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七年後。
“就到樓下了,廣元路上堵了一會兒,你們別等我,先吃。”
挂了電話,袁沖指揮出租車司機轉彎進小區,遠遠就見袁春牽着孩子在樓下等。
小丫頭才見他從車裏探頭,就飛奔過來撲進懷裏:“舅舅!”
袁沖抱個滿懷:“哎呦,這是誰家可愛的小寶貝呀?”
小丫頭發出咯咯的笑聲,兩只麻花辮往天上翹。袁沖親她的臉頰,像小時候一樣玩舉高高。
“好了好了,安安,下來了,你舅舅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好累的,還得抱你這個小胖墩怎麽行。”袁春将女兒從弟弟的懷裏接過來。
林安安小朋友自尊心受到了打擊:“我哪裏胖!”
袁沖牽着她:“別聽你媽的,胖了也可愛,胖了舅舅也喜歡。”
家裏早備好了飯菜,袁春丈夫也在,四口難得團聚,還開了瓶自釀的黃酒。
袁沖到廚房洗了個手,就見外牆上貼着兩張補習班的作文獎狀,他想起外甥女上學的事情來:“小學的事情定了沒有?本來就晚了一年,不能再晚了。”
袁春說起來很高興:“就在實驗小學,定了,九月開學了就能上。”
袁沖放下心來:“不是說沒名額了麽?怎麽又能去了?”
袁春背着他收拾廚房殘餘:“安安運氣好呀,有個孩子不來了,招生主任就說讓安安先補上吧。我們才拿到的名額。真是不容易,這年頭拿個公立學校的名額太難了。”
袁沖久不在國內對形勢了解不多,也知道小孩子上學難的問題。安安情況又更特殊一些,她因為心髒手術耽誤了一年上學,本來六歲就該上小學,到了七歲了,還沒定下學校。私立學校貴,袁春這樣的家庭哪裏能負擔得起,公立的名額又太難拿。還不是所有學校都願意收安安,怕她身體太弱出了問題學校要負責任。為着上學的事情,袁春夫妻差點愁白了頭。
安安當年是早産的,生下來先天不足,心髒功能弱,醫生說最好能換心髒,不然活不長久。但是換個心髒哪裏那麽容易的,能不能找到供體得看造化。袁春把眼淚都哭完了,一個月不落地去廟裏拜菩薩,好不容易把孩子養到四歲,安安還是沒撐下去,有一天昏在幼兒園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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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春徹底沒了主意,只當是和這個孩子的緣分要盡了,沒想到在重症室裏住了三天,醫院突然來了好消息說有逝者家屬願意捐獻心髒。手術進行得很順利,後來還做了骨髓移植,安安休了一年病假調養了過來,就連醫生都說這孩子福氣好,老天爺也格外眷顧。
“還要不要交贊助費?缺了錢就跟我說。”袁沖擔心這個“替補”也是有條件的。
袁春很不好意思:“現在都不敢收贊助費了,管的嚴呢。”
安安的兩次手術費全部是袁沖出的,那是筆大錢,袁春再不敢和弟弟要錢了。
飯後外甥女拉着袁沖陪她看動畫片。袁沖出國後,每年只回來探親,次數屈指可數,可這孩子和袁沖格外親近,比對父親的感情有過之無不及。
“舅舅,你還要回英國嗎?”小丫頭一邊拈着甜瓜啃一邊問。
袁沖把她抱在懷裏:“你想舅舅回去嗎?”
安安搖頭。袁沖摸摸她的小腦袋:“那就不回去啦,好不好?”
安安很高興:“舅舅,圓圓考了滿分,她媽媽給她買了switch,她還可以玩《星之卡比》呢。”
袁沖喜歡她的機靈,他看袁春在廚房,壓低聲音:“沒問題,舅舅給你買,我們不告訴媽媽,嗯?”袁春不喜歡小孩子玩游戲,對寶貝女兒管得嚴。
但是安安和小夥伴們不比長輩,從小是玩着電子産品長大的,游戲機也不能缺。袁沖每次從國外回來必定給她帶些“高級玩具”,小小年紀林安安已經是坐擁無數昂貴游戲機的“小富婆”,這讓她在朋友面前格外“長面子”。
袁沖還要去公司辦報道手續,下午直接就回辦公室。
從英國調任的命令下達不久,國內給他準備的新辦公室連門牌還沒來得及寫上。小助理怕他不高興,拍馬屁說他頭銜太長太多,行政部門來問他們都不知道應該用哪一個。
袁沖好笑:“寫個任命不就完了,哪裏那麽多事兒。”
“終于來了?都等着你呢,袁大分析師。”合夥人笑着插話進來。
袁沖轉頭和他握手:“羁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還是回家好啊。”
合夥人給了一個擁抱:“歡迎回來。”
辦公室裏亂糟糟的,兩個人索性到樓下的咖啡角單獨聊。合夥人是在英國就認識的:“會安排一間公寓給你,我和他們都打好招呼了,還有什麽不方便的盡管跟我說。你能來,我是真的高興,好說歹說才勸那邊放你過來,你可別搞兩年拍拍屁股又給我走了。”
袁沖很感激:“也是我自己想回來,那邊還是呆不習慣。”
合夥人問:“黎恩真不打算和你回來?”
大家都是朋友,袁沖也不瞞着:“他已經習慣那邊了,再說,他自己已經有一片江山,回來了又要重新開荒,多沒意思。”
“那你們……”
“分了。”
合夥人惋惜道:“黎恩對你是真的好。我和他這麽多年朋友,他什麽人我再清楚不過的,長得好、事業有成、又顧家又知心,當初你們倆沒在英國結婚我都奇怪。”
袁沖也羞愧:“是我耽誤他,他确實是挑不出任何毛病的,是我不夠優秀。”
他和傅黎恩盡力地嘗試過,結果并不如意,連袁沖自己也沒想到。傅黎恩是完美的伴侶,他像刻度精準的一把尺子,無論是生活上還是事業上都毫厘不差。和這樣的人過日子是時時刻刻都在做數學題,袁沖無法丈量自己的每一面,他是破罐子破摔,他習慣了一地碎片的生活。
最終連傅黎恩都不得不承認,他們倆不适合。分手的過程很平和,兩個體面的成年人都沒有給對方添麻煩。袁沖選擇了回國,傅黎恩留在了大洋的另一端。
“算了,緣分的事情,哪有這麽多說法的。”合夥人感嘆。
背後一個小男孩突然走過來:“打擾,請問您是……袁沖袁老師嗎?”
袁沖還不知道自己這麽出名了:“我是。”
男孩激動得說不清楚話:“我……很喜歡您,您每一篇報告我都讀過,就是聽說您在這兒我才想來實習的。沒想到真的能見到,能……能幫我簽個名嗎?”
袁沖和合夥人交換一個帶笑的眼神,接過筆在小男孩的記事本上簽了個名字。
“你在這兒實習?哪個部門的?”袁沖饒有興味地問。
小男孩給他看工卡:“咨詢部的,我叫蔡思嘉。”
袁沖歪着腦袋朝他笑:“你都叫我袁老師了,我請你喝個咖啡?”
小男孩被他看得臉通紅。袁沖給這孩子打包了一杯咖啡,順手把自己名片塞給了人家。
合夥人知道他心懷不軌:“啧啧,糟蹋小孩子你缺不缺德?”
袁沖望着小男孩離去的背影:“人家喜歡我呢,怎麽是我缺德了?”
他們這一行玩得開,合夥人見怪不怪,也沒有阻止的意思。他換了話題:“正好周末游族的老何嫁女兒,你也一起來吧,都是些圈子裏的人,趁這個機會認識認識,既然安了心回國,國內的行情也要了解,以後大家都是自己人。”
婚禮在四季酒店的露天花臺上,游戲公司高管有錢,嫁女兒的排場也闊氣,現場布置得像個高級時裝秀場,還請了當紅的明星來獻唱。做父親的發表致辭像在公司年會作業績報告,女兒女婿從高中到就業的履歷表恨不得背一遍,反倒是新郎官說了幾句真切的肉麻話,把新娘子惹得淚眼漣漣,她一邊用嗔怨的語氣抱怨會哭花妝,一邊主動親吻自己的丈夫。
袁沖今天沒穿得太正式,外頭套的是皮夾克,顯出一股異端的、具有攻擊性的英俊。他本來還算年輕,又是小有名氣的海歸,不少圈子裏的人知道他這個人卻沒見過這張臉,神秘感反倒讓他更受歡迎了,本來備着一匣子名片差點不夠發的。
合夥人帶着他去和新娘的父親打招呼,游族也算大公司,以後少不得也要打交道的。
“來啦?來來來,一起聊。這位是……”這位姓何的高管很熱情。
合夥人介紹:“這就是袁沖,從倫敦《經濟學人》智庫調過來的,任機構大中華地區的首席市場分析師,專門做游戲市場這一塊。這家夥現在是一字千金了,身價高得不得了,改明兒給你們游族寫個利好報告,就不愁融資啦。阿沖,這位是何總,游族網絡的副總。”
高管把名片遞了上來:“好啊,年輕有為。”
袁沖換了名片,眼神卻落在了旁邊一張熟悉的面孔上。
趙守玉看上去沒什麽變化,他端着酒杯時不時用食指敲杯壁的那個習慣也還和從前一模一樣。
“我來介紹一下吧,”高管以為他們不認識:“這位是趙總,也是做游戲的,你們在國外可能聽過他的公司,在國外業績很不錯呢。最近那個作品叫……”
“《星之塔》,我知道。”袁沖悶了一口酒,笑盈盈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