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蜃景》終于如期發行,公測日期定在了立夏當天。
袁沖飽嘗忐忑心情,這是他和團隊三年開發的心血,雖然不算完美,但也有自己的特色。
作為一款單機RPG游戲,《蜃景》嘗試的是多人玩法模式,畫面采用歐美風格,人物設定果斷抛棄了對“漂亮”的追求,強調辨識度與個性;故事背景放在蠻荒末世,除了主故事線和PVE玩法,還增加了基地文化、牧場文化等模拟經營的元素。
作為從《巫師》系列、《GTA》系列和《龍騰世紀》開始就支持多人模式的單機老玩家,袁沖一直有個做多人單機的夢。很多人勸過他,單機游戲在國內的生存空間太窄了,尤其是這幾年網游風生水起,逆潮流而行簡直就是自尋死路。可袁沖一開始的目标就不是國內市場——《蜃景》是要全球發行的,這也是他摒棄了國産元素、将游戲設計得更加貼近歐美文化的原因之一。甚至他幹脆抛棄了游戲的“新手引導”部分,壓根就沒想着在國內賣*。
單機游戲有單機游戲的好,袁沖始終這麽相信。
國內專心做單機游戲的屈指可數——網游圈錢,單機變現能力低,誰去做單機?但好的單機游戲在設計感和游戲體驗感上并不會比網游差。再加上,這幾年多人模式正悄然成為全球單機游戲制作的一種趨勢,袁沖相信以全球的視野去看待自己的這份作品,成績并不一定差。
公開發售當天,公司最大的會議室裏挂上了銷售計數器,整個團隊的人擠得滿滿當當,緊張兮兮地盯着那個碩大的機器。
袁沖捧着半碗涼掉的泡面,煩躁地一次次去看時間,越看越緊張。
十二點一到,計數器開始跳了。各位的“0”變成“1”後,開始瘋狂地往上翻,十位、百位、千位和萬位循序增加起來。袁沖抱着泡面碗嘴唇都哆嗦,只感覺渾身燥熱。
“99997——99998——99999——十萬!”
會議室爆發出激烈的歡呼聲,袁沖從椅子上跳起來,策劃部的部長沖到他前面和他激烈的擁抱。他目不轉睛地看着那個還在上漲的數字,有一瞬間腦袋裏是空白的。
幾個力氣大的男生也擠到前面來,将袁沖整個擡起,往空中抛去——
“阿沖——阿沖——阿沖——”耳邊是山呼海嘯的聲音,袁沖恍惚地露出了一個笑容,身體脫離支撐在空中定格的那一剎那,心跳仿佛停滞。這是超經驗的快感,他甚至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到了嘴邊的只有罵娘。
“香槟呢?香槟呢?開!”有人喊了一句。
袁沖這才被放下來,去桌子上拿那支香槟,他猛烈地晃酒瓶,瓶塞脫離的那一刻,噴濺的酒液射出一米多高,雪白飛沫沖出一道亮晶晶的水柱,載着他雀躍的心一起抛向空中。
堆成金字塔狀的玻璃杯足有兩米多高,金色瀑布從天而降,用香氣澆築了他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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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守玉來和他碰杯子:“辛苦了。”
袁沖面有紅光,說話都哆嗦:“謝謝,謝謝你。”
沒有趙守玉,他做不出來《蜃景》,也不會有今天。
趙守玉難得說幾句好話:“是你自己有本事,這個成績你值得。”
他說得真誠,袁沖的心微悸,慌得用杯子遮住目光,想也沒想一口悶了酒。
對于一款單機RPG游戲來說,這個成績雖稱不上驚豔,但也算可以了。袁沖在心裏算過帳,趙守玉一千五百萬的投資,他們至少已經做到了回本。當然,僅僅是回本肯定不夠,當初談投資的時候,袁沖定下的目标是三倍到四倍的利潤,這樣才有更多錢投入後續的制作。
趙守玉說:“接下來幾個展會好好準備,我覺得沒問題。”
袁沖心情激動:“已經聯系好了外包廣告商,展臺方案的定稿過兩天我再拿給你看一次。下個星期我先飛德國看看現場。到時候你會來嗎?”
不是每一場展會趙守玉都會去:“科隆我就不去了,我直接飛東京,在那裏等你們。”
八月的德國科隆游戲展是世界最盛大的游戲展會之一,為期5天,參展商近400家,吸引了全球游戲玩家。往年袁沖只是以游客和玩家的身份去,今年角色和任務都不同了,體驗感格外新鮮。他領了工作人員胸牌,第一時間興致沖沖地照相留念。
獨立游戲商的展臺有單獨的區域,各個都是和袁沖這樣半大不小的公司,作品不多、團隊不大,但風格特色明顯。歐洲的公司帶有實驗性質的先鋒作品更是層出不窮,帶動的是最前衛藝術的游戲理念和設計風格,往往仔細挖掘淘澄,總有明珠展露。
袁沖的展臺夾雜在中間顯得“口味”有些“淡”,來往玩家不多,門庭稍顯冷清。
“袁沖?”有人用中文喊了一句。
袁沖只覺得眼熟,名字一下子沒想起來。來人朗笑:“把學長都忘了,白幫你寫作業了。”
袁沖一拍大腦:“傅學長,你怎麽在這兒?”
傅黎恩和他擁抱:“今年正好在德國出差,順道來看看。”
“畢業一別,學長也沒多大變化。”
“老啦。這是你們公司的游戲?RPG啊?”
“做了三年多,學長要不要試試?”
傅黎恩是游戲設計專業,也算科班出身。他躍躍欲試:“好!”
袁沖帶他到試玩區,傅黎恩上手很快,操作流暢而熟練,一邊控制角色一邊還有心思聊天,他能看出來人物設計裏有袁沖的小心思:“這是‘椰奶’的獨角獸吧?可以啊,趕上時髦了。”
那是不久前才發售的《巫師3》裏的感情支線,袁沖喜歡女配角葉奈法(昵稱椰奶),獨角獸背上那段激情更是難忘。在《蜃景》裏加入了獨角獸玩具确實是袁沖的私心。
袁沖被撞破情懷,反而高興:“這是我們幾個策劃商量了加進去的。”
傅黎恩繼續操作:“挺好,動作很流暢,故事也有新意。正式發售了嗎?銷量怎麽樣?”
“剛發一個月,差不多十五萬的銷量吧。我也知足了。”
“可以啊。你放心,我會幫你宣傳的。”
兩人約了中午在展廳旁邊的咖啡廳休息,從游戲聊到個人發展。傅黎恩畢業後赴英國深造,最終留在當地工作,如今一只腳已經不在游戲行業內,他的名片上仍然留着“高級設計師”的頭銜,但是打頭那個“合夥人”的身份才是主要。袁沖看得羞愧,他和傅黎恩前後只差一年畢業,如今對方已經能躺着賺錢了,他還是個看老板臉色的打工仔。
“其實也有不好,”傅黎恩坦白道:“現在更多的精力不得不放在了市場和營銷上,游戲公司也不是做慈善,保證銷售量、提高銷售額都是硬指标。從前只當設計師的時候,一心一意可以在游戲上,情節故事磨個一兩天都沒問題。現在不行了,你看,連展會都來不了,三百六十五天,天天見客戶,我和人家開玩笑,我就是個高級銷售。”
如果是早幾年,袁沖還能被他忽悠住,現在不行了。他知道來錢不易:“我當初要做《蜃景》的時候,也是費盡口舌才說動了老板的。投資很難拉,有錢才是爺。人家都問我,為什麽做單機游戲?我說,第一期就給我六百萬。做網游?做夢還差不多!我是很喜歡單機,也有做單機的理想,可單機的确是便宜啊,我能怎麽辦?”
傅黎恩覺得他成熟不少:“阿沖,你能堅持下來,我真的很高興。”
兩人聊得深了,袁沖坦白心中的迷茫:“其實我也不知道能堅持多久。”
傅黎恩明白他的想法:“我也有過這個階段,職業疲勞感加重,有時候很辛苦。”
“是啊,也不知道自己做這些能有什麽意義。”
“也許可以換個路子,做點轉型。”
“像學長你一樣嗎?”
“純做設計在職業初期的确不錯,但是等你再往上走,你需要一個更大的視野,能看到整個行業和産業,那時候你的想法也會不一樣。設計師總以為自己最了解什麽是游戲,但我們中國人不是總說,旁觀者清嘛。你明白我在說什麽嗎?”
袁沖感嘆:“國內游戲産業還不成熟,我一沒背景二有前科的,再往上走很難。”
傅黎恩反問:“為什麽一定要在國內?國內游戲産業的發展被耽擱了,人才都不好找出路。你就沒有想過出國?歐洲、美國、日本、韓國……到真正成熟的游戲産業鏈裏來挑戰一下?”
袁沖其實有過這個想法:“你覺得可行嗎?”
“你看看我不就知道了?”傅黎恩抿嘴一笑:“我們公司就有不少華人,3D、特效部門的女孩兒全是黑頭發黑眼睛。你要是覺得日韓語言不通,英國也行啊,你的英語還是過關的嘛。”
袁沖被他說得心裏微微一動。
傅黎恩把自己的名片給他:“你要是有興趣,我也可以幫你介紹引薦。看在多年老同學的份上,你要是能有好的發展,我也高興。”
晚上回到酒店已經有點晚了。下午不知道從哪裏湧進來不少玩家,袁沖的展臺赫然熱鬧起來,袁沖忙起來晚飯也顧不上吃,一杯冷咖啡硬生生撐到了閉館。
外國的東西又貴又吃不慣,他問酒店服務員要了開水泡面,關在房間裏一邊看電視一邊享受垃圾食品。趙守玉給他打電話,他嚼着面就接了起來——
“吃什麽呢?”對面是輕飄飄的笑聲。
袁沖喝了口湯:“不是漢堡香腸就是烤肉啤酒,誰也受不了,還不如泡面。”
趙守玉笑話他:“公款給你吃還抱怨,你能幹什麽呀?”
袁沖老老實實彙報工作:“第一天人數應該是最多的,往後就要遞減了。我還邀請了幾個制作人和網上有名的試玩師過來試玩,如果能在評價報告上争取到一兩句美言,那就再好不過,比什麽廣告宣傳都要有用。”
“你自己定吧,不用什麽都拿來跟我說。”趙守玉對他很放心。
袁沖語塞,不彙報工作,他和趙守玉之間能說的話的确不多。
趙守玉發出不滿的鼻音:“自己有沒有逛一逛?喜歡什麽就買,要不要再給你一點錢?”
袁沖下意識搖頭,也不管對方看不看得見:“我有錢。”
“想去歐洲玩玩也行。申根不是可以去很多地方嗎?法國、英國你都沒去過吧?”
“臨時定酒店定行程也麻煩。再說其他人都走了,就我一個跑出去玩不好。”
“你帶兩個人不就行了?回來我報銷。”
既然老板這麽大方,袁沖也沒有理由苛待自己:“就在德國轉轉吧,正好去CRYTEK*看看。”
趙守玉仿佛比他還開心:“去吧,注意安全。”
(*1.“新手導游”是國産游戲一個獨有的功能,許多歐美游戲并沒有,由于歐美玩家喜歡自己探索玩法,設置新手導游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玩法的自由度。所以,在游戲設計中,如果摒棄“新手導游”部分,就有了放棄國內市場的象征意義。
2.CRYTEK:德國電子游戲開發商,1999年成立,曾在中國上海設有工作室,知名作品有《孤島驚魂》和游戲引擎Cry Eng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