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喜福怎敢惹盛怒之下的沈無疾, 他正要立刻滾走, 卻又被沈無疾喝住:“等等!”
喜福忙道:“兒子在。”
沈無疾狠狠地跺了兩腳地, 黑漆漆的眼珠子溜來溜去,終了, 一咬牙,瞪着喜福, 低聲道:“傻人有傻福, 說的便是你這種傻子……過來些, 咱家有話問你。咱家,有位朋友, 是誰你便不要問了, 總之是位達官貴人……”沈無疾一頓, 爽氣道,“罷了,不是咱家的朋友, 就是咱家!”
喜福:“……”
他心道,您不說這後一句, 我也知道這位朋友就是您,您與兒子,連上展公公與西風,咱們已經在這兒為了您與洛金玉的事兒糾纏大半個時辰了,誰還能不知道似的?
沈無疾不恥下問:“你算有出息的,咱家就不聽那幾個混賬胡言亂語了,聽聽你怎麽說。你機靈着點兒, 事成之後,少不了你的好處。”
沈無疾說得仿佛要殺人滅口、販贓越貨似的,聽得喜福哭笑不得,卻不敢表露分毫,只趕忙應着:“能為幹爹分憂,兒子受寵若驚!”
“少廢話!”沈無疾道,“你就先說說,咱家如今該怎麽做?”
喜福慎重地想了又想,像模像樣地低聲說了起來。
沈無疾一面聽着,一面在臉上露出得色,心道,像咱家這樣禮賢下士、能屈能伸之人,活當坐得今日的位置,呵呵。
……
洛金玉本以為照沈無疾的性情,大約聽了西風的報信兒,也一時三刻不會有所回應,正思索着該如何幫吳三少爺消除這場因自己而起的災難,就聽得熟悉的聲音從門外響起,沈無疾客氣又關懷地問:“金玉,你歇了嗎?”
洛金玉一怔,心中不解沈無疾這又是怎麽了。
這些時日,沈無疾死皮賴臉地睡在他屋子裏,為防他鎖門,索性将門闩都拆了。
沈無疾進入他房間肆無忌憚,渾如進自個兒的屋子那般理直氣壯(雖說,這間屋子原本委實是沈無疾的),哪裏又會多此一問?
可無論沈無疾又是吃錯了哪門子的東西,洛金玉只不理他便是,低着頭繼續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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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無疾在門外等了片刻,見洛金玉連個聲兒也不回自己,心頭火氣便冒了上來,想推門徑直進去得了!
可他轉念一想,硬生生地咽下了這口憋屈,柔聲道:“聽說你今日沒吃什麽東西,這可不行,你身子還沒大好呢,瞧瞧你自個兒,瘦得跟個麻杆兒似的了,你那腰,咱家一條胳膊就箍了個全,摸着全是骨頭,沒半點肉,都硌手了。”
洛金玉:“……”
非禮勿聽,非禮勿言。因此我不聽他的,我也不罵他。
洛金玉凝神呼氣,繼續仔細看書。
沈無疾自顧自地心疼了一陣,仍然沒得到洛金玉的回應,惱怒道:“洛金玉你自個兒讓人催我回來的,吳三的事兒你究竟要說不說?不說咱家就回宮了,咱家日理萬機,哪兒來這麽多閑工夫和你耗着?”
他叫完,卻又不走,盯仇家似的盯着那扇虛掩着的門。
喜福那不老實的混賬,說的全是胡話。沈無疾心中罵道,什麽讓咱家曲意關懷,溫柔可意,令煦陽入他懷抱,全都是狗屁!狗屁不通!咱家平日裏少對洛金玉溫柔關懷了嗎?有屁用!屁用沒有!
正罵着,房門便開了,洛金玉冷冷清清地側身站在那,冷冷淡淡地道:“有勞公公,公公請。”
沈無疾哼了一聲,一甩衣袖,邁腳進去,心道,還不如咱家開門見山來得有用!可見那錢氏也是實在深宮寂寞,又別說不敢垂涎咱家這樣的人物,便是次一些的展清水這些人,她也高攀不起,這才饑不擇食,被喜福那蠢貨撿了個漏,并非是喜福有過人之處。
“公公請坐。”洛金玉道。
沈無疾大馬金刀地坐下了,心中想着要虛張聲勢一番,開口便酸溜溜的了:“咱家說那麽多,你都充耳不聞,一說到吳三,你可算肯開門了。”
洛金玉仍是那副萬年不化的模樣,面無表情地道:“這門又沒有闩,公公何時懂得非請不入了?”
沈無疾知他是嘲諷自個兒這些日子的所作所為,倒也沒臉惱,只是哼了一聲,聲音低了些,嘀咕道:“你可真記仇,讀書人,心胸要廣闊些,便是不說這個,心胸狹了,對身子也不好。”
洛金玉反唇相譏:“公公既有如此自知之明,便不如自己引以為鑒。”
沈無疾理直氣壯:“咱家又不是讀書人。”
“……”洛金玉對他這等厚臉皮已是無可奈何,說無可說,只能別過臉去,不看這張令人看了便心生無限郁結的臉,賭氣道,“公公确實很有自知之明!”
沈無疾見狀,忙道:“哎喲,怎麽又生氣了?你這人,你說你,成天這氣那氣的,哪能身子好!是不是下面的人伺候你不周到?咱家也說,還是西風的不對。西風這小兔崽子,成天只惦記着玩兒……”
洛金玉:“……”
他幾乎要被沈無疾氣笑了。這世上怎會有沈無疾這樣的無賴?
但洛金玉理智尚存,壓下心頭火氣,暗暗呼吸一口長氣,看向沈無疾,起身拱了拱手,行了個禮,道:“公公,洛某說話,愛開門見山,不愛說虛話,請見諒。公公又日理萬機,洛某不敢耽誤你的時候。今日洛某厚顏為吳為大人求公公一事,望公公成全。”
沈無疾忙也起身去扶他的手:“說話便說話,你不愛說虛話,又何必多行虛禮,咱家與你又不是外人。”
洛金玉被他抓着手腕便覺渾身不自在,忙将手抽了出來,背在身後,藏在素白幹淨的寬袍大袖中。
沈無疾輕輕地咳嗽一聲,沒說話。
洛金玉見他沉默,又道:“沈公公,恕洛某直言,公公日理萬機,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既大權在握,榮華富貴,便該為社稷蒼生謀福祉,而非弄權作勢,排除異己。吳大人與公公均是食君之祿,公公食君之祿,卻只顧私利,吳大人忠君之事,彈劾公公,乃是合情合理之事,公公卻因此對他心懷怨恨,洛某覺得很不應該。”
沈無疾本要解釋,可聽完這一番話,又不急着解釋了。
他面色陰晴不定,坐了回去,随手端起桌上的茶喝了起來。
洛金玉一怔,道:“那是我喝過的冷茶。”
沈無疾斜靠着太師椅背,懶洋洋的,似是挑釁似的,又喝了一口,露出陶醉神色,故意用戲谑語氣說道:“怪不得呢,口齒留香,咱家還想着,咱家府裏何時有這麽好的茶了。原來,咱家今日裏命好,趕上仙子賜涎了。要不怎麽說,都想做神仙呢,光是仙子的口水,都令咱家如癡如醉,如在夢中了。”
洛金玉遭他這樣調戲,蒼白的臉騰的又被他氣紅了,捏着拳,惱怒地喝道:“沈無疾!”
沈無疾慢悠悠地道:“小點聲兒,別吓着咱家了,等等,咱家再回味一口。”
洛金玉見他這無恥模樣,氣得血沖腦門,伸手就要去搶茶盞,可手伸到沈無疾的面前,又猛地僵在那,似是沈無疾手中的茶盞燙手,令洛金玉修長的手指有些無措地蜷縮起來。
沈無疾勾着唇角,偏着頭,問:“怎麽,洛公子到這時候了,還秉承君子端方這種廢話,連個茶盞都不敢伸手搶?”
洛金玉收回手去,惱羞地扭頭看着別處,不要理他。
“可真是好修養,”沈無疾笑着道,“不愧是咱家供在心尖兒上的好金玉,咱家就愛你這樣兒。你一颦一笑,一喜一怒,一嗔一瞪,都仿若有根絲線牽引着咱家的心腸,哎喲!”沈無疾放下茶盞,捂着心口,道,“可疼了,卻疼得歡喜。”
“沈無疾,我在與你說吳大人的事,你休得顧左右而言其他!”
“咱家就是在和你說吳為的事。”沈無疾眯了眯狹長鳳目,微笑着道,“咱家是想告訴你,咱家與你不一樣。若咱家是你,剛剛咱家就将那茶盞一把奪過去,往地上摔個粉碎,再撿一片能用的,朝着對方的臉上劃過去。他不是愛品茶嗎,咱家劃爛他的嘴,把他舌頭割了,看他怎麽品!”
洛金玉臉上的血色褪去,卻毫無懼色,定定地看着沈無疾,半晌,他冷冷道:“公公不愧是東廠出身。”
沈無疾仍然笑着:“可別,這算什麽,東廠折磨人的法子多了。咱家可沒敢說,怕吓着了你。”他又道,“你可知那位吳大人是為了什麽事彈劾咱家嗎?”
洛金玉道:“為了我出獄一事。”
沈無疾挑眉,剛要開口,便聽洛金玉道,“我先前只道是新君登基,大赦天下,卻不知其中仍是沈公公陽奉陰違,欺上瞞下,游走多方,這才令在下出了獄。”
沈無疾的笑容漸漸淡去,道:“因此你若為吳為說話,可就有些許尴尬了。”
洛金玉道:“非也。今日洛某請西風公公叨擾沈公公,其實是為兩件事。第一件事,便是請公公明理是非,不要為難吳大人。第二件事,便是向公公辭行。洛某厚顏,先行回家鄉安頓亡母孤魂,待事一了,自會回去牢中,令這段錯事自洛某起,也自洛某終,既不拖累公公,亦不牽連吳大人。”
沈無疾能被他氣死:“咱家還是頭一回見出來了還眼巴巴自個兒回去的!你當那裏是你家?”又緩和下來,循循善誘,“你不要賭氣,金玉,咱家與你争吵,是家裏的事兒,你可別幹傻事。”
若換了是別人,沈無疾倒還不會這麽急,因這種傻事,他還不信別人會去幹,無非嘴上說說罷了。
可這話從洛金玉的口中說出來,沈無疾可就信了,還十分相信!他可信洛金玉能幹出這事兒了!
“你可別讀書讀傻了。”沈無疾急切地勸道,“咱們暫且不說吳為,只說你。你本就是被冤枉的,本就不該遭那場牢獄之災,因此你出來是理所當然之事,何必去管是怎麽出來的?你若是為咱家擔憂,那就更不必了,咱家如今哪怕這麽件事兒。皇上也都知曉了,就說了我幾句,這事兒就當是過去了。”
洛金玉卻道:“我蒙冤入獄,自會繼續鳴冤,也絕不會認罪,直到真相大白那日。”
“你這書呆子!”沈無疾猛地雙手捧著他的腦袋,道,“臉小,腦子也小,怪不得轉不過彎兒來呢!”
洛金玉:“……”
他臉上一熱,忙掙脫沈無疾這沒頭沒腦的動作,“你說話便說話,怎麽總要動手動腳?”
“你在牢裏還少了被人動手動腳?”沈無疾反問,“你手上的藥可還塗着呢,你當咱家至今還什麽都不知道,你當人家曹禦醫是瞧着你好看,方才殷勤地給你多看看手?”
洛金玉:“……”
洛金玉心中煩亂,道,“這不是一回事。”
“不是一回事……哼哼,是不是一回事。”沈無疾悻悻然道,“寧可被人打,也不肯被咱家輕輕碰一碰,好似咱家的身上淬了毒,碰一碰,便要爛心爛肝。”
“……”洛金玉也不知怎麽回事,每每與沈無疾說話,總也正經說不了幾句,無論說些什麽事,最終,都會莫名其妙地回到龍陽斷袖的事兒上,簡直荒唐,簡直荒謬,簡直——沈無疾簡直不可理喻!
就沈無疾這樣兒的人,竟做了司禮監掌印,竟是深受當今皇上寵信的心腹要人……怪不得朝綱紊亂,國之不國,貪官佞臣,邪道叢生!
作者有話要說:洛金玉:社會責任感上身,對國家的未來憂心忡忡。
啊啊啊啊我記錯了!我以為我放了今天的存稿!剛想看個評論,才發現!補上!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