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費老師

學期初的手忙腳亂轉眼就過去,接下來的半個月,紀南一直在公司悶頭加班,林婉則正與男朋友談婚論嫁,每天都有不少事要辦,費嘉年這個名字真的就像為了做菜買回來、只用過一次的生姜,被迅速淡忘在了冷藏室的某個角落。

馮一多絲毫沒有作為高二學生的自覺,回頭考的慘敗對她完全沒影響。紀南每天晚上九點鐘去接她下晚自習,她總是兩手空空,理直氣壯地說:“作業都寫完了,還帶什麽包?明天還得背回來。”

車子開在回家路上,馮一多突然從後座竄上來,“小姨,明天星期五,不上晚自習,我在外面吃飯,晚點回來行嗎?”

“坐好。”紀南用一只手把她拍回去,“你去哪?”

“跟朋友出去玩。”

什麽朋友啊?紀南很想問下去,但想到她在多多這個年紀,最煩的就是紀昌海像審間諜一樣盤問她,立刻閉上了嘴。

“身上有錢嗎?”

“外公給了。”

紀昌海到底給她多少零花錢?上周末馮一多跟同學出去吃飯,提了一雙新鞋回來,紀南瞄了眼價格,兩千多,她眼睛都不眨就花掉了,手頭竟然還有餘錢。難怪馮蕾說沒錢找多多勻,紀南心想,馮一多小金庫比我還充裕吧?

她沒忍住,回家後跟馮蕾提了一嘴,馮蕾卻完全不覺得這是個問題:“女要富養嘛。”

“你們會把她寵壞的。”

那邊信號不太好,人聲時斷時續:“多多的媽媽那麽早就不在了,爸爸也不在身邊,我們寵一點又怎麽樣?應該的。”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紀南只覺得無力。這些年她鮮少在家裏住,不了解父母的教育模式,而多多在外公外婆的羽翼下生長至今,大概也不會聽她這個空降兵的指揮。縱然再看不慣她吊兒郎當大手大腳,紀南也根本不知道從何下手。

手機震動起來,紀南借口有新來電,結束了跟媽媽的通話。屏幕上顯示她有一條未讀信息,點開來,是家訪通知單。

時隔半個月,冰箱裏的生姜終于重見天日。

周六一早,鬧鐘都還沒響,馮一多就被小姨從床上拉起來大掃除。她一邊刷馬桶一邊抱怨:“費老師還能在我們家撒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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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南正拿吸塵器吸地毯,扯着嗓子大吼:“萬一想尿了呢!”

被她們倆編排半天尿不尿的費老師向來守時,掐着點按響了紀南家的門鈴,紀南剛倒好茶水,放下熱水壺去開門。

外面正在下雨,小區不讓外來車輛進入,內部布局又很繞,費嘉年顯然走了不少彎路,衣服濕掉一大塊,鏡片上也糊着水滴,姿态頗有些狼狽。紀南沒想到他站得這麽近,門一開,兩人間隔不過三十公分,幾乎鼻尖碰鼻尖。他也愣了一下,但迅速反應過來,沖她微笑着打招呼:“好久不見。”

高三轉學生費嘉年曾經在女生堆裏有個外號,叫美人,原因無他,就是因為他實在長得漂亮。

天生月牙眼,笑起來露出八顆潔白整齊的牙齒,單看長相就像是從小拿五星級三好學生的孩子,放學回家還會扶老奶奶過馬路的那種。向往一切美的事物是人類本能,這張漂亮的臉蛋自然也是他受到衆人歡迎的原因之一,家長會上遙遙見的那一面沒多少實感,現在他就站在面前,微笑時眼睑的弧度、睫毛在臉上投下的陰影,統統是藍光1080P,清晰到吓人。

久違的微妙感覺襲上心頭,攀着她的脊背一路噼裏啪啦傳到神經中樞,紀南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費嘉年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怪異,右腳剛邁進門就頓在了原地,馮一多正好從旁邊跳出來,大喊大叫地給他解了圍:“費老師好!”

他不明所以,暗暗松了口氣。“你好啊。”對着紀南微微低頭,費嘉年擺出一個禮貌請求的姿态,“可以進去嗎?”

她趕緊讓出通道:“請進請進。”

紀南家住在本市城東的一個高端樓盤,安保森嚴、綠化整潔,裝修得也非常漂亮,顯然花了大價錢。除濕器開足馬力,英國梨和小蒼蘭的香薰氣味飄浮在半空,處處彰顯房主在打理這個家時下了不少功夫。

費嘉年想起高三時大家都在學校上晚自習,新款iPod九月剛上市,不到一周紀南就拿到班裏來玩,還被班主任沒收了。她倒也不跟老師對着幹,下課後認個錯就把東西拿回來了,第二天晚上接着偷偷玩。

對物質的輕慢讓費嘉年斷定她家境優渥、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長大的女孩。這個猜測到了今天終于得到了驗證——門口放着幾雙鞋,看款式和顏色,顯然屬于中年男女,即這個家的主人。牆上挂着一家四口的合影,兩個女孩并肩站在中年男女背後,矮個子的是七八歲的馮一多,高個的則是紀南本人,一臉不樂意。邊上放着另一張四人小相片,這裏面的紀南年紀更小,邊上站着的少女比她高半個頭,留長發、穿連衣裙,五官跟她很像。

茶水早就備好了放在桌上,費嘉年連客客氣氣婉拒的機會都沒有。在餐桌邊坐下,他從包裏掏出馮一多分科後每一次考試的成績單,短短一瞬,舌尖滾過數個稱謂,最終開口的措辭非常突兀:“……真是好久不見了啊。”

“是啊,好巧。”掩飾性地伸手把頭發往後攏,紀南假裝沒看到馮一多困惑的小表情,“要不是來開家長會,我都不知道你回信川做老師了。”

“大學畢業就來了。”費嘉年也笑,趁着氣氛松動迅速切入正題,“這次主要是來和你們談一下文理分科的問題。”

紀南樂得順坡下驢:“不是高一就分好了嗎?”

“選文選理在高二上學期還可以調整。按上學期的情況來看,馮一多的文科成績遠比理科好。”

費嘉年把一張圖表推到她面前,上頭是兩條折線,分別代表數次考試中的文理綜科目總排名,文科穩穩排在年段前十,理科卻像得了軟骨症似的直線下跌,爛泥扶不上牆,馮一多的理科成績就是爛泥中的爛泥。

蠻恐怖的,紀南心想。馮一多的成績很恐怖,費嘉年這種帶着統計圖表上門家訪的老師也很恐怖,不過前者讓她想抓着多多胖揍一頓,後者則令她情不自禁想抱拳作個揖。

紀南皺着眉頭跟馮一多一起看表,費嘉年繼續說下去:“很多家長和學生選理科的初衷是覺得理科比較好選專業,将來有利于就業,但事實上,不管是從考學還是長期職業發展的角度來看,選擇一個适合學生自己的學習方向都很重要。”

紀南扭頭問她:“你怎麽看?”

馮一多正蹲在椅子上伸頭探腦,因為突然被點到名而慌了神:“我?我,我覺得都挺好的。”

費嘉年耐心又和氣,仿佛生下來就是個好老師:“馮一多,現在選定理科,起碼要一直學到高考,而高考成績會決定你能上什麽水平的大學,不能草率。”

她傻乎乎的:“那,那費老師你怎麽看?”

問題被抛了回來,他拒絕表态:“我不能代替你做決定,但根據現在的考試成績,希望你們再慎重考慮。”

紀南看明白了,老師負不起這個責任,不會把話說死的。她戳戳馮一多:“多多,有什麽問題現在就問費老師吧。”

“……讓我想想吧小姨。”

是小姨啊。費嘉年依稀記得紀南家裏好像是有個小孩,他也不想追問,放下杯子道:“你們好好商量一下吧,這事也不急,國慶節前跟我說就可以。”

費嘉年講話條理清晰、效率奇高,家訪前前後後不到二十分鐘,該說的都說完了,外面的雨卻還絲毫沒有變小的意思。

想到他來時被雨水打濕的衣服,紀南猶豫了一下:“我送你出去。”

“沒事,我自己走就行。”

紀南已經拿起了傘,“我送你吧,順便下去倒個垃圾。”

兩個人站在樓道口等電梯,周圍的空氣潮濕,初秋雨夜帶來的涼意攀上紀南的小腿肌膚。他們本來就說不上熟識,再加上多年沒見了,一時間連寒暄也不知從何開始,紀南抱着要和班主任套近乎的想法,硬着頭皮打破沉默:“費老師你家還住在城南?”

“嗯。”費嘉年的聲音似乎比高中時低沉了一些,二次發育麽?也可能是她的錯覺,“叫我名字就行,叫費老師怪怪的。”

“那多不好啊。”

電梯門應聲而開,費嘉年伸手擋住示意她先進,她也不客氣。并肩站在這方狹小的牢籠裏,一股洗衣皂的味道直往鼻子裏鑽,紀南悄悄地用力聞了兩下,來源就是身邊的這個男人。

“叫費老師,總覺得還在學校加班。”

紀南迅速擡起頭,借電梯門上模糊的倒影瞟了他一眼。兩人并肩站在一起,誰也看不見對方的臉,這時候他的語氣和面部肌肉同時松弛下來,那種讓她感到生理不适的标準微笑像盔甲,在戰鬥結束之後被全數卸下,背後是一張沒有任何情緒的漂亮臉蛋。

來了來了,她暗想,費嘉年,又被我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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