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皇帝後來說了什麽,葉煊已經全然不記得了,似乎是訓斥了過于黏着謝玉舒的八皇子,又問了四五皇子的功課。
聖駕一離開,葉煊就出了國子監,連招呼都沒有大,低垂着頭步伐匆忙的往西宮方向走,生怕別人看到他淬血的眸子,憤怒令他耳鳴頭疼,咬緊的牙關沁出腥鹹的鐵鏽味。
風夾帶着濕氣和青泥的味道,陰雲翻滾壓城而來,雨卻遲遲沒有落下。
八皇子目送自家七哥繃緊的背影遠去,惴惴的想要去抓謝玉舒的袖子,腦子裏頓時冒出父皇的呵斥,抿了抿唇,規矩的收回手。
“謝先生,七哥為什麽不高興?”他仰着頭問。
“……沒有不高興,八殿下多想了。”謝玉舒照常的摸了摸八皇子的頭。
八皇子瞬間就得意忘形,抓住了謝玉舒的手,纏着他直喊先生。
謝玉舒好脾氣的應了,進國子監前忍不住往葉煊離開的方向投去擔憂的視線。
但是天色将晚,他一個外臣并不适合留在宮內。而且……不管陛下心中所想如何,七皇子都已經被放在了奪嫡的牌面裏,按照與父親的約定,他是應該避嫌的。
新貴與世家僅一線之隔,謝家姜家都在夾縫中生存,看似繁榮昌盛,實則并無多少底蘊,他不能任性,以免給爹爹哥哥落下把柄。
謝玉舒嘆了口氣,跟着八皇子回了國子監收拾自己的東西。
葉煊大步流星往前走,一直到踏入洛華宮正殿,才被泰安扯了一把恍然醒悟過來。
“冷靜點。”泰安扣住他的手腕,壓制他體內暴走亂竄的內力。
葉煊一把推開他,冷冷的道,“我很冷靜。”
“你——”泰安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的視線越過葉煊落在他身後,流露出幾分疑惑來。
“你看什麽?”葉煊皺眉回頭,只看到消失在長廊盡頭的宮女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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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煊将問,泰安視線往左邊一瞟,小聲道,“有人。”
來的是良妃身邊的身邊的宮女,請葉煊進去說話。
葉煊心情不好,也沒精力應付良妃,直接道:“我今日累了,你去回母親,我過些日子再來請安賠罪。”
說着就要走。
宮女趕緊喊住,苦口婆心的勸,“殿下,娘娘是好消息與您說,她知道後第一時間就想告訴您,您就去見見吧,難得她今兒精神好。”
“能有什麽好事?重獲聖寵嗎?那可真是恭喜了,終于重新上位禍國妖妃了。”
宮女被這一番明褒暗刺的話驚住,噗通就跪在了地上。
葉煊居高臨下的看着她發抖的背脊,臉上滿是嘲諷,“看來我猜對了?”
失望的太多次,早就已經心灰意冷。罷了,也不是不知道她那性子,何必跟她多計較。
葉煊閉了閉眼,滿身的怒火不甘化作了沉沉的暮氣,連眼神都平淡如水。
“我去給母親請安。”他理了理袖子的褶皺,随口說了一句,泰安點點頭。
葉煊徑直往宸嬌殿走,那宮女要跟上,卻被泰安一把拽住,想要驚叫,卻被泰安快速點了啞穴。
迎着宮女肝膽俱裂的視線,泰安扛起她離開之前,好心的解釋了一句:“不會死。”
只是洗掉記憶丢去冷宮辦差罷了。
宸嬌殿今日換了新的熏香,是較為清淡的味道,四周的珠簾白紗都放了下來,良妃坐在太妃椅上琢磨着棋盤,見他進來滿臉都是高興,“煊兒。”
良妃招着手,軟着聲音抱怨,“你快來瞧瞧這局棋。”
葉煊沒有應,一直走到大殿中間,撩起衣袍跪地恭恭敬敬的把規矩做足了:“煊兒給母親請安。”
良妃笑臉一僵,宮殿裏的氣氛頓時很是尴尬。
她不喊起,葉煊也就端端正正的跪着,低眉順目的道,“母親若是沒有事,孩兒就回文淵殿了。”
“你、你別急着回去,我有話與你說。”良妃攪了攪手帕,還是将沒有說完的話說了,“煊兒來幫我瞧瞧這局棋,圍棋的規則多的很,我怎麽也學不會。”
葉煊如她所言坐到對面的蒲團上去,白子錯漏百出,黑子排布緊密到處都是陷阱,是一個初學者和老手下的,很顯然這個初學者就是良妃。
葉煊執白子下了幾處地方,頃刻便将這局棋盤活了,吃下黑子數子。
良妃看不懂裏面的門道,對吃子還是知曉的,笑逐顏開,誇贊道,“輕而易舉化解死局,我兒真厲害。”
“還不算死局,只要填補上空缺,這盤棋很快就能反敗為勝,黑子必輸。”
葉煊的話說的輕描淡寫,殿中的氣氛好轉了一些。
葉煊随口問道,“母親素來只愛琴瑟詩文,怎麽突然學起圍棋了?”
良妃笑,“是你父皇喜歡。”
葉煊身形一頓,抓住白子的手指泛起白,他沉默着,不動聲色的将棋子落在棋盤上。
咔噠。一聲清脆聲響。
“這局棋就是上次他來這時我們一同下的,我下的不好,他總是讓着我,可我總過意不去,下棋定然時是相當比較痛快。我便想着學一學,每天進步一點,總有不需要他讓的時候。”良妃說起皇帝的時候,眉眼溫柔,整個人都像是浸在蜜罐裏,透出甜膩來。
葉煊沒答話,只安靜的下着棋,一聲一聲清脆聲響在靜谧的宮殿中回蕩,不知不覺間,棋盤上黑子被斬的七零八落,白子也沒有讨到好。
良妃終于察覺出不對。
“煊兒……”
葉煊收回手,起身作揖,“此局已死,孩兒無能不能替母親分憂,母親若無事,今日國子監課業較多,孩兒就回去了。”
良妃心都碎了,一把抓住他的手,淚眼蒙蒙的看着他,“你是要往哪裏去,你就這麽不願意見我?”
葉煊二話不說跪下去,既沒有回答也沒有否認。
良妃捂着胸口抽了口氣,聲音顫抖,“我們母子……非要這樣說話?”
“我知你怨我恨我,這些年來,我日日夜夜焚心蝕骨,痛恨我的無能,讓你吃了這許多苦。我清醒時,看着你身上的傷,總不能原諒我自己,我想要彌補你,可你從來不給我機會。”
“煊兒,我是你母親,天底下沒有一個母親不愛兒,若是可以我情願自裁,也不願傷害你。你……你想要的,我都給你好不好?我找你父皇,我找他都給你——”
“夠了!”
——哐當!
棋盤砸落在地,棋子紛紛揚揚骨碌碌的鋪滿了地面,就連珠簾也被扯得晃動了一些。
葉煊厲聲喝問,“母親,您到底還要天真到幾時?”
“你口中的那個男人,他是大梁的九五至尊,是天子,是這後宮三千嫔妃的丈夫,他兒女成群,不差你一個妃子,也不差我一個兒子!你要靠着他的憐憫施舍,如此可憐的過一輩子嗎?”
葉煊悲憫的看着女人驟然紅透的眼睛,笑着撕開這片被粉飾好的傷口。
“你忘了嗎?忘了這幾年是怎麽過的嗎?你看看你手臂上的自殘的傷口,你想想你幾年來沒有間斷的藥,那都是我拿來的,我去太醫院求的,他根本就沒來看過你一眼,他根本就不在乎你。”
葉煊一字一頓的道,“醒醒吧,他從來沒愛過你。”
“煊兒!”良妃尖聲蓋住了最後一句話,她聲音顫抖不已,眼淚順着她臉頰直往下淌,她弓着身捂着嘴喘息了好久,才抖着嗓子揮手,“你走吧,母親累了,想休息了,你走吧……”
“走?我走去哪裏?哪裏有我的容身之所啊?”
葉煊說着也紅了眼睛,眼睛裏第一次流露出脆弱來。
轟隆——外面電閃雷鳴,淅淅瀝瀝的雨聲更顯得殿內壓抑。
良妃逃避的扭過頭,想喊宮女來點燈。
葉煊揮退宮女,拿出火折子親自去點燈,微弱的燭火映照他的臉龐,除了眼睛還有些紅之外,臉色無比平靜。
他端着那盞燭燈重新跪在良妃面前。
良妃閉了閉眼,眉間的愁緒都化作了絕望,無力的道,“你還想要說什麽?”
“今日父皇領着小九來了國子監,他小九的伴讀裴六郎指給了我。”
良妃不知他為什麽提這事,只能蒼白的說,“這是好事。”
“母親覺得這是好事嗎?”葉煊倏爾擡眸,定定的看着她,“裴家三代皆男兒,無人入宮,是如今朝中最大的無主權臣。裴太師原是禮部侍郎,歷來科舉的監考官之一,門生遍布天下,裴家三代皆入朝為官,文臣武将輩出,且多數掌有實權。裴六郎是裴家這輩幺子,受盡寵愛,曾經打馬游街沖撞了謝相的座駕,反被陛下以賞賜安撫。”
“歷來老師和伴讀是屬于皇子的第一批勢力,大哥的伴讀嚴忪是吏部官員,嚴忪的妹妹入了王府做側妃,吏部幾乎是大哥的大本營;四哥的伴讀是柳家兒子,柳家因此站到了德妃陣營;五哥的伴讀是陳将軍嫡子,上回渤海王族內亂,也是陳将軍自請帶兵平下的。”
“如今裴六郎做我伴讀,母親覺得好?”
良妃不明白,反問:“這不是好事?”
“呵。”
葉煊冷笑:“原本朝中參政的皇子只有大哥,四哥、五哥過幾年才會出宮建府,儲君之位未定,黨派之争已疊起,皇後膝下無子,陛下年過不惑,大梁皇帝能撐過天命之年的只有祖帝,立太子之聲不出兩年,必在朝中蜂擁。”
“如此局勢之下,陛下突然偏愛我,還将舉足輕重的裴家親自送到我手中,母親!”
葉煊看着良妃一寸寸慘白的臉,笑得諷刺,“我如今被破立錐,群狼環伺,母親竟覺得好嗎?”
作者有話要說: 葉煊:我太慘了,爹不疼娘不愛,媳婦兒還打算不管我了!
謝玉舒:來了來了來了,下章我就來了。
感情甜絕對甜,先生是唯一不摻雜目的對小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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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5周六,也就是明天入v,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