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郵票(23)
楊拓推開病房看到許翹的時候也愣了一下。
盡管他極力想掩飾自己的吃驚, 說出來的話,卻出賣了他的內心:“怎、怎麽是你?”
“怎麽就不能是我?”許翹抓起手機,總算能脫下那身病號服, 她一分鐘都不願意在醫院多待。
楊拓當場宕機, 開始飛速回憶郵票行動的過程。
直到許翹上了警車, 他才磕磕巴巴地說:“原來, 原來你……和我們是一夥的?”
“看着不像?”許翹故意逗他:“說起來,我還得喊你一聲師兄呢。”
“別!別……我可受不起!”楊拓擦了一把額頭, 他總算想起來了,那天江城衍電話那頭的女聲,就是許翹的。
能出入江隊家的女人,迄今為止他也就知道許翹這一個,甭管許翹身份身份, 就算給他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讓她喊師兄, 他可不想承受來自江隊長的死亡凝視。
警車很快就開進了市局大院,許翹跳下車的時候,頭還是有些眩暈。
潛伏這大半年,她幾乎就沒見過早晨八點的陽光, 呼吸着久違的新鮮空氣, 有種陰暗蘑菇秒變向日葵的感覺。
“江大隊長忙什麽呢?”許翹這語氣在楊拓聽來,簡直新鮮。
局裏那些女警,提到江城衍,哪一個不是崇拜中帶着激動和興奮?
怎麽擱着最美嫌……咳咳, 是許翹, 即便喊了一聲江隊兒,給人的感覺就跟喊了一聲“小江”似的。
楊拓摸不清路數, 含混說:“領導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他就說讓我把你帶來。”
說話間,兩人走到了一間辦公室門口,許翹指着門牌,“這江城衍的屋?”
楊拓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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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翹雙手插着兜,擡腳踹開辦公室的門,吓得楊拓半晌都沒能閉上嘴巴。
江城衍神色不明地坐在辦公桌前,似乎對許翹的做法并不意外,十分平靜地撇了楊拓一眼。
楊拓知道這就是逐客令,打了個招呼,就連忙走了。
他後知後覺地拍了拍胸口,還真是邪門了!
雖然許翹踹門的動作英氣潇灑,但畢竟這個無禮行為,從某種角度來說是在挑釁江隊長的權威。
作為當事人的江隊長非但沒發脾氣,還一臉習以為常,甚至眉梢眼角有那麽點享受的意味,楊拓撓撓頭,這個世界怎麽了?
是他楊拓眼瞎了,還是江大隊長抖M了……
江城衍靠在旋椅上,把電腦屏幕轉過去,給許翹看。
他也不寒暄,直接進入正題:“楊超醒了。”
楊超是鴨舌帽的真名,當時和許翹一起進的ICU,由于他在駕駛位,翻車的時候,正好壓在他那一側,他傷得很重,一雙腿算是徹底廢了。
許翹瞄了一眼屏幕上的航拍圖,聯系到楊超之前說的,“他一直很害怕上面打擊報複,這次出了這麽大的纰漏,他是不是打算棄暗投明,要當線人?”
江城衍颔首:“他願意出面幫我們引出上線,而且……”
江城衍點開一段音頻,他的電腦沒有連音響,只是插了一條iPhone耳機線,他拿過其中一邊遞給許翹。
線不長,許翹想聽就得貼近江城衍。
江城衍看了眼許翹,又看了眼他的大腿。
“無賴!就知道你裝正經超不過三分鐘!”許翹低聲笑罵。
江城衍哂笑道:“是你想多了,我只是腿麻了而已。”
許翹:……
她索性往辦公桌上一坐,仔細聽起音頻來。
音頻是當時鴨舌帽發現剎車失靈,求助時候打的電話錄音。
“你再聽聽這個。”江城衍打開另一段,那是某次極速物流年會上,老板的講話,很簡短的心靈雞湯。
光憑裸耳判斷,能聽出這兩段聲音非常相似。
江城衍直接拿出一段鑒定中心的比對報告,報告內容更是證實了許翹的猜想。
“是同一個人!”許翹眼中泛光,極速物流畢竟對外還是一家正兒八經的物流公司,注冊法人的信息都很齊全,找到這個大老板的難度就小多了。
江城衍搖搖頭,“三個月前,極速物流就變更了法人,他們現在的法人是杜博達,原來的法人查到了,是個著名的投資人。”
換句話說,這個極速物流不過就是個空殼子,投資的法人擔了法人之名,經營對外這些正兒八經的業務,背地裏販毒的事情,是這個所謂的背後老大領着杜博達他們做的。
他就像是一個隐形人,除了那一段音頻,沒有任何暴露在外的線索。
許翹拿了紙筆趴在桌子上寫寫畫畫,複雜錯綜的人物關系圖躍然紙上,當她把死掉的人和斷了的線索劃掉,可查線索清晰可見地一條一條減少,到最後竟然只剩下楊超這一條。
“杜博達搶救過來了嗎?”許翹抱着最後一絲希望。
江城衍搖搖頭,“傷得很重,醒過來也是植物人。”
無獨有偶,FOX的情況和極速物流基本一致,所有能承擔這次事故的主要責任人,非死即傷,活着的也沒有辦法再開口說話。
許翹憤然開口,“每條線都斷在這,沒辦法深入去查。就算封了FOX和極速物流,只要沒有撼動他們的根骨,新的郵票仍然有流入A市的可能。說到底,到最後,我們也只得到了繳獲的那些郵票,除此之外,對他們的行蹤一無所知,江城衍你知道我什麽感覺嗎?”
江城衍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許翹自嘲地笑笑:“我有種被挑釁的感覺,就好像這些郵票是他們給我們的施舍,或者說的好聽點,像是給我們的禮物!”
江城衍想到那張字條,心裏咯噔一下。
就聽許翹又說:“他們在告訴我們,我們根本沒辦法拿他們怎麽樣,如果一意孤行,那結局就像是今天這樣,那麽多無辜的人因為我們的追查死掉……”
她說到最後,很喪。
那是種從未有過的無力感,那些人藏在很深很深的泥沼裏,如果想要連根拔起,她就要一同跌出泥潭之中。
想到在她小時候,父親回家的次數極少,為數不多的幾次,總是會長籲短嘆。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父親的真實身份,只聽張岚随口敷衍她,說父親出去打工不順。
難過和不甘交織在一起,眼前是濃稠的黑暗,許翹揉了揉針紮一般的太陽穴,不斷告訴自己,她不能放棄!
江城衍一言不發地看着她,直到她冷靜下來,才把電腦畫面又切換回最初的那張航拍圖,那是一處廢棄的工地。
他說:“就在你進門之前,楊超聯絡了他的上線,技偵定位到的位置就在這裏。”
楊超的上線,人稱少爺。
從楊超的話裏能聽得出,在A市混的毒販,都很懼怕這位少爺。
少爺重情義,講義氣,卻也手段狠毒,所有忤逆違背他的人,下場都慘不忍睹。
“你打算去這裏圍剿他?什麽時候?”
江城衍看了眼表,“三分鐘以後。”
“我和你一起去!”
“市局還沒缺人到需要腦震蕩患者上前線!”江城衍伸出胳膊,寬闊的手心攤開在許翹眼前,“我的老婆呢?”
許翹掏出江城衍的那把槍丢給他,“完璧歸趙。”
那槍套上還有她的餘溫,江城衍摩挲着槍套,把槍收好。
随手又丢了一把鑰匙給許翹,“我家地址你知道,鑰匙拿好。想去哪裏,就讓小李送你。”
時間到了,江城衍穿上外套,準備出門行動。
郵票的截獲并未宣告行動結束,或許真正的行動,從這一刻才算是真的開始。
許翹看着江城衍挺拔的背影,輕聲說:“保重!”
江城衍難得看到許翹這麽鄭重的模樣,忍住想把她揉進懷裏的沖動,低聲說:“咱倆的帳還沒算完,等我回來接着算。”
江城衍走後,許翹讓小李送她去看楊超。
楊超人還躺在ICU裏,臉色蠟黃,意識清醒。
看到許翹的時候,先是一愣,雙眼瞪大,像是毒蛇一樣盯着她,而後又變得釋然,“你果然是卧底,你騙了我!”
“彼此彼此,你不也從一開始就知道你在做什麽嗎?”許翹拿了一把椅子,坐在楊超病床前,“你到底是不是為了賺錢起早貪黑運送農家肥,你我都清楚。”
“那又怎麽樣?我是犯過錯。”楊超不以為意地說,“說到底,我做過的事情,你也做過。我和你唯一的差別,就是投靠警方的時間不一樣,你早一點投靠,晚一點做事,就是卧底了,踩着我們這些人的身家性命上位,立功拿獎,無上榮光。而我,成了廢人,即便說得再多,冒着再大的風險,不過就是一個可以被寬大處理的線人。你說,這個世界上公平嗎?”
“公平與不公,都在于自己的選擇。”許翹擲地有聲,“可那些因為吸毒而毀掉的家庭,他們沒得選,他們所承受的公平與不公平都沒得選。還有那些緝毒警察,他們的生與死,也沒得選。還有你的家裏人……你的老婆、你未出世的孩子,他們以後會被別人用怎樣的眼光看待,也沒得選!”
“夠了!”楊超惱羞成怒地看着許翹,“別跟我講什麽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如果我當初有選擇的權利,你以為我會幹這一行?”楊超額頭上青筋暴露,他痛苦地閉上眼睛,又緩緩睜開,“我發小,他從小和姐姐相依為命,為了供姐姐讀書,早早就辍學,開始是在酒吧端盤子,後來就混到了這個行當。好不容易她姐姐大學畢業,找到了一份好工作,他打算金盆洗手,可你知道少爺怎麽對他的?少爺讓人上了他姐,又逼得他姐跳樓,還差點要了他的命!我那會不過是看他實在可憐,收留他兩天,就被少爺找上了門,要麽替他賣命,要麽就要廢了我一條胳膊!”
“我沒得選!從一開始,我就沒得選!”楊超沖着許翹大喊。
他喊到最後有些哽咽,“我沒得選!他讓我做什麽,我就要做,哪怕變成現在這幅樣子!否則我媳婦就會和我發小的姐姐一樣……”
許翹察覺到一絲異樣,湊到楊超近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領:“你到底做了什麽?”
楊超猙獰地哈哈大笑:“反正你知道也已經晚了,告訴你又何妨,他們去的那個廠房,早就布滿了陷阱!從始至終,少爺不過就是想要江城衍的命!你瞧你們這些臭條子的命多值錢,那麽多人的命還有我這雙腿,都跟着搭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