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
林衆月站在陽臺上晾好衣服,望着遠處的藍天,心中有種不可名狀的直覺。她扭頭看了眼隔壁緊關的陽臺進了屋子。
電視機叽叽喳喳響着,她呆滞的眼神越過屏幕飄到了一個人的身上。算了算,已将兩天沒有見過面了,仿佛她音容笑貌觸之可及,明明等待這種事情已經習慣了,可經過親密如戀人的時光,這心好像再也不甘等待了,它變得如此難熬,如此折磨人。她捏着手機,看着那個號碼,最後将貼在額頭上。
迷迷糊糊出了門,在她的樓口徘徊了一陣子,手指就差一點點碰觸到了門鈴最後還是收回手來。涼風襲來,她縮着脖子,在衣領裏呼氣,在兜裏握緊了拳頭,溫暖着冰涼的指尖,她擡眼看了看門牌號,正當要低頭轉身時,門恰巧被人推開了。
“呀…你好。”門裏是個媽媽領着一個小女孩。
“你好。”林衆月攏攏碎發。
“你要進來嗎?”那個女人面慈目善,和林衆月打過幾次照面,彼此都有些印象。
“謝謝。”林衆月撐住了門,點頭微笑示謝,然後她看着那個母親緊緊地牽着小孩子一點一點地離開了視線。
電梯上升時帶來的壓力讓林衆月有些耳鳴,她盯着紅色的數字不斷變幻,有一種還是兩年前第一次踏進來的錯覺。
她按了按兩次門鈴又敲了敲,垂着頭靜靜地站在門外等候着,不知道過了多久,轉身準備離開時,身後的門一聲微響。她心一驚,連忙扭頭轉過身去,卻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真是…真是你?”孔黛雪抱着酒瓶子,臉頰緋紅,兩眼迷蒙,她倚在門框上往下滑,搖搖晃晃指着林衆月說“怎麽還來了三個?”
林衆月距離她不遠,難聞的酒氣早就鋪天蓋地地襲來,她走上前去攙着孔黛雪,奪過她的酒瓶子,哄着她進了門向卧室走去,趟過地上不少的易拉罐和玻璃酒瓶,她放眼看了看,不僅客廳這裏淩亂不堪,就連她的卧室裏,衣物亂飛,枕頭、被子被扔在地上,像被人給打劫了一樣。
好在她雖然喝的酩酊大醉還算聽話,她輾轉在床,皺着張臉,嘴裏嘟嘟囔囔。林衆月一邊聽着一邊收拾着滿地狼藉,突然這糊塗話止住了,過了一會兒傳來一陣悶聲嗚咽,她頓住手,驚訝地看着床上的孔黛雪,她用枕頭埋着自己的頭,整個人都蜷縮起來,像一只迷路的雛鷹,聲音雖悶但是充滿委屈和脆弱……
她哭了。
站在床邊的林衆月手足無措起來,一陣慌亂過後才去拉下她頭上的枕頭,當扯下她的枕頭時,林衆月被她的無助和迷茫的眼神驚在原處。
“你哭什麽呀?”林衆月趴在她的耳邊,試圖用輕柔的語氣讓她安心下來,可沒想到适得其反,她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搖頭晃腦,嘴巴裏喊着“不是我…不是我!”
林衆月吓得較忙将她摟在懷裏“不是你!不是你!沒事兒了…沒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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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她一直重複着這兩句毫無意義的對話,等到她徹底沒了動靜,林衆月才将她放平蓋上被子。仔細一看,她的妝容未卸,甚至口紅印子還殘留在唇角,均勻呼吸時帶出的濃厚的酒氣,好像是從她肺腑中呼出來的。望着熟悉的眉眼帶着陌生的氣息,林衆月不禁在心中感嘆,唏噓不已。猶如她是一樁精美的海市蜃樓,一副遙遠的畫卷,隔空描摹她的輪廓,在兩天前親密接觸的唇上止住了手,這張剛剛吐盡讓人羞憤的話的這張嘴現在說着什麽讓她難懂的話呢。
孔黛雪在床上醒來時,已經下午了,頭痛欲裂,突然一陣惡心感襲來,讓她拖着疲軟的腳步奔去了廁所,一陣嘔吐過後才清醒了一點,腦袋裏的神經一蹦一蹦的挑逗着她的忍耐力,疼得她龇牙咧嘴,不斷地在臉上撲着冷水試圖讓疼痛緩解。水龍頭不斷地嘩嘩流着水,她擡起頭來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妝花了,眼睛紅着,不人不鬼的樣子讓她頓時火冒三尺,拽起手巾和周圍的東西就向鏡子砸去。
“你怎麽了?!”
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孔黛雪猛地一回頭看見那個人就站在衛生間的門外向裏面緊張地探着頭,吓得她差點坐在地上“你怎麽怎麽來了?”
林衆月以為她是在問怎麽進來的,想了想說“碰巧在樓下看到這棟樓的鄰居就進來了。”
孔黛雪捂着頭,咬着唇,腦子一塌糊塗,只記得那件讓自己接受不了的事情,五味雜陳翻湧而上,不知道怎麽做才好,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她眨着泛酸的眼皮,與她遙遙相望,眼睛鼻子一酸,頓時就讓視線模糊了起來,她能看見三兩個林衆月。這一望,讓體會到了什麽叫痛苦的,什麽叫蒼天弄人,好像這個人永遠站在的門外,自己是在千萬條的路上,中間永遠隔着萬水千山還有沉重的時光劃的鴻溝,明明她的衣角觸之可及,明明伸手就可以來一個擁抱,明明她是一切的源頭啊
“你需要我嗎?”林衆月接下她不明所以的眼神,好像她是個陌生人一樣,她以為對方還未醒酒,猶豫的說“還難受嗎?你要不要吃些東西?”
奪眶而出的眼淚爬滿了臉,孔黛雪抱着頭蹲了下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為什麽呀為什麽啊!”
林衆月急忙奔赴過去,将她摟在懷裏,輕聲問“到底發生什麽了?有什麽不愉快嗎?被欺負了嗎?”
不問還好,一問她哭的更兇了還像八爪魚一樣摟着自己,林衆月好笑又無奈地拍着她的背,給她順的氣,只是她嘴裏一直念叨着“對不起對不起”
“你對不起什麽呢?你真的沒有做錯過任何事呀?”林衆月拍着她的背,在她耳邊說“乖,不哭,不要哭了。”
“林衆月!你不要對我這麽好!”孔黛雪突然推開林衆月,對她吼着“你憑什麽對我這麽好!我才不值得!”
林衆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小孩子脾氣,別說胡話了。”
孔黛雪抹了抹臉“我現在很清醒!我認真的!你不要笑!”
林衆月收斂起笑容,搖了搖頭,嘆道“因為你本來就很好,所以我對你好,這樣的答案滿意嗎?”
“”孔黛雪張張口,最後沉默了,她怕自己對自己的不滿和鄙夷遷到林衆月身上。
“不要亂想了,來吃點東西吧。”林衆月站了起來,拍了拍孔黛雪的頭,見她還沒有反應,她無奈地抱着她的頭貼在自己的小腹上,輕聲說“重新開始就好啦!人啊要往前看,過去裏沒有意義的事情,痛苦的事情,不愉快的事情,就讓它們過去吧。”
孔黛雪咬緊了唇,她坐在地上,仰着頭看着林衆月,頭頂昏黃的燈光給她灑在她的身上給她披上一層淡淡的光芒,她臉上的神情是那麽溫柔恬靜,就像一個聖潔的女神。她顫抖着嘴唇,猶如膜拜朝聖的信徒,投去近乎虔誠的眼神“我們在一起吧。好嗎?”
“好啊。”
“我沒有開玩笑。”
“我知道啊。”
“那一直在一起好嗎?”
“好。”
“以後換我照顧你,好嗎?”
“好。”
“以後有我有不好你也要說,別怕我接受不了。”
“好。”
“我可以再也不離開你嗎?”
“你是自由的,這只取決于你呀。”
孔黛雪望着她逐漸笑開了眉眼,心裏漸漸踏實了一點,搖晃着起身抱住林衆月在她耳邊說“我再也不要離開你了。”
“那你以後不能這麽喝酒了,不然你很快就會先離我而去的。”林衆月回抱着她,她身上不小的酒氣鑽進鼻子裏在心裏發了酵。
“我發誓以後絕對不會再這樣了。”孔黛雪摟緊了她,暗暗在心底下定了決心。
林衆月在廚房裏翻了又翻,除了只找到幾袋泡面連個大米粒都沒有,她拿着幾袋方便面對站在身後哭的一塌糊塗的孔黛雪說“你就吃這個嗎?”
“偶爾。”
“算了,去我家吧。我做給你吃。”
“只能今天去你家嗎?”
“随時都可以來啊!怎麽這麽問。”
“我可以每天去嗎?”
“可以啊。”林衆月覺得隐隐有些不對勁。
“我可以每天吃你做的飯嗎?”
“可以啊。”
“我可以住在你家嗎?”
“可以”林衆月愣住,笑道“原來你一直在想這個事。”
孔黛雪上前抱住林衆月半是撒嬌半是感慨地說“我後悔了,林衆月。我那兩年都死哪裏去了!我怎麽可以這麽混蛋啊!”
林衆月被她抱得喘不過氣來,聽她又在譴責自己,突然早上那股子直覺讓她更加确信,她笑着拍拍孔黛雪的背,試探着問“你是知道什麽了嗎?”
孔黛雪一愣,随後反問“知道什麽?”
“沒什麽。”林衆月改口說“我餓了。”
于是,孔黛雪借着酒勁和厚臉皮硬是擠進了林衆月的家,酒足飯飽後就一直纏着林衆月,喊着頭疼、想吐,盡可能的博眼球求關注。好在林衆月好脾氣的看着她裝模作樣也不拆穿,這一刻,她感覺兩個人之間的感覺變了,既不是情人間的纏綿也不是戀人間的熱絡,一種她從未有的感覺。
孔黛雪躺在沙發上,枕着林衆月的腿,仰視着她說“我們真的在一起了,對吧?”
“是啊。”
“你不是看我可憐才答應我的吧?”
“怎麽會,你哪裏可憐了。”
“你不是看我哭的厲害,為了哄我才答應我的吧?”
今晚,林衆月被她一連串怪異的問題給弄得哭笑不得,她故意不答,看着孔黛雪如何反應,結果沒兩秒鐘,她從沙發上彈了起來,跪坐在沙發上,眼淚汪汪的問“你怎麽不回答我?”
“不是”林衆月怕她又哭了,趕緊承認“我是認真的。”
孔黛雪心滿意足的又躺下來,吸了吸鼻子,說 “那我今天睡哪?”
“”林衆月肯定這才是她的意圖,折騰了一天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你怎麽又不說話了?”
“你睡床上。”
“那你呢?”
“我也是。”
孔黛雪總算笑了出來“謝謝你來找我,謝謝你還肯相信我。”
林衆月抓住時機嘲笑道“是不是還得謝謝我讓你進門,睡了我的床?”
“恩!還有睡你!”
“”林衆月發現自這是放了狼進家門,這人臉皮變厚了,抓住自己臉皮薄的弱點使勁污!以後一定會被欺負的死死的。
其實,孔黛雪不敢造次,她很怕林衆月一腳把她踹出去,她只是在床上守着一邊,側躺着枕着手掌看着林衆月。
“頭還疼嗎?”林衆月躺好,發現她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
孔黛雪搖搖頭。
“閉上眼睛,睡覺吧。”林衆月拉過被子蓋在兩個人身上。
“明天,你會叫醒我嗎?”
“當然會,我醒了就叫你好嗎?”
孔黛雪點點頭,輕聲說“睡吧,晚安。”
林衆月擡手閉了燈,輕聲道安,聲音略疲憊,折騰了一天她也很累了。在黑暗中,她依稀見孔黛雪閉着紅腫的眼睛,乖巧的模樣就像剛剛那哭的慘烈的人不是她。得益于曾經和現在的關系讓兩個人現在相處方式一點不尴尬,甚至都有一點老夫妻的感覺來。畢竟,該做的和不該做的都做了,還有什麽讓人難堪的?不過,她這心裏總有些難安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想着想着,她漸漸地合上了泛酸沉重的眼皮。
孔黛雪抿着唇,聽着她均勻冗重的呼吸,她睜開了眼睛看着林衆月,黑暗中,她的雙眼像天上的星星,閃爍着光芒。
第二天,安雪露像先知一樣到了林衆月的小店裏,明着關心,暗裏蹭着咖啡。林衆月敘述昨晚發生的事情時咖啡被她噴出去了好幾次,差點都噴到林衆月。
“沒想到這家夥,學以致用這招玩的很溜啊!”安雪露打趣着林衆月,招來白眼一枚,随後投降“好啦!往事不要再提。依我看,她就是後悔的太厲害才會這樣。你別總想太多嘛!。”
“可她今天一早就上班了。”
“上班不正常嗎?”
“可她今天竟然畫的是淡妝。”
“沒準和你在一起了就想給自己換個風格。”
林衆月還是皺着眉頭,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
安雪露安慰道“放心吧!這人吶,為你改變了你還不适應,不為你改變你又煩得慌。你倆這算水到渠成,順其自然。反正到了這個地步,還有什麽可掙紮的。”
“你說她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你指”安雪露見她抹了抹手上的疤,了然的說“就算她知道又怎麽樣?你擔心她因為內疚,所以彌補、贖罪式的和你在一起?”
“有點”
安雪露搖搖頭直截了當的說“如果她真的知道了這個事情,或許她能在你們這段關系裏得到釋懷,而你不能。”
林衆月一怔,擡眼問“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相信自己的眼睛呗。”安雪露喝一口咖啡說“你呀有時候太過執拗。以後,這種事情你要直接去問孔黛雪而不是我,我以後不會再聽了。”
林衆月一聽,忙問道“什麽意思?”
“公司調動,我要去隔壁的城市工作一段時間啦!”安雪露笑着說“走前,聽到你的好消息也算是不錯。不過,你這個樣子真是讓人更放心不下。”
林衆月不舍的問“去多久?”
“恩不知道,也許半年。”看着林衆月沉默下來,她笑道“什麽表情!姐就要高升了!”
“哎也對。”林衆月眼裏終于有了笑意“你要照顧好自己,順便找個好人就嫁了吧。”
“什麽叫随便!?我沒人要嗎?!”安雪露吼道。
“是順便,你聽錯了啊!”林衆月擺擺手解釋着。
“這還差不多,你也是哦。照顧好自己,有點自信,也給對方點兒信任嘛!”
“我知道。”
“反正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準沒錯。”
“”林衆月語塞。她覺得日後要是孔黛雪學會了安雪露式的安慰和言辭,自己絕對是那個被完虐的人,幸好,她倆不是朋友啊!
正當兩個人互相囑咐之際,曉曉跑來說“月姐,有個人說是你女朋友的來找你。”
安雪露掐着這話,問着林衆月“你到底有幾個啊?背着她找別人啦?”
“別胡說!怎麽可能!”林衆月搖搖頭否定着,她扭頭害羞的問“是不是那天的那個人?”
曉曉想了想“很像”
“那就是了。”林衆月站起來對安雪露說“孔黛雪來找我了。你要去看看嗎?”
安雪露搖頭拒絕道“不了。我這咖啡蹭到胃裏了,一會兒我就走了。”
“好吧,我先走了。”林衆月轉身就走去櫃臺那裏。
安雪露小心的跟在她身後,隐蔽的看着不遠處站在門口的孔黛雪,可震驚了,這家夥真是從良了,不怪曉曉沒認出來她,規規矩矩的駝色呢子大衣,系着圍巾,紮着頭發,算是素顏的樣子,笑起來有一種玲珑剔透的感覺,連氣質都變得純淨起來。這幅樣子才是勾人的吧
怪不得林衆月擔憂呢!
“安姐,那真是那天來的那個女的嗎?”
“是。”
“這這狐貍精真變人啦?”曉曉嘟囔着“安姐,她們要去哪啊?笑的這麽開心。”
“大概一起回家吧。”
“回個家這麽開心咦?!安姐,你怎麽哭了?”
“沒事,我也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