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現今梁皇勤勉政務,前線戰場又常虎視眈眈,除了後宮嫔妃院中及三省六部外,皇帝極少踏足其他地方。

上一回葉靈入水受驚昏厥,皇帝入了太醫院;這一回突然來了國子監……

葉煊腦子裏思索一番,出去接駕時得出結論:肯定是為了九皇子。

九皇子熠,取自光明恢弘之意,越貴妃之子,是目前宮中最小的皇子,也是宮中備受寵愛的皇子,上至皇帝太後,下至妃嫔太監,無一不喜歡他。

一是因為老九出生晚,大皇子都已經出宮建府,他卻才到上學的年紀;二則是老九早産,生而與旁人有異,反應總是慢一些,卻有過目不忘之能;三是越貴妃,她同皇後一族,都李家嫡系一脈,又受帝寵,如若皇後失勢,她就是最有可能上位掌鳳印之人。

不管是趨炎附勢又或假意逢迎,想來都會對九皇子溫柔三分。

皇帝依仗停擺國子監,本要去演武場的衆人抱着鞠重新折返,滿滿當當跪了一院子,果然見一身黑色帝服的男人牽着一粉雕玉琢的小玉童進來,身後還跟着一衆國子監官員。

皇帝在主位坐下,将小兒子抱在自己腿上坐下,擺了擺袖子,“此時還未到放課時分吧?你們這是要往哪去啊?”

他這話喜怒不辨,衆人吓得身體一僵,就連三公主也下意識的把蹴鞠往身後藏了藏。

謝玉舒怕皇帝問罪,立刻就要出來禀明,被葉煊一把抓住。

葉煊對着性急的小先生搖了搖頭。

葉煊自認對皇帝的心思能揣測出幾分,他這話問的是三公主他們,謝玉舒迫不及待出來急切表态,一會莫名将這場問話推向問責,二則是會凸顯出衆皇子沒擔當。

這些日子接觸以來,葉煊很明白,謝玉舒才學過人,有治世之能,卻生性正直,并不善于揣度人心。

官場沉浮瞬息萬變,伴君如伴虎,葉煊不喜歡,小先生就這麽不明不白惹了皇帝不悅,如同皇後一樣,徒遭幾分沒來由的厭棄。

謝玉舒被拉住頓了一下,明白葉煊讓他稍安勿躁,神色猶豫,就聽三公主上前朗聲一笑,主動解釋道,“今日的課程學完了,我們打算去演武場同黃将軍比賽蹴鞠!”

“哦,難怪最近黃莽天天往宮裏跑,朕還當他想開了,打算入兵部任職了。”

皇帝輕描淡寫一句話,驚得一衆官員一陣恍惚:前些日子前線戰報回京,大軍已打至北戎西都,封大将軍三番四次上奏請黃莽回前線作戰,那日陛下特意将朝臣召回問詢了意見,有反對的有同意的,陛下都沒有開口,只是将此事壓下,先讓周邊兩城守将前去支援。

如今這突然提起……是打算将黃莽拖在京中?

謝玉舒聽父親說起過這事,他皺了皺眉,抿起的唇角看着挺不同意的。

葉煊看着小先生掩飾不住的表情,心中略驚,側身擋了一下。

他這一動作很小心,正與三公主一問一答的皇帝未曾發現,坐在他膝頭的九皇子一雙清淩淩的眼睛卻落在他身上。

葉煊對着他露出一個無害的笑容。

九皇子目光落在他臉上,歪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忽然扯了扯皇帝的袖子。

皇帝立刻停止與三公主的問話,低頭慈愛的給九皇子理了理衣服,輕聲細語的問,“小九,怎麽了?”

九皇子沒看皇上,一指葉煊,稚嫩的聲音充滿了疑惑,“父皇,那是長大的小九嗎?”

衆人目光落在毫無存在感的七殿下身上,滿室皆驚。

葉煊眸光一瞬帶起森寒的殺意。

滿朝皆知,越貴妃受寵是因容貌肖似良妃,曾經滿京盛名的李家貴女,一朝入宮,卻是當別人的影子。

葉煊見過越貴妃,他私認為,母親與越貴妃兩人容貌多有相似,滿身的氣質卻截然不同,根本不可能引人誤會。

良妃洛婉清出自江南鹽商,還只是沈家父母雙亡的表小姐,自小寄人籬下的生活,造就了她軟弱可欺的性格,眉宇間都攏着一層化不去的憂愁,遇事猶豫不決難下決斷,說的好聽是楚楚可憐引人憐惜,實則有些小家子氣,但這樣的人能極大程度上的滿足男人的自尊心。

而越貴妃是李家人,李家入仕多年,也是鐘鳴鼎食之家,嫡女都是做世家大族主母培養的,越貴妃氣質更清冷一些,看着不争不搶,手段卻比皇後更淩冽,能從賢、淑、德三妃手中力排衆議拿到後宮協理職權,其中手段城府可見一般。

更可怕的是,他人會說良妃禍國妖姬,卻從來不會用這些詞指責越貴妃,反而會贊賞她才是真是适配天子的女人。

葉煊其實一直懷疑,帝後關系會如此僵硬,也有越貴妃從中挑撥的關系。

如果說良妃和越貴妃的容貌只是幾分相似的話,葉煊和九皇子卻足有七八分相像。

葉煊想起前段時間皇帝對自己莫名的關注縱容,即便知道不可能是因為同九皇子長相相似,也難免動怒。

他眸中的殺意不過一霎就盡數收斂,九皇子卻敏銳的被吓了一跳,雙手抓緊了父皇的袖子。

葉煊露出乖巧的笑臉,十分“高興”的回答道,“我和你都是父皇的兒子,自然長得相似。”

“小九,我是你七哥。”

九皇子懵懵懂懂,看了看皇帝,才遲緩的吐出兩個字,“七、哥?”

“嗯。”

葉煊滿臉都寫着高興,謝玉舒卻敏銳的察覺到葉煊的性質并不高。

他看了看七殿下的側臉,眼睛半彎,笑意流于表面,唇角的弧度非常平和,跟他上揚的語調完全不同。

謝玉舒有些糾結:他覺得七殿下貌似不高興,可又覺得七殿下沒有理由不高興。

葉煊感覺到他的視線,餘光撇到謝玉舒糾結的樣子,眉頭一挑,唇角弧度加深,笑意融進那雙暮沉沉的黑瞳裏,讓謝玉舒莫名覺得窘迫,耳朵火燒火燎泛起紅,他快速移開了眼,一本正經的眼觀鼻鼻觀心。

大概是被葉煊提醒到,皇帝忽而想起九皇子并不認識哥哥姐姐們,興致勃勃的帶着他認了一圈人。

九皇子還算乖巧,一個個都喊了過去。

皇帝心滿意足,将他從懷裏放下,剛說要考校衆皇子功課,九皇子突然跑了,他跑到謝玉舒面前,好像被他身上琳琅滿目的飾品吸引了,又好奇的仰頭看着他,然後——一把抓住了葉煊的袖子。

葉煊微頓,順着小孩費勁巴拉的力道順勢蹲下,露出溫軟的笑,“小九,怎麽了?”

“七哥,”軟糯糯的小孩目不轉睛的盯着謝玉舒,一字一句非常清楚的問,“這個最漂亮的有很多漂亮石頭的,是小九哪個十姐姐嗎?”

被當成女子還是十公主的謝玉舒面容一窘,飛快染上紅暈。

滿堂哄笑。

八皇子憋不住從謝玉舒身後探出頭來,仔細的教這個笨弟弟,“你排第九,小十比你小,怎麽可能是姐姐。”

九皇子皺着眉掰着手指算了一陣,小聲念道,“娘跟我說,哥哥對弟弟,姐姐對妹妹,那不是姐姐,是妹妹嗎?”

“是妹妹,小九好聰明。”八皇子重點全歪,露出鼓勵的笑容。

九皇子受到鼓舞,愉快的開口喊謝玉舒,“十妹妹!”

謝玉舒:“……”

“噗。”謝玉舒沒憋住笑出了聲。

謝玉舒眼尾紅紅的瞪了葉煊一眼,帶着幾分羞躁。

葉煊含着笑,替他解釋道,“小九,這是教書的謝清和謝先生。”

九皇子不知為何驚訝的瞪圓了眼睛,随機突然委屈的嘟着嘴道,“你騙人,他都沒有白胡子頭發還那麽多,根本不是先生!”

國子監其他人:“……”感覺又被冒犯到。

葉煊還想要解釋,那邊皇帝招手,趙安上前将九皇子牽了過去,将他抱在高椅子坐着,拿了玉制九連環給他玩。

九皇子原本不樂意,但一拿到九連環就沉浸了進去,他神色專注,手上動作很快。

葉煊注意到,那九連環到了九皇子手裏分外服帖,不過一會就接連解下兩個玉環來。

他還想細看,忽而皇帝笑了一聲,“我聽聞最近清和的課,都是煊兒代勞的?”

葉煊渾身一冷,回過神來,沒來得及攔住謝玉舒上前告罪。

皇帝一把攔住謝玉舒,“清和學識朕知曉,其中原委朕也知曉,只是随口一提,不必如此戰戰兢兢。”

皇帝說着轉頭就開始考校葉煊功課,葉煊斟酌着一一作答,即不顯得特別好也不顯得特別差,在适當的問題上卡殼,思索半天,頹然放棄,失落愧疚的道,“煊兒學藝不精,不會答。”

“不錯。”皇帝滿意的拍了拍手,“煊兒跟着清和,确實學了不少東西,往後就還要清和多教教了。”

“對了,朕記着,煊兒還未選伴讀吧?”

葉煊聽他突然提起這茬,心中下意識覺得不好。

皇帝笑着說,“小九雖然聰慧,然心智受損,并不适合尋常教學,朕打算晚幾年再讓他入國子監。如此一來,裴六郎也是不能給小九做伴讀了,朕想起煊兒還沒有,便指給你吧,也算沒有辜負裴六郎。”

裴六郎指給七皇子?裴家在朝中舉足輕重,文臣武臣皆有,根系龐大,裴太爺更是門生滿天下,裴六郎是裴家最小最受寵的孩子,指給七殿下?

良妃重獲盛寵,原本指給九皇子的伴讀成了七皇子的伴讀,陛下這是……在為七皇子培養勢力?

良妃無外戚,裴家正好!

滿室具驚,視線齊齊落在葉煊身上。

四皇子、五皇子先是怔愣,随即眼中帶上了強烈的嫉恨,朝臣們神色思量為多,都在權衡聖意。

葉煊眼中一沉,看着這滿室的思量,唯有皇帝坐在主位上,臉上喜怒未辯,旁邊的九皇子已經将九連環解開了八個。

他明白了,什麽都明白了,原來他不過就是一顆棋子。

葉煊咬牙切齒,心中潛藏的恨意冒出了芽。

在他控制不住攥緊拳頭的時候,謝玉舒不動聲色的抓住了他的手,神色擔憂又安撫。

作者有話要說:  皇帝拿葉煊當靶子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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