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這也屬于您的職務作品,如果您要将它帶走,需要經過公司的同意。”

袁沖懵了:“但是……這是我自己私下裏開發的。和公司沒有關系,也從來沒有用過公司的資金去研發它。怎麽能說這是公司的東西呢?”

律師收斂了笑容:“袁先生,法律在界定一個作品是否屬于個人作品上是有明确的規定的。首先,你在初期開發的過程中,也和公司的團隊有合作,你是運用了公司資源來開發這個引擎的。其次,最近公司通過融資開始為您開發這個引擎做資金準備,這其中包括紅溪資本投入的一期資金中部分的比例,以便你利用資金進行後續開發。”

袁沖的臉色一點一點地白了下去。

“我們也就這個問題問過趙總,”律師在說到趙守玉的時候猶豫了一下:“他說,他一直知道你在開發這個引擎,而且也默許了你利用一部分工作時間開發,你們曾經商量過,你負責完善這個作品,他負責吸引投資者的興趣。等引擎開發出來,它會被投入到公司開發的游戲作品中。從我的角度來看,說它是一個法人作品是不為過的,它體現了趙總作為公司總負責人的意願,而且它是為了整個公司的業務而制作的。”

“但是……”

“即使法官不采納它作為一個法人作品,那麽它至少是個職務作品,是為了你的工作任務而開發的。你可以享有引擎的版權,但是公司對它仍然有優先使用的權利,如果沒有公司的同意,您也是不可以分享這個引擎給其他的單位或者個人使用的。”

袁沖如遭雷殛。他知道《蜃景》是沒辦法帶走的,但引擎他沒深究,只理所當然地以為是私下開發,所以就是他個人的東西,帶走是順利成章的。如果這個引擎被認定為職務作品,必須留在趙守玉的公司,意味着袁沖就失去了一個重量級的籌碼——這是他拿去和CA面試的東西,CA聘用他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這個引擎,他甚至信誓旦旦地承諾過人家要把東西帶去。失去了引擎,CA還願不願意聘用他可能要重新打個問號。他們還沒有正式簽訂勞務合同,情況是可以有變數的。

說是私下開發,他的确不可能獨自完成開發工作,必定要借助團隊的力量,所以借助下屬做一些輔助工作在所難免。他也确實和趙守玉有過談話——為了說服趙守玉允許他繼續開發,他當然要說這個引擎是為了公司開發的,做出來會對公司未來的業績大有幫助。

袁沖從來沒想到,這個引擎會變成他離開公司最大的一個麻煩。

“就……沒有別的辦法嗎?這個引擎對我來說很重要,我不能把它留在公司。我手裏本來就沒有多少作品,而且這個引擎還只是個初級的架構……”袁沖咨詢律師。

律師想了想:“除非,你可以證明,這個引擎不是你為了工作目的而制作的作品。換句話講,公司承認不知道這件事情,它是你完完全全出于私人目的做出來的。”

袁沖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只要趙總說他不知道有這麽個東西,他同意我帶走就行?”

律師點頭:“可以這麽說。”

袁沖人都僵了,兩眼發黑。

倒頭來還是要他去求趙守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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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時候再要見趙守玉突然就難于上青天了。趙守玉出院了,也不回公司,人間蒸發了似的。袁沖着急要見人,好不容易逮着安娜問,安娜也搖頭說不知道。趙守玉不止她一個貼身的人,她只負責趙守玉本地的行程,如果趙守玉出遠門,就不在她職責範圍內了。

袁沖急得上火,嘴巴長了一圈泡。

最後安娜不忍心了:“我只知道他訂了一張回家的飛機票。其他的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袁沖狼狽不堪,活像個流浪漢:“謝謝你,我真的需要那個引擎,我不可以沒有它。”

他在裝修的事情上幫過安娜,安娜算是投桃報李:“我從來沒見趙總這個樣子,袁哥,要不你就服個軟,說兩句好話。趙總他……還是很喜歡你的。”

袁沖連夜飛到山水秀氣的江南小城。趙家兩位老人已經是半退休的狀态,在湖水邊買了闊氣的院子修養,袁沖記得趙守玉有段時間為了給兩個老人挑房子挑得怨氣騰騰,最後的定址還讓袁沖提過意見,袁沖把兩人手機的聊天記錄翻遍才找到那個具體地址。

管家把他帶到會客廳裏,叫他等着。一等就是四個小時,趙守玉才姍姍來遲——

“誰告訴你我在這兒的?安娜是吧?”

袁沖怕連累了小姑娘:“是我想起你告訴過我,你選房子的地址。你別牽扯她。”

趙守玉抱臂冷笑:“她是我秘書,要怎麽處理是我的事情。”

袁沖不想和他吵架,他是來求人的。他低着頭:“有個事情,我想跟你談談。”

“工作上的事情你找曹定,我這段時間沒功夫回公司了。他會自己拿主意的。”

“律師說他來問過你,是你跟他說,引擎是我為了公司做的。”

趙守玉懶懶地看他:“是啊,你當時不就這麽跟我說的嗎?我又沒說謊。”

袁沖知道這件事是他理虧:“能不能……能不能讓我把引擎帶走?我知道紅溪的投資有一部分是可以用在引擎上的,但錢還沒有下來,也就還沒用上。再說,它只是個初級的架構,還很不成熟。就算留在公司也沒有用的……”

“怎麽沒有用?我挪出團隊來繼續開發它直到成熟不就有用了?”

“可那是我做出來的!從一開始所有構想都是我一個人……”

趙守玉露出輕蔑的表情:“袁沖,幼稚也應該有個限度。沒有我的團隊,沒有我的錢,沒有我給你的時間和平臺,你拿什麽做引擎?我沒為難你,我趙守玉是做生意的,不是做慈善的。你要公事公辦地談嘛,那咱們就在商言商。”

他失了耐心,轉身要走,喊管家來送客。

袁沖去拉他的衣袖:“把它還給我,你要什麽你說。”

趙守玉扯開他的手:“把你的辭職信收回去,我就當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不然,免談。”

這是要袁沖的命。袁沖捏着拳頭:“我留下來有什麽意義呢?你何必……”

趙守玉無動于衷:“該說的我都說了,你也不用再來了。是公司的東西我當然要為公司争取,我是公司負責人,要對公司和整個團隊負責任。是你個人的東西我也不會搶你的,有什麽其他問題,你去找律師吧。要打官司也行,我随時奉陪。”

袁沖口不擇言:“趙守玉,就因為我沒愛過你,你就這樣報複我?”

趙守玉面有痛恨:“我報複你?袁沖,我要是真心為難你,你以為你現在還能站在我面前說話?要給你穿小鞋,你以為對我來說很難嗎?我只不過是沒偏袒你,沒縱着你,你就受不了了?你有沒有想過我看到那封操蛋的辭職信的時候什麽感受?”

“我是正常辭職!”

“去你媽的正常辭職!你是不是眼裏只有自己從來沒認真看過周圍的人?你說我任性,你不自私?你腦袋裏除了自己的前程和痛快,想過其他人沒有?撇開私人感情不說,我也算重用你這麽多年,你他媽就算對我這個上司稍微有點尊重信任,也不該找好下家然後拍一張辭職信給我!你一不順心我就是小人,我公報私仇,你以為你他媽是什麽善男信女?”

袁沖被他罵得說不出話。他本來就不擅長吵架。

趙守玉大病初愈,臉色也不好,但站得直聲音穩:“是,我對你動過心,但我從來沒有強迫你愛我。在辭職這件事上我要求的只是基本的尊重和信任,這個要求不過分。袁沖,你讓我很寒心。”

袁沖失魂落魄地從趙家離開。

外頭下着大雷雨,積雲垂下根系狀的閃電,人要是能抓得住這條“繩子”向上爬,估計也會不顧一切想捅破九重天去看看。可惜,閃電是抓不住的,到最後,什麽都是抓不住的。

當晚所有航班停飛,袁沖在機場坐了一晚上。打雷聲太響了,他睡不着,依稀是六年前的某個晚上,他也是這樣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抱着一疊投不出去的簡歷。被辭退将近一年沒有找到像樣的工作,即使有幾家小公司談到了最終一輪面試,但人家只要給前東家打個職前調查電話,情況立刻就變了。他意識到,也許他真的沒有機會做游戲了。

趙守玉通知他來上班的時候,他是哽咽的,他多麽興奮、多麽激動,那就是唯一能把他拉上去的繩子,即使抓着會粉身碎骨他也要抓上去,他要竭力珍惜自己的理想,為此不惜一切代價。趙守玉說得沒錯,是他太看得起自己,他把自己看得太重,把私人的理想看太重,到了不通人情的地步。趙守玉或許刻毒,可他袁沖也并不偉大。

第一次份工作結束得難堪,第二份還這樣。要說袁沖完全沒有責任,是不可能的。工作這幾年他仍然和實際脫節,連自己的作品的合法版權歸屬都不留心,抵觸交際活動、排斥和投資者打交道,連曹定都開玩笑說他被寵壞了。如果他只是個基層工程師,也就算了,但哪有一個公司的高層像他這樣閉門造車的?還不是自食惡果嗎?

這不是追求理想,這是恃才傲物。

“你也別着急,寫個郵件給CA簡單把原委交代一下,我相信對方也是願意溝通的。”傅黎恩安慰他:“引擎雖然也很重要,但CA選擇你也是看中你的能力,這才是你的核心競争力,是人家拿不走的東西。我也會和他們的人打個電話,幫你說說話。”

袁沖語氣複雜:“學長,我……是不是不應該辭職?”

傅黎恩嘆氣。袁沖很愧疚:“你也說了,人家是成熟的工作室,各個都是大拿、專家,也不缺我一個。可能是我太沖動了,看到機會就被昏了頭。”

“走到這一步了,你要臨陣放棄嗎?”傅黎恩問。

袁沖揣着手:“趙守玉信任我,才給了我這麽高的位置,但我沒有拿出同等的态度回報他。他說得有道理,是我把公事私事攪合在了一起,讓私人的情感幹擾了我對工作的判斷。他從來沒有強迫過我,我這次卻做得太冷酷了,是我辜負了他,辜負了公司。”

傅黎恩沒有馬上接話。

“我可以去和CA溝通、解釋。但是,我想再認真考慮考慮,或許,還不到我應該離開的時候。”袁沖低下聲:“學長,真的對不起。”

傅黎恩沒有生氣:“不用和我道歉,我尊重你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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