一提。
玉小師叔只是浮門後山裏一塊平平無奇的石頭,彙聚了日月精華,因緣得了道,這才被收養在門中。
兩人若說是青梅竹馬,倒也算得上,可若要說是兩小無猜……委實言過其實。
且不說玉小師叔是一塊無心的石頭,修的是無情道,根本無情無欲,尋道侶是毀自身修為。
光說師父宋淩,那也沒人看得出來他對玉小師叔有求侶之意啊!
宋淩是浮門天才,又是靈狐族少族長,身份了得,他又愛四方游歷,除祟斬妖,結交甚廣。
可玉小師叔與他截然不同。
小師叔在玄界岌岌無名,在浮門中也是個從不出風頭的,平日裏只愛待在山水間采藥草,研制靈丹妙藥供門人使用,報浮門點化收養之恩。
甚至都沒人見過他倆說過什麽話。
某一日,玉小師叔從深林裏救回來的一個像“小狼人”的醜八怪,後來取了名,叫做燕康。
尋常人醜,是醜在五官,可這燕康之醜,卻是渾然沒了人樣。他渾身上下的肌膚幾乎沒有完好之處,火燒,刀割,流膿,或長有粗糙雜亂毛發,還動辄龇牙咧嘴,面目猙獰,瞧一眼便令人心驚。
玉小師叔雖修無情道,但他只是沒有情|欲,到底是得了機緣的靈氣化物,自有一番善意,便将人撿了回來,悉心照料,還幫這小狼人開了靈識。
在玉小師叔的照料下,燕康漸漸好了起來,有了人樣,也學會了說話。
他斷斷續續地說起自己淪落至此的緣故,原來他自生下就被一惡霸扔在狼犬窩中,據說是惡霸與他父母有仇。
那惡霸本想讓這嬰兒被狼犬吃掉,不料有一只母狼犬剛生了一窩小狗兒,見着多了一個嬰兒,不知是錯認成自己的孩子,還是天性使然,叼着他一同喂養起來。
惡霸眼見有趣,也不急着殺他,将錯就錯,将他與這些狼犬混養在一起,以此取樂。
他被狼犬養大,以為自己也是一條狗,稍大些,便被惡霸領去參加鬥狗賽。
到底他只是個人,哪裏贏得過那些彪悍暴戾的烈犬,幾次三番下來,他被咬得奄奄一息,眼看再無救活可能,惡霸也玩得厭了,令人将奄奄一息的他扔到郊外亂葬崗。
卻不料他撐着一口氣,從亂葬崗一路逃竄進了宕子山深林之中,然後被玉小師叔救了。
後來那些傷倒是治好了,但疤痕仍在,乍一看,還是有些吓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