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曹定回去告沒告狀袁沖是不知道,反正警察始終沒來。
這口氣袁沖出得爽快,他沒有心理負擔,好像壓抑太久了一直等的就是一個發洩的機會。曹定這種見風使舵的其實不值得,也不應該放在心上,說到底,還是他動不了趙守玉,也只能打打貴人的狗出氣。真正讓他失望的還是趙守玉,他從沒想過害趙守玉,可趙守玉把他往死裏逼,就為着一樁莫須有的“偷吃”罪名。
袁沖甚至惡毒地想,趙守玉從前得是多愛他,才會恨得現在這樣牙癢癢。
菜市場幹活累,閑下來的時候他就悶頭睡覺,什麽也不想,簡歷也不投,朋友也不聯絡。過了那麽多年圍着游戲打轉的生活,好像一下子就抛到了身後。
等過完了元旦馬上就是春節,往年袁沖也就除夕晚上回家吃個飯,年初一還要到公司加班,今年實實在在休了七天的春節假期。初八袁春在家裏滑了一跤,肚子當場疼起來,她丈夫剛去上班,袁沖開着車一路飚到醫院,把人抱進去,手臂上沾了一大截的血。
急診接了人說是早産,袁沖簽了手術同意書就在産房外頭等,四個小時終于生下來,是個女孩子。夫妻倆很高興,要袁沖取名字——他是家裏唯一讀了大學的,有文化。袁沖看那女嬰越看越可愛,這是他親外甥女,是袁春的血脈,也就是他的血脈,他要她萬事順心遂意。
“叫‘佑如’吧,老天爺會保佑她如願以償的。”他說。
袁春高興不過來:“好,你說的肯定是好的。”
袁沖見她滿臉是汗,笑得眼角生了皺紋,恍然醒悟她已經開始衰老。她是長姐如母,賣一輩子的菜就是為了弟弟能走出她的命運,倒頭來是他這個做弟弟的沒出息。
從醫院回家,袁沖厚着臉皮給幾個從前的朋友打電話,把簡歷整理出來發給對方,他去求職網站上填資料,只要和專業相關的崗位就投,也不一定要求是游戲公司。
收到的面試邀請寥寥無幾,好不容易有兩家進了最後一輪,最終都沒要他。袁沖體會到挫折感,他知道三十歲難找工作,沒想到是這麽難找。
袁春做完了月子要回菜市場幹活。做弟弟的不想她早起,拉貨的事情還是攬在身上,大早上的在批發市場門口接到傅黎恩的電話——
“有個好消息。世嘉空出來一個市場部的副職,做的也是游戲市場這一塊,你的簡歷不知道怎麽到了他們那兒去的,他們對你很感興趣。雖然不能直接參與做游戲了,但也還不算完全脫離行業。你要是願意,我先請他們的人吃個飯,争取先把位置保下來。”
袁沖大喜:“真的?我願意。”
傅黎恩也高興:“你在國內的名聲不太好了,倒不如出來,外頭的人不知道國內的事情,咱們就先不主動說。反正又不是隐瞞犯罪記錄,撒個小謊,先把這個坎邁過去了再說。”
袁沖也學機靈了:“要不要花錢打點?你不要破費了,我自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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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黎恩答:“都是一個圈子裏的朋友,不為了你,也要經常走動的。這些事你就不要想了,安心準備應聘。”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世嘉這個職位比袁沖要求的好太多,甚至比當初CA的那個職位也不差。世嘉是大公司,CA只是下面一個工作室,如果能進世嘉,平臺也更大些。至于具體做什麽,現在不是袁沖挑揀的時候,有一個職位他就心滿意足了。
有傅黎恩力保,拿到職位的過程還算順利,世嘉給袁沖辦了工作簽證。出國的手續一應俱全了,最終定在清明節前走。袁沖心裏總算放下一塊大石頭。
袁春又高興又不舍,一家四口難得下一次館子,袁沖挑了市裏最貴的餐廳請客。
吃到一半小外甥女哭鬧起來,袁春抱着孩子去母嬰室哄,她丈夫半步也不敢落後跟着去了。一張桌子顯得冷清下來,袁沖其實沒什麽胃口,向服務員要了杯酒。
有人從後面走近他,他冷不防一回頭,還沒見到人已經分辨出腳步聲:“趙總。”
趙守玉端着酒杯俯視他:“日子過得不錯。”
他站着,袁沖也沒有從椅子上起來的意思,也不說話。趙守玉挑了他旁邊的位置坐下,翹個二郎腿:“剛剛那是你姐姐的孩子吧?家裏人還好嗎?”
袁沖以為他又要威脅人,很警惕:“你想說什麽?”
趙守玉知道他現在把自己當反派角色:“你是不是特別恨我?”
袁沖答非所問:“是你先要我的命。”
“我沒有要你的命,我只是想讓你吃點苦,長點教訓。”趙守玉說。
他的傲慢讓袁沖心驚,卻不意外,趙守玉就是這樣的人。
只是袁沖現在不怕他的傲慢了。他手肘撐在膝蓋上,身體靠向趙守玉,聲音低下去:“是嗎?要不要聽聽我怎麽想?”
趙守玉猛地被他靠近,身體一僵。
袁沖作了個惡劣的表情:“你咽不下這口氣,你在害怕。我喜歡游戲,你就要毀了我做游戲的夢;我喜歡別人,你就要毀了我喜歡別人的資格。除了你趙守玉,我不可以有任何人、任何東西能依靠。你覺得這樣,我就會回到你身邊、愛上你?”
趙守玉的臉有點發白,他用陰鸷的目光回答袁沖。
袁沖變得輕蔑,他已經看透了這個纨绔:“你幾歲啊?得不到的玩具就要毀掉,幼不幼稚?嗯?你以為你是天王老子?你覺得這樣有人能喜歡你?”
趙守玉一杯酒直接潑在他臉上:“你放肆!”
袁沖捉着他的手腕将他禁锢在自己懷裏:“……別動!公共場合你想讓人看見?”他在趙守玉耳邊說:“噢,原來我猜對了,你真的這麽愛我。說句實話,有時候我也會覺得自己是喜歡你的。尤其是在床上,我還沒見過你比更浪的。我還告訴曹定呢,你猜我怎麽跟他說你的?”
趙守玉的表情簡直要吃人。
袁沖幾乎咬到他的耳朵,滾燙的呼吸噴發在他的耳邊:“我跟他說,他費心谄媚、吃力讨好的趙老板,其實是個脫了褲子喜歡被男人上、屁股都被操爛了的、千人騎萬人壓的婊子!”
趙守玉目眦盡裂,怒吼:“袁沖!”
袁沖一把将人推下去,看趙守玉狼狽摔在地板上。他們鬧得有點大,已經引來了鄰桌側目,有服務生上來詢問,袁沖竟然還調笑說:“我們倆談戀愛,鬧着玩兒呢。”
趙守玉被他這樣大庭廣衆地羞辱,臉色鐵青,卻不敢真的鬧開了。
袁沖打發了服務生這才慢條斯理去拉人,被趙守玉一把打開。袁沖也不生氣:“你不是喜歡罵我下賤嘛,你也好不到哪裏去。因為我被別人親了一下,你在工作上報複我。才罵完我公私不分明,你自己呢?咱們誰也別瞧不起誰。”
趙守玉兇戾道:“你背着我偷吃還有理了!”
袁沖說:“我袁沖從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是你自己不相信,你覺得人人都背着你胡來。說到底,你覺得自己留不住人。你心虛,然後讓我受罪。”
趙守玉不說話了,仿佛被說中心事。
袁沖用餐巾擦了擦一頭一臉的酒,很平靜:“那天從機場回公司,我是想去和你道歉的。我知道我辭職的事情做得不地道,傷了你的心。你要罵我不知感恩、要為公司争取利益我沒有任何意見。但你公開說我是商業間諜,把我往懸崖上逼,我沒法接受。是,你有本事,你能耐大,你覺得這就是‘吃點苦’,你這點苦壓在我身上就是好長一段彎路。”
趙守玉閉了閉眼,過了一會兒,他用很低的聲音開口:“我只是說說,我沒有真的要告你。”
袁沖毫無感情:“都晚了,來不及了。”
趙守玉頹敗地點點頭,撐着身體站起來,從他身邊擦身而過。
袁沖在他身後突然說一句:“我要出國了。”
腳步聲停了停。兩人背對着,彼此看不見表情。
袁沖的聲音顯得很遙遠:“拜你所賜,我在國內找不到工作,所以這回是真的要走了。以後還回不回來不好說,最好不回來,咱們倆就老死不相往來吧。”
後來袁沖回過頭想,撂狠話實在算不得什麽本事,但他還是撂下了,也只能撂下。他和趙守玉這麽多年,恩恩怨怨,就像這狠話,到了不放下也必須放下的時候。只有放下了,他才能邁過這道坎,才能不和自己再較勁,才能把那個不堪的、支離的、錯亂的自己一并放過。
至于因果報應這回事有沒有,他其實沒有認真計較過。再過幾年,他也做出了一些像樣的成績,發展了自己的事業,雖然做的不是他曾經熱愛的,離年少的夢想也越來越遠了,可有時候命運是這樣陰差陽錯的。他只是運氣不好,沒能有幸得到堅持理想的機會。
大部分人都是這樣的,老天爺并沒有針對他。
倒頭來,他的理想,也不過是一場游戲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