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曹禦醫憋着氣兒道:“公公……”
“一句話, 治得好, 還是治不好?”沈無疾豎眉瞪他。
曹禦醫想了想, 堅持道:“在下得先查看洛公子傷勢究竟如何。”
沈無疾冷笑道:“曹大人又誤會了,咱家如今不是在求你!”
曹禦醫深深呼吸, 起身朝沈無疾拱了拱手:“沈公公,在下從醫多年, 也從不妄言, 傷還沒看, 不敢包好。若公公覺得在下才疏學淺,能力不足, 公公自可再聘神醫。”
“曹阡陌!”沈無疾也站起身來, 将他按回凳子上, 語帶威脅,“你今日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和咱家這樣說話?可別忘了, 若不是咱家,你曹家滿門可不會有今日風光。”
“公公, 我是個大夫,不是神仙。”曹禦醫忍氣吞聲道,“且我一直記着公公救命之恩,因此我也不能糊弄公公。公公何必急這一時三刻,最多,在下現在就尋個借口去看看洛公子的手,然後給公公結論便是。如今什麽信兒都沒有, 公公與在下說什麽都不頂用。”
沈無疾卻道:“他剛睡了,明日再看。”
曹禦醫點頭。
沈無疾在須臾之間又變了臉色,朝曹禦醫笑了笑,柔聲道:“咱家剛剛是心急了,曹大人莫要怪罪。”
曹禦醫其實也是有些怕他這陰晴不定性情的,面上卻只恭維道:“公公言重了,曹某自然知道公公為了洛公子才如此急切,曹某行醫多年,哪裏不知病患家人的心情,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沈無疾果然被這“病患家人”四字取悅,神色更緩,起身去百寶閣上取下一個精致的檀木匣子,放到曹禦醫面前桌上,笑道:“總麻煩曹大人,咱家心中也是有愧。”
曹禦醫看一眼這匣子,并不敢碰,忙道:“不敢當,不敢當,公公這樣,倒是折煞在下了,懸壺濟世,救死扶傷,本就是曹某應盡之責,何況公公于在下有恩……”
“給你便收着。”沈無疾道,“咱家不是個刻薄吝啬之人,有難,咱家不會叫身邊的人同當,可有福,咱家就愛與身邊的人同享。咱家與曹大人一見如故,敬佩曹大人精湛醫術已久,欽慕之情,又哪兒是這些俗物能抵得上的?”
曹禦醫一聽這“傾慕之情”,心中一個咯噔,忙細細查看沈無疾神色,卻也沒看出什麽端倪來,心中才緩了緩,暗道:沈無疾有時說話是有些詞不達意,無需驚慌,他慕的是洛金玉,不是我,放松,不要緊張,不要害怕,曹阡陌,你生得平平無奇,簡簡單單,不似那位洛公子驚為天人,你入不了沈無疾的眼!
沈無疾倒沒在意曹禦醫微妙的神色,只道:“打開看看,喜不喜歡,若不喜歡,咱家再送你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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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禦醫忙打開木匣子,定睛一看,頓時大驚,起身道:“公公,這太貴重了,在下受之有愧,不敢收,不敢收。”
這木匣子一打開,裏頭六顆大小、模樣相同,成男拳頭大小,晶瑩剔透、一瞧便不是俗物的夜明珠便散發出柔和皎潔的光芒,曹禦醫也是見過市面的人,哪能看不出這東西是宮裏才能有的寶貝,民間哪怕有錢,也不定能買得到。
何況定眼一看,夜明珠上頭還雕着亭閣樓臺與小人兒,精美非凡,巧奪天工,必定不是尋常匠人所刻。
這樣的夜明珠,一顆已是價值連城,何況是六顆。
沈無疾再度按住曹禦醫的肩膀,讓他坐回去,笑着道:“曹大人再仔細看看。”
曹禦醫忐忑地繼續看這夜明珠,又是一怔。
“這六顆夜明珠乃是一套,前朝的貢物,神匠所雕。前朝覆滅時,趕上番族入侵,京中大亂,這東西也失落于民間了。這許多年來,好容易才一一尋回。”沈無疾溫言道,“咱家知道曹大人再世華佗,做事全憑醫者父母心,不愛金銀這些俗物,可咱家也聽說曹老夫人愛看戲,尤其愛看唐明皇與楊貴妃的戲。趕巧了,這上面恰好也是雕的這個,夜裏熄了燈,将它放在牆邊,看着甚是美妙。咱家心想着,老夫人見着了,必然會愛不釋手。”
曹禦醫讪笑道:“公公一片好心,在下心領,可這委實過于貴重……”
“曹大人不收,便是不認咱家這個朋友。”沈無疾也懶得和他多說,徑直這樣道。
曹禦醫:“……”那還能怎樣,說我不敢認你這朋友嗎?
他想了想,只好道,“卻之不恭,受之有愧,實在是……”
“咱家送你,你便收着,便沒什麽有愧的。”沈無疾微笑道,“洛金玉的身子,還得仰仗曹大人精心照料呢。”
曹禦醫見左右自己是逃不過這個坎兒,索性放棄掙紮,只道:“在下一定盡心盡力。”
沈無疾卻道:“咱家不要你盡心盡力,咱家不管你盡不盡心力,盡了多少心力,咱家只要結果,結果便是洛金玉完好如初。”
“……”曹禦醫只能道,“在下明白。可是公公,既如此,曹某鬥膽也得勸您一句,可千萬別再對洛公子用強了。”
沈無疾頓時一噎,高高在上的面孔險些維持不下去了,皺着眉頭,欲言又止。
曹禦醫也算是破釜沉舟了,破罐子破摔,索性拿出全部膽量,直言:“在下知道公公對洛公子一片深情,可洛公子為人貞烈,這是人所皆知的事,公公哪能不知,怎還惹這樣的錯呢?在下自然盼着洛公子好,也知公公比在下更盼着洛公子好,可公公這樣,豈非是本末倒置嗎?說句公公不愛聽的,洛公子若有朝一日索性來個玉石俱焚……”
“住嘴!”沈無疾急忙喝止他,“不許亂說!”
曹禦醫便不說了,只是看他。
沈無疾不自在地又端起冷酒喝了下去,沉默許久,不自在地看着別處,道:“咱家以後不這樣了,今日……今日是一時情不自禁……”說着,他又忍不住為自己充些面子,道,“你若和你情投意合之人日日在同一個屋檐之下,你又憋得住?”
曹禦醫欲言又止。
他極其想問:公公您和洛公子在哪兒情投意合了?夢中嗎?
他還想問:公公您有什麽可憋不住的?你憋不住了能做什麽?
但他尚存理智,什麽也沒有問。
問了,他怕自己今夜無法活着出這龍潭虎穴。
可曹禦醫這神色微妙,仍刺痛了沈無疾此時敏感內心,橫眉問道:“怎麽,你覺着洛金玉就是瞧不上咱家?”
曹禦醫忙道:“絕無此意!公公神仙之姿,權傾朝野,年少有為,萬裏無一!”
沈無疾沉默片刻,又自怨自艾道:“又有什麽用。”
曹禦醫:“……”所以你真認為自己神仙之姿萬裏無一?
沈無疾再度喝酒,望着燭光,出神道:“他才是神仙之姿,萬裏無一,在他眼中,咱家不過是個腌臜的閹賊,還是個想吃天鵝肉的癞蛤|蟆。”
曹禦醫:“……”這話,可怎麽接呢。
他讪笑着道,“公公千萬不要妄自菲薄,在下想着,洛公子絕無此意。只是他性子烈,何況,洛公子冰清玉潔之人,想必……想必情窦初開,”曹禦醫竭盡全力措辭,“對,情窦初開,面對龍陽之事,必定不知所措,哪裏是一時之間便能想通的?他又年歲輕,公公多擔待,多給他一些時間。”
沈無疾疑惑地看他:“你覺得,他情窦初開了?”
曹禦醫:“……”不,我沒覺得,我覺得洛公子倒了八輩子黴,且我覺得洛公子怕是自個兒也覺得自個兒倒了八輩子黴,竟無端招惹上你這瘋子。
這話死也不能說,說了怕能被鞭屍。
曹禦醫陪着笑打哈哈:“前些時候見洛公子,他與公公不是相處得頗好嗎。”
沈無疾黯然道:“他拿咱家當恩人。”
曹禦醫正措辭要安撫他,又聽他嘆氣,“卻又不說以身相許。”
曹禦醫:“……”
沈無疾又悶頭喝下一杯酒,傾訴道:“咱家原先也不願意他為了恩情以身相許,可如今,咱家心想着,倒不如他為了恩情以身相許,好歹,咱家也先得了他的身子。”
曹禦醫:“……”
曹禦醫:?
公公您清醒一下,您在想什麽?您還記得自己是公公嗎?
曹禦醫甚至開始懷疑,這是位假公公。要麽是當初蒙混過關,要麽便似爹所說的那樣,當初淨身時年歲小,這麽多年來,又長出新的了。
曹禦醫又暗道,若是假太監也好,是假的,他便不會無理取鬧的讓我為他尋回陽之法了。
曹禦醫越想越覺得是這麽回事兒,否則怎麽這太監成天的琢磨男男之事呢?比他這正經男人想得還多,活生生一個淫|魔。
曹禦醫正琢磨着,便聽到沈無疾透過朦胧的醉眼望着他,薄唇一張一合,唇紅齒白間,發出催他命符的聲音:“曹大人,咱家問你一件事兒,你可知這世間有回陽之法?”
曹禦醫:“……”
任他如何不願意,這一刻,終究還是到了。
“那個,在下……”曹禦醫硬着頭皮道,“這個,便有些強人所難了,公公必定得另請高明……”
“整個禦醫院裏,誰比得上曹大人。”沈無疾盯着他,“曹大人杏林世家,更是青出于藍。”
曹禦醫欲哭無淚:“公公謬贊了……”
“你是說咱家看走了眼?”沈無疾無理取鬧。
曹禦醫忙道:“不是,不是公公之過,是在下能力不足……”
沈無疾卻并未繼續糾纏他要回陽,轉而又唉聲嘆氣,自憐自傷:“咱家什麽都好,便輸在不是個全乎人兒上。”
曹禦醫:“……”您倒是很自信。
沈無疾道:“若咱家是個全乎人兒,想必他也沒這麽嫌棄咱家。”
曹禦醫強顏歡笑:“公公何必為此自傷,公公雖……但世間又有多少男兒比得上公公。”
沈無疾聞言,立刻道:“這倒是!”
曹禦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