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葉煊睜眼看到外面大亮的天光十分驚訝, 他翻身坐起,另一邊早就沒有人了,連溫度都冷卻了下來,他手腕上的傷口也被處理包紮好了。
葉煊神色複雜, 他向來多疑謹慎, 甚少有睡得這麽熟的時候, 連被人擺弄都沒有醒, 對方什麽時候走的也不知道。
謝玉舒帶給了他極大的安全感。
葉煊意識到這點的時候,忍不住皺了皺眉, 心頭情緒複雜難辨,有下意識的戒備, 又有一些莫名的想死死抓住不放手。
葉煊推門出來的時候, 正好看到遠離倒了兩棵粗壯的大樹,滿地的木材瓦片, 青藍扶着長樓梯站在屋檐下昂頭往上看, 泰安則蹲在屋頂修昨晚破的那個大洞。
兩人很專注,都沒有注意到葉煊出來, 或者說小啞女是真沒注意,泰安卻是故意裝聾作啞, 只有掄起鐵錘敲釘子格外“篤篤篤篤”的聲音裏摻雜着幾分受盡無妄之災的怒氣。
昨夜黃莽那厮公報私仇, 不僅把那瓶神藥搶了回去, 還故意引泰安差點撞衛統領手裏,還好泰安反應及時,及時避開了, 等他潛回來, 摸黑進了文淵殿, 正好撞見床上熟睡的二人。
謝玉舒感覺到什麽, 迷迷糊糊的睜眼看去,泰安機敏的屏息藏進夜色裏。
他以為這位貴公子會重新睡,沒想到他明明困得不行,還是小心翼翼的起身,他用火折子點了一盞燈,用燈籠罩着冒着微雨出去了一趟,是往宸嬌殿方向去的。
泰安皺眉悄悄跟上去,遠遠就見到坐等在小道上的人影。
“你可終于來了,我真快凍死了。”聽聲音,是姜鶴。
今日姜太醫受急召入宮為良妃保胎一事,宮裏內外該知道的都知道,良妃胎雖然保住了,情況卻并不穩定,且天色已晚,皇帝特意準許姜太醫夜宿偏殿準備随時搶救,跟着來的姜鶴也就一同住下了。
泰安沒想到謝玉舒是來見他,又見姜鶴從懷裏拿出什麽東西,謝玉舒接過後連忙道謝。
姜鶴卻擺了擺手,“便是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老頭一來看到良妃娘娘的狀态,便知道七殿下定然遭了罪,他來的匆忙,藥箱裏塞滿了急藥,偏偏漏了治外傷的。他抽空配了兩幅,你看着用就是了。”
“不說了,我出來有一會兒了,老頭不見我回去估計睡不着,先走了。”姜鶴說完就裹着衣衫迎着冷風瑟瑟的跑走了。
謝玉舒目送他進了偏殿,這才揣着那包藥又回了文淵殿。
泰安怕被他發現,沒能跟着進去,就飛上了屋頂小心揭開了一片瓦往裏瞧。
謝玉舒正在給葉煊上藥,那手腕上的傷口有些深,洗澡的時候泡了一陣,已經沒有出血了,但看着那深刻的齒痕和傷口,依舊讓他倒抽了一口氣。
謝玉舒滿是心疼的給他上好藥,又給他包紮好,這才吹了燈重新上床。
泰安看燈滅了,等了一會,就打算進去,就聽謝玉舒低喝了一聲,“誰?”
泰安頓時僵住身體不敢再動了,謝玉舒卻不放心,悉悉窣窣的身影中似乎是要起來查看,卻被床上的主子迷迷糊糊的按了回去。
葉煊不清醒的問了一句,“去哪?”
不等人回答又道,“不許去。”
他直接半個身體的重量都在謝玉舒身上,頭枕在他心口,手緊緊箍着他的腰,勒的謝玉舒有些難受。
像是聽到了他的吸氣聲,葉煊下意識的松了松手,卻還是保持着這個姿勢躺在謝玉舒身上。
謝玉舒以為他清醒了,跟他打商量,“我出去看看……”
“……”葉煊沒有回答。
謝玉舒打算掙開他的手,還沒動作,一聲貓叫伴随着細碎的聲音漸漸遠去。
“原來是貓。”謝玉舒放心了,閉上了眼。
泰安安靜的等在屋頂,聽着謝三公子的呼吸聲漸漸平穩,等着裝睡的葉煊睜開眼,然而半刻鐘過去了,葉煊沒動靜,反而是謝玉舒實在被壓得心髒不舒服,在睡夢中艱難且掙紮的翻了個身。
泰安覺得依照葉煊謹慎的性格,應該會等謝玉舒徹底沒了動靜才會出來,于是又等了兩刻鐘。
無事發生。
葉煊是真的睡着了,而且全程睡得非常香,對身邊的動靜都失了靈。
頂着風雨蹲在屋頂,靠着小小瓦片大的眼窺看,眼睛都快抽筋了的泰安:“……”
最後,怕吵醒謝玉舒的泰安,從屋頂破了的大洞裏翻進耳室,在浴桶裏睡了一晚。
第二天天未亮,起床練了會功的泰安看見謝三郎穿着明顯不合身的衣服,借着點卯開宮門匆匆離宮而去,而他主子葉煊,不僅數年來頭一次翹了早練,還無知無覺的睡到了日上三竿。
泰安:“……”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突然有點酸。
葉煊用完了遲來的午膳,泰安也把屋頂修複好了,他縱身直接跳了下來,将扶着樓梯的小啞女吓得無聲尖叫,憤憤不平的拍了拍搭好的梯子。
泰安小聲的湊過去,将昨晚上看到的事情說了一遍,葉煊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難得起了晚床,葉煊幹脆沒去國子監,而是換上練功的衣服,把今天的早練補上了。
……
“你說四哥約我賽馬?”葉煊看着對面的人挑了挑眉,笑意未達眼底,“柳公子開玩笑吧?”
柳宗輕,工部侍郎柳铮之子,柳家是正經草根出身,在柳铮之前最好的也就是鄉下的秀才,能做到六部二把手的位置,可以說是皇帝對抗權勳世家的結果。
當初先帝病逝,今上登位之後為了穩固中央集權瓦解世家權勳勢力,三開科舉大肆提拔新科培養新貴,當初能入翰林的三甲,如今最低的也是五品官員,位置最高的,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謝翎謝相。
謝翎能力出衆,也聰明,從來都是皇帝親系,奔的是做一世純臣,從來不結黨營私,便是表小姐入宮做了皇後,他第一個想法就是避嫌。
皇帝滿意,于是給與謝家的發展多有便利,不僅下嫁了伯陽郡主,謝家為官的地位都不低,三品往上走,前途暢通無憂。
然而真能做到謝翎這樣不偏不倚的,太少了。
柳铮就沒能做到,所以他前半生飛速升官發財,然後在工部侍郎的位置坐了十數年,再也升不上去了,而他的幾個兒子,有考上功名的,二甲之身入了翰林院,做滿一年後就被下方到地方做芝麻官了。
于是在二兒子被選為四皇子伴讀後,他一咬牙,就上了德妃陣營,成為了四皇子黨。
自良妃懷孕後,葉煊在家歇了三天,才算準了謝玉舒課表,練了早功之後,就把快好了的傷口又結結實實的纏上,打算去國子監逗一逗他的玉舒先生,順便上課。
哪知道還沒出門,柳宗輕求見,說是今日放課後,四皇子請他去賽馬。
這賽馬還不是在演武場,而是普陀山。
皇子們從來就不愛跟他們玩,尤其是以四皇子、六公主為首的兩撥人,突然兄友弟恭的邀請他去,傻子也知道這裏頭有蹊跷。
葉煊直接拒絕了,因為他覺得陪這群傻子玩,還不如去跟玉舒看書來的有意思。
葉煊卻已經不是以前那個需要扮柔弱的七殿下了,他看似友好卻不容置疑的道,“柳公子給我四哥帶句話,我手傷了,不适合賽馬,就不去打攪雅興了。”
柳宗輕皺了皺眉,還想要說什麽,就直接被泰安請了出去。
他憤憤不平的走到一丈遠,被同為四皇子派的一人拉到牆角,“怎麽樣,他同意了吧?”
柳宗輕搖頭,“沒有,我好賴話說盡,他也不肯來。”
“真的?”那人不可置信的瞪直眼睛,緊接着又啐了一聲,滿臉不屑的罵,“得了勢就耀武揚威。”
柳宗輕看了他一眼,不接這話,只道,“小世子,我們還是趕緊去禀明四皇子和裴六郎吧。”
“也是。裴晟那厮——嘿,讓他自己出頭去。”
兩人幸災樂禍的笑。
葉煊早早到了國子監,卻第一次沒有見到謝玉舒,坐在位置上等了一會,直到趙允升進來,才知道今日臨時換了課。
“謝先生休沐三日,随伯陽郡主上普陀寺了。”趙允升知道往日是葉煊跟謝玉舒一起授課的,所有貼心的多解釋了一句。
葉煊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難免有些失望,整個上課的時候都有些心不在焉,甚至都沒有發現上課的人多了一個。
是直到午膳時間,葉煊被人找上來,才對外界投注了幾分視線。
“今日放課後,普陀山賽馬,你必須去!”攔在面前的少年十四歲左右,明明一身錦衣華服,氣質卻兇惡又纨绔。
葉煊撩起眉眼掃了一眼,興致缺缺卻礙于人設習慣,還是随口問了一句,“你是誰?”
“裴晟!”少年仰着脖子驕傲的大聲喊出自己的名字。
“哦,不認識。”葉煊直接越過他就想走。
裴晟卻怒氣沖沖的要抓他的手臂,被葉煊側身閃過,裴晟更加大怒。
未免裴晟沉不住氣先動手,四皇子趕緊走出來打圓場,“七弟,那是裴家六郎。”
裴六郎,他那個便宜伴讀?雖然早就聽說裴六郎被家裏前嬌百寵慣壞了,橫的不行,驚過謝相的車架,揍過王侯世子,可以說是京中第一纨绔,如今看來,這人正如傳聞中一樣,橫行霸道都到宮裏來了。
不過看來也不太聰明,被人當刀子使了還覺得厲害。
葉煊不介意跟裴六郎做一對相看兩相厭的同學,“哦”了一聲,利落拒絕,“不去。”
“你敢不去!”裴晟怒瞪雙眼。
葉煊笑了,奇道,“莫非你還能劫持一個皇子非讓他去?”
“四哥,你也是這麽想的?”葉煊視線往旁邊一撩,将坐在旁邊看戲的四皇子一下扯進了這攤泥水裏。
四皇子臉上肉堆得跟彌勒佛一樣,看不出絲毫不滿,笑眯眯道,“裴六郎盛情邀請,七弟賞個面子?”
“正好,我聽聞你降伏了禦馬監那頭白色烈馬,也帶出去馳騁一番,讓我等瞧瞧七弟是如何的英姿飒爽。”
邊上柳宗輕突然出來替葉煊說好話,“四皇子,裴六郎,罷了罷了,七殿下身嬌體弱,怎能讓七殿下跟我們一群大男人賽馬馳騁?莫要為難他了。”
這話乍一聽是為葉煊推辭,然而裏頭卻陰陽怪氣,明裏暗裏嘲諷葉煊不是男人。
這倒也沒什麽,葉煊向來懶得跟他們計較,但偏偏今天,葉煊心情不好。
所以他笑了,也點頭答應了,只是提醒般說了句,“我的馬比較烈。”
裴晟以為是炫耀,恨聲道,“我的馬也不差!”
“哦。”葉煊露出良善的笑容。
放課之後,一群人一起出了宮,随行太監們将他們各自的馬都牽了出來。
葉煊拍了拍梅花烙的脖子,給他套好馬鞍缰繩,讓泰安上前一步假裝推了他一把,實則利落的翻身上馬,在坐起身的一剎那突然往左一扯缰繩。
左邊是站着四皇子和裴晟。
梅花烙猛地揚蹄後仰,一腳踩在裴晟背上,将他踢倒在地,在四皇子臉頰一寸的地方堪堪停下,在伏在馬背上葉煊的“安撫”下,噴了一聲鼻息安靜下來。
裴晟的慘叫猶在耳邊,四皇子臉色慘白,後知後覺的往後退了一步,就在他身後同樣直面了危險的柳宗輕吓得軟倒在地。
“四哥,裴六郎,實在對不起,你們沒有受傷吧?”葉煊露出“關心”的表情,抱怨道,“梅花烙太烈了,我說不要騎出來吧。”
四皇子:“……”你什麽時候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