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袁總監三天沒回公司,連助理都不知道人去了哪裏。整個團隊的人等着他,急得團團轉。最後還是曹定打通了電話,不想袁沖上來就是一句:“我辭職了,讓趙總另派高人吧。”

曹定一下子懵了,怎麽突然就辭了呢?他聽出來袁沖的怨氣,卻不敢多問,戰戰兢兢不知道該不該給趙守玉打電話。反倒是趙守玉的秘書先找他,說趙總這幾天不舒服,住院了,公司的事情讓曹副總先拿主意吧。

袁春深夜裏在大排檔找到喝得爛醉的弟弟。做姐姐的心裏難過:“是不是和他吵架啦?”

袁沖低着頭,輕輕地說:“辭了。”

袁春吓了一跳:“真的辭了?他沒有對你怎麽樣吧?”

袁沖搖頭,把手裏的酒瓶子砸了。袁春嘆氣:“辭了就辭了吧。別想了。”

袁沖茫然地望着長姐,他以為他會高興,沒想到真的辭了還是難過。

袁春擁抱他:“都會過去的。姐姐支持你,你做得很好。”

袁沖心裏仍然不安定,他晚上都不敢閉眼睛,一閉上就是趙守玉痛苦的臉。

在家裏躲了一個星期躲不下去了,再不回公司真的要亂套。星期一早上好歹洗了個澡把胡子刮了,膽戰心驚地從後門進了公司。助理眼尖地抓到人,關在辦公室裏審訊——

“曹副總說你辭職了,我們都說不可能。為什麽呢?”

袁沖沒心思解釋太多,他找曹定辦交接。曹定在醫院,趙守玉真的住院了,高燒燒了三天,直接轉成了肺炎。他忙得公司醫院兩頭跑,對袁沖心裏也有怨氣。

“老弟,不是我說你,咱們做事情不能這樣的。你這是為難我呀。”曹定說。

袁沖很不好意思:“真對不起,曹哥,我給你賠不是。”

曹定以為他是和趙守玉賭氣:“老板嘛,哪有容易伺候的?看在錢的份兒上算了吧。”

袁沖定了定神:“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下家都找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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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定很驚訝:“真的這麽着急走呀?”見袁沖不說話了。他拍拍袁沖的肩膀:“買賣不成仁義在,趙總的情況真是不太好,好歹也去看望看望吧。交接我會做好的。”

袁沖也不想讓外人看出太多端倪,只好跟着他去。趙守玉剛剛睡醒,臉上燒得一點血色都沒有,嘴巴發紫,他胃口不好,吃不進東西,嚷嚷着要吃酸菜魚開胃,醫生不讓吃他就賭氣把自己蒙在被子裏。秘書安娜哭笑不得地勸,哄孩子似的哄了半天沒用,只好出去給他買,走到門口碰到曹定和袁沖,為難得直搖頭,一邊把殷切的目光落在袁沖身上。

她知道袁沖伺候趙守玉時間長,對趙守玉的喜好比任何人都清楚。袁沖無奈去醫院食堂要了兩個西紅柿,切片放糖冰鎮二十分鐘,再要了碗菜心粥。趙守玉的胃不好,喝酒喝得多,酒場上下來第二天吃不了東西就只能喝粥。他又喜歡吃味道重的東西,尤愛甜口、辣口的,清湯寡水的一碗稀飯簡直是逼他喝毒藥。袁沖後來摸索出辦法,就是給他做糖拌西紅柿,酸甜開胃。

很少人知道趙守玉喜歡吃這玩意兒,大夏天裏更是離不開,現在飯館裏即使是涼菜也很少做這樣簡單的東西了,外頭又找不到,只有袁沖給他做。

但這次糖拌西紅柿連帶着也失寵。趙守玉冷漠地命令:“拿走,不吃。”

安娜本來還想給袁沖說兩句好話,氣氛一下子變得尴尬起來了。袁沖反倒大大方方靠着門,沒有不高興的意思。最後是曹定說:“要不我和安娜去買點水果回來,阿沖,你陪着趙總說說話吧。”他拉着秘書就走,把空間留給剩下的兩個人。

袁沖把手裏的東西放下,看着輸液瓶子不說話。

趙守玉退燒不久,身體還虛,沒力氣和他生氣:“你跟曹定說,不用天天跑醫院來看我。公司裏一大攤子事要他處理,我就是發個燒。到時候人力的經理會去跟你談,該怎麽走程序他一并通知你。你手裏還有股份,自己找個律師看怎麽做資産結算。”

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就是批準了袁沖的辭職。袁沖放下心來:“好,我知道了。”

趙守玉不耐煩:“滾。別讓我再看到你。”

袁沖走到門口了,又折回來,還是說了一句:“謝謝。”

從這個門踏出去,他和趙守玉就沒有關系了。

五年的恩愛情分,就此一刀兩斷。

“他沒有為難你就好。”傅黎恩擔心的是趙守玉會背後使絆子。

袁沖感激他特地回國看望:“其實你不用來的,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太麻煩你了學長。”

傅黎恩一邊給他收拾房間一邊說話。袁沖從趙守玉的公寓搬出來後回到原來的出租房,久不居住家具已經積灰,原本袁春要來給他打掃衛生的,做弟弟的不想讓姐姐操心。

“我正好休假,閑着也是閑着。”傅黎恩說:“你一個人怎麽忙得過來,這邊要收拾,到了那邊又要租房子又要搬家的,多個人多個幫手。”

袁沖不好意思看他一個人做家務,拉着他出去吃飯:“走,晚上我請你。好久沒回來了吧?你們英國的炸魚薯條不好吃,我們這裏才叫美食。”

兩個男人跑到川菜館去——傅黎恩是湖北人,能吃辣,毛血旺的紅油湯看得他眼睛發亮。袁沖給他夾菜,又要了兩瓶啤酒。在辣椒四溢的香氣裏,兩人大呼爽快。

“慶祝你恢複自由之身,擺脫魔掌。”傅黎恩和他碰杯子。

袁沖一哂:“都是資本家,不見得下一個更好。”

傅黎恩見他心情還算不錯:“熬幾年,等做了合夥人會好一些。到了不同的國家,職場文化肯定會有不同,自己要适應。自由度方面,也不會像從前那麽寬松了。畢竟人家也是成熟的工作室,裏面各個都是大拿、專家,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

“我這幾年确實也被趙守玉慣得有點不知天高地厚。”袁沖自嘲。

傅黎恩不防他又提起趙守玉,沒有馬上接話。只聽袁沖自顧自地說:“連曹定都說,他從沒有見過哪個老板對下屬是這麽放任的。我只能搪塞他,那是趙守玉不懂游戲,樂意放權。”

傅黎恩意味深長地說:“你有沒有想過……他對你,也許真的是有感情的。”

袁沖挑着眉尾,笑得乖張:“因為他喜歡我,所以我就要喜歡他?”

“我不是這個意思。一般來說,你知道一個人對你有感情,你下意識裏會把他和別人區別對待。你看他的時候眼神是不一樣的,思考方式也不一樣。”

“他對我來說确實特別——特別難伺候。”

“別說孩子氣的話。”

袁沖想了想,皺着眉頭:“他真的特別任性,所有人都要聽他的,要順着他的意思,聽不得一句不好聽的。你知道嗎?有一次我加班加到兩點,他打個電話過來說他要吃牛肉面,我說淩晨兩點我去哪裏給你搞牛肉面?他不聽,就是要。我開車開了一個小時給他在小街上買了一碗面。送到他那兒,他嫌太油膩又不吃了,整碗就這麽倒掉。”

傅黎恩安靜地聽他說。

“我以前從來沒有碰到過這種人,理所應當地覺得全世界都應該對他好,都欠他似的。他趙大爺往那兒一趟,要什麽有什麽。是了,他的生活是得意的,他的人生也是得意的,他沒有受過罪、見過壞人,他身邊的人都對他好,他當然就覺得他媽的全人類都應該是善良的。我有時候看着他,會想,這個世界要是有這麽些人能不吃苦地活着,說明這個世界還是不錯的。只是我沒這個運氣享這個福。你明白我在說什麽嗎?”袁沖一口氣說了出來。

傅黎恩點頭:“我明白。”

袁沖把手裏的啤酒罐捏得喀拉響。幹鍋裏翻滾的熱油把他的臉照得通紅,他的生活自從遇上了趙守玉就在沸油裏滾:“我有時候真的讨厭他啊,恨不得掐他的脖子、把他弄死。”

傅黎恩的筷子一頓,慢慢地放了下來。

“一個不痛快就罵人,什麽難聽的話都罵得出來。我難道不是人嗎?我沒有自尊的嗎?我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要被他這樣指着鼻子侮辱?就因為他有兩個錢,就可以肆無忌憚,不顧及別人的感受?”袁沖一拍桌子:“老子他媽也是個男人!”

他有點上頭了,聲音太高已經引起鄰座的目光。傅黎恩扶着他去結賬,以免他酒後沖動鬧出事情來。兩個人回到車上,暖氣熏得腦子麻木發困,他嘆了一口氣。

傅黎恩以為他不舒服,湊過去問:“要吐?還是要喝水?”

袁沖閉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麽,過了一會兒,低低地喊趙守玉的名字。

傅黎恩神色一黯,僵在原地。

明明是鐵了心要走,可三句話還是離不開趙守玉。

袁沖自己也知道自己酒品不佳,極有可能說錯話,第二天醒了想着去給傅黎恩道個歉。公司給他電話讓他回去一趟,律師要和他談合同和資産的問題。他只好先去公司。

“關于股份的問題,袁總,您手裏的股份當初是通過員工股權激勵得到的,本身具有時間限制,由于您沒有達到時限條件,您只能拿到五分之一股權,還請配合我們走一下相關手續。”律師把文件給他看,示意他在相應簽字。

袁沖也不在乎那點股份:“不該拿的我肯定不會拿。”

律師也很客氣:“另外,我們想和您談談版權的問題。您在公司做出來的游戲作品,包括已經完成《蜃景》和其他的所有未完成的游戲作品,依照法律,版權都屬于公司,您不可以将游戲制作的任何文件帶離公司。您清楚這一點嗎?”

這一條不算過分,現在的游戲公司基本上都是這麽幹的。抛開法律不說,畢竟一個成品游戲也算是整個團隊的功勞,不可能由單人獨立開發出來,所以版權肯定是公司的,不應該屬于個人。雖然情感上,制作人會覺得有些就像他自己的孩子,不能帶走自己的孩子他肯定會難過。

“另外,您在公司完成的一些職務作品,包括但不限于對外承接的項目、策劃案、稿件、視頻、多媒體等等,也都是不能随意帶走的。這裏有一份主要的清單,您看一下。”律師遞筆。

袁沖掃了一眼,目光猛地一緊。他指着中間某一行:“這是什麽意思?”

律師笑了笑:“噢,我們向公司确認過了,這個引擎是您開發的吧?這也屬于您的職務作品,如果您要将它帶走,需要經過公司的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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