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晚香玉

作者有話要說: 1-10章的內容和原1-8章劇情差不多,作了結構和內容上的修改,如果看過原文的朋友可以直接跳過~(也可以再看一遍)以及:上周電腦進水送修,存稿也丢掉好多,這幾天主要把前面幾章的結構修了修,再把被我丢掉的存稿寫回來,周五恢複更新

費嘉年的教學生涯并不算長,這麽年輕的學生家長,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也就二十五六歲,頭發染成晚霞的顏色,熱烈又張狂。周圍的中年男女竊竊私語,她渾然不知,抑或是毫不在意,只顧自己低頭認真閱讀手上的成績單,神情專注得像埋頭寫作業的高中生。

一個名字從記憶的深海底浮上來,隔着一層毛玻璃似的朦朦胧胧,總也看不真切。費嘉年盯着她頭頂的發旋試圖再往深處挖掘,這顆橘子色的腦袋卻乍然擡起來。

四目相接的瞬間,費嘉年終于想了起來。

紀曉岚的紀,南方的南。十八歲的費嘉年第一次走進高三的教室,她就是這麽自我介紹的。

這是九月,信川一中高二年級的回頭考剛結束,老師有意把卷子出得很難,試圖用難堪的卷面分讓學生們收收心,可眼下學生一個個都活蹦亂跳地回去了,倒是家長紛紛被吓破了肚皮。

費嘉年剛走到教室門口就遭人扯住袖子:“費老師,我們家小孩這次成績這麽差,要不要請個家教輔導?”

他低頭看了看,班級排名第二,年段排名十八。

沒必要吧?

口水都說幹了才把衆人趕鴨子似的趕進教室,化學老師賀明明從隔壁班的後門探出頭來問:“費老師,我先在八班講,等會兒再來行嗎?”

費嘉年頗有些狼狽地說好,眼角餘光瞥見教室裏黑壓壓的人頭。家長似乎遠比孩子們更恐慌,交頭接耳如蜂群嗡鳴,互相刺探有關考試排名和補習班的情報,那顆橘色的腦袋在其中分外矚目。

他飛快地掃了一眼座位表。坐在那個位置的女生叫馮一多,是個偏科大王,歷史政治地理名列前茅,物理化學卻次次稀爛,偏還選了理科,也不知道家裏怎麽考慮的,他還想着過兩天要去家訪,因為忙家長會的事情,一直拖到現在。

高中時代的記憶随着風扇吱嘎聲重新降臨,費嘉年的腦袋被困惑填滿:……紀南這麽年輕,哪來一個讀高中的小孩?

九門課一一講過,家長會開到八點多也就正式結束了。學生家長一窩蜂地上去把班主任圍了個嚴嚴實實,紀南本來還想跟老師套個近乎,一看場面比年終超市大促還熱鬧,果斷拍拍屁股從後門溜走了。

坐在她的小破車裏,紀南對着成績單拍了張照發給媽媽。她立刻回電,語氣輕松:“多多考得不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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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蕾女士實行快樂教育,就算馮一多掉到全校倒數第二,她都能歡欣鼓舞地安慰自己:好歹還有人墊底呢。仿佛為了驗證紀南對她的偏見,她又添了句:“你爸爸說多多暑假生病了沒去上補習班,回頭考落後一點很正常,之後趕上去就好了。”

紀昌海這個爸也不是省油的燈,對女兒很嚴苛,對外孫女卻寬容得不行,多多淘成這樣一半功勞都是他的。

從後視鏡裏看了看自己的頭發,紀南心想,要是爸爸看見她把頭染成這樣,又要罵她小流氓了。

“多多她們班主任是不是生孩子去啦,現在是誰當班主任?”

“物理老師。”紀南看着成績單背面的電話號碼,“這麽年輕行嗎?”

“費老師很厲害的,去年他教的兩個班,物理是全年段第一第二呢。”

“費嘉年?”

“對啊。”馮蕾突然想起來了,“費老師好像也是一中畢業的,跟你年紀差不多吧?你認識嗎?”

她媽看來是真不對小孩的學習上心。當初高三各種模考,從校考到區市級聯考,費嘉年就沒掉出過年段前五,這樣的天才,馮蕾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家長會都開到哪去了。

“……高三的時候轉學來我們班的,以前成績挺好。”

馮蕾一聽這話就來勁了,“紀南,你去跟他打個招呼嘛,照顧一下我們多多。”

“現在都什麽時代了,還講究巴結老師這套?”

聽出了她話裏的不滿,馮蕾好聲好氣地勸:“打個招呼而已。你最近手頭緊嗎?爸爸每個月都給多多的卡裏打錢的,你不夠花了跟她勻勻。”

“夠的,你別操心了,我要開車,回頭說吧。”

“那費老師……”

“我知道了。”紀南連哄帶騙地挂斷了她的電話。

風中有晚香玉的氣味,花種在學校圍牆裏側,香味卻不依不饒地從車窗縫中擠進來。紀南踩下油門,車子發出一陣丁零當啷的響聲,很勉強地動了起來。

紀南從大學起就不在家裏住了,即便這兩年回到信川工作,也堅持自己在外面租房過日子。為此紀昌海還怒罵她浪費錢,奈何她自己賺多少花多少,在外面喝西北風都比家裏甜,他說了不算數。

這種耳旁風式怒罵到今年夏天,因為紀昌海被外派到澳洲而得到了終結:馮蕾夫唱婦随,跟着丈夫一起打包出國了,留下一個還得在信川讀高中準備高考的馮一多,紀南再不情不願也只得搬回來看孩子。

到家才十點,裏面一片漆黑,紀南站在玄關試探地呼喚馮一多的大名,萬籁俱寂,顯然是她知道大事不妙又在裝死。紀南大步走進房間把她從被窩裏拎出來,她嗷嗷直叫,紀南則好整以暇:“這麽早就睡了啊?”

“困了。”說謊倒是挺順溜。

“知道你考了多少分嗎?”

馮一多裝傻充愣到底:“不知道。”

“班級二十,年段二百二。”紀南戳了戳她的臉,“多多,二不二啊?”

顧左右而不知該言什麽,馮一多只好摸着後腦勺說:“……也還行吧。”

這話說出來她就後悔了。現在外公外婆都不在家,她的衣食住行由小姨一手包辦,這人從小就脾氣橫,非被這種得過且過的姿态惹毛不可。

可預期之中的苛責并未降臨,紀南将成績單放在床頭,把她的短發揉成雞窩,“升高二了,自己有點數,早點睡吧。”

馮一多縮了縮脖子。

“哎,”她都走到房門口了,又扭頭問,“你們班主任叫費嘉年?哪個學校畢業的?”

“……不知道啊。”馮一多很困惑。她只知道費老師年輕帥氣,講課講得很好,人又有趣,大家都挺喜歡他。小姨問這個幹什麽?

洗完澡趴在床上,紀南登錄八百年沒開過的QQ,從“高中”列表裏找出了這個名字。

浪費的費,嘉年華的嘉年,費嘉年。他的頭像是柯南,空間裏最近一條更新已在三年前,是簡簡單單的新年祝福。

光标在眼前閃爍,寥寥數字,紀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後頗有些洩氣地關掉了對話窗。班主任聯系方式就印在成績單背面,她對照着在微信裏輸入號碼,順藤摸瓜找到了費老師的微信名片。

他的朋友圈不對陌生人開放,紀南的手指在添加好友鍵上方盤旋數圈,還未下定決心,屏幕已經暗下來。

紀南翻身仰面躺了一會兒,重新解鎖,點開林婉的頭像給她發信息:“你還記得費嘉年嗎?”

林婉迅速地回了語音電話:“咋了,你碰到他了?”

紀南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撓着頭皮,只說今晚給外甥女開家長會碰見了,林婉也挺納悶:“我跟他也不熟……可他大學不是考挺好嗎,專業也是那種,啊,牛逼哄哄的。”說到這兒她突然興奮起來,“你知道的吧,我爸爸跟費嘉年他爸認識,前幾年在市裏開會的時候還碰到過。”

林婉的父親在本地體制內混得不錯,早在上高中的時候這位消息靈通的女同學就從爸爸那兒知道了不少關于費嘉年家裏的情況,說費嘉年他爸跟她爸爸是同年,平時偶爾能見到,也會聊兩句。

“那會兒我還上大學呢,他爸牛逼哄哄的,說費嘉年怎麽怎麽好,在學校拿什麽什麽獎學金,啥也不用他操心,還要出國留學。”林婉啧啧道,“怎麽搞的啊,現在回老家當老師了?”

她的語氣十足嘲諷,紀南渾身難受。“當老師挺好的啊,現在重點高中的老師個個都要985碩士起步了,工資不低還有寒暑假。”

“那也跟他爸的形容相差太遠了吧,我還以為費嘉年要當楊振寧第二呢,”林婉頓了頓,“……是楊振寧吧,物理學家?”

她向來是白癡美人,大大咧咧想到哪說到哪,紀南被逗笑了:“你還對他有意見?”

“我不是對他有意見,他爸爸那個人……”

“他爸歸他爸,費嘉年惹到你了?”

林婉品出點怪味兒來了,“紀南,怎麽回事啊,他拿什麽賄賂你了?”

紀南覺得三言兩語解釋不清楚,搪塞着要結束通話,林婉抓住最後兩句話的時間感慨:“哎,說實話,費嘉年這個人也真不怎麽樣,高中的時候咱們班裏人都對他挺好的吧,一畢業整個人就消失了,叫他來開同學會都不來,永遠在忙,還以為他去美國當總統了呢。”

紀南把手機扔到一邊,用被子将自己裹成毛毛蟲。

窗外下起瓢潑大雨,被子裏裹着一股淡淡的煙草氣味,紀南閉上雙眼。

讨厭嗎?不至于。喜歡?那好像着實遠了一點。高三轉學生的面孔和今晚講臺上的班主任漸漸重合,她能想起來的都是些瑣事,某些微妙的感覺轉瞬即逝,抓不住也說不出來。他們只不過是在同一間教室裏做了一年題,連熟識都算不上吧?

費嘉年這個名字就像是冰箱裏的生姜,一顆生姜,說不上好還是不好,她不吃,就盡量避得遠一點。

嘴裏突然泛起一股酸味,紀南爬起來猛喝了三杯水才壓下去。端着水杯路過馮一多的房間,裏面的燈已經關了,一點動靜都沒有,這次應該是真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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