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蛇人(18)

方長慶在東菜市很有名,因為他在家裏藏着一個只會呆呆瞪人的傻表弟。又因為他孔武有力,老實勤奮,很招東菜市裏的姑娘們稀罕。探子很快回報:方長慶住的地方找到了。

頭領抖出一張簡單的地圖,是方才他手底下幾個探過東菜市的探子門畫的,方長慶的家被圈了起來。遲夜白只看了一眼,立刻跟司馬鳳說:“和牆洞是相通的。”

司馬鳳當機立斷:“去找方長慶!”

遲夜白沒想到方長慶的家就是自己曾與那個中年文士問路的地方,又因為不便和司馬鳳說明,便壓在心裏,一聲不吭,随着他無聲快步走動。

少意盟的好手、鷹貝舍的探子分成幾路包抄過去,很快就到了那個黑魆魆的小房子周圍。

房子位于某條窄巷中間,一旁就是拐角,便于逃竄。司馬鳳命人守着幾處關鍵地方,讓遲夜白走上前敲門,以防突然進入會令張公子受到不必要的損傷。

周圍是一片詭異的寂靜,似是有人在四周暗暗窺伺。東菜市裏到處是人,尤其在晚上,司馬鳳甚至能聽到似有若無的呼吸聲。

方長慶沒見過遲夜白,遲夜白鎮靜地上前,敲響了那扇陳舊的木門。

那暗娼說,她聽到的是兩個人的聲音。而當時卓永應該已經被抓傷喉嚨,說話的極可能是方長慶的幫兇。

門敲了兩聲,他聽到房內傳來拖沓的腳步聲。

開門的是當日莫名死盯着他的年輕人。年輕人露了半張臉,無聲看着遲夜白。

司馬鳳說當時他遇到了方長慶,那麽遲夜白面前的這位就不可能是方長慶。遲夜白不确定這是不是幫兇,但就這這半開的門縫,他确實看到了屋內小床上躺着一個人,血腥氣和魚類的腥味糅雜在一起,十分難聞。他手指一彈,夾在指尖的半片薄刃斜着擦過那年輕人的頸脖飛入屋內,擦過桌上燈燭的燭心。燈光頓時大盛。

蘇展捂着脖子,瞬間已被遲夜白制住。床上的張公子被驚動了,聽見有人湧入房中,吓得啧啧發抖。少意盟的人說了句“來救你的”,他崩潰般大聲哭喊,疊聲大叫“救命”。

蘇展一言不發,只盯着遲夜白看。

他記得這個人。當日雖然他打扮成一個病鬼,但他一眼就看得出來,這是個生活富足的人。

蘇展說不清自己是喜歡這樣的人,還是不喜歡這樣的人。他們和當日侮辱他的人很像,連帶在暗巷之中與低賤的暗娼行茍且之事的姿态,也與花宴中他看到的一模一樣——蘇展張了張口,想罵一句話,但遲夜白低頭看着他,他一下就不敢出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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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長慶是你什麽人?”遲夜白問他,“你們真是表兄弟關系?”

司馬鳳看着衆人解救張公子,聞言低頭:“你怕這個也是被方長慶擄來的?”

“是。”遲夜白點頭,“這個人沒有武功,且身體虛弱,應該不是方長慶的幫手……”

“他是!他是!!!”喊破了喉嚨的張公子一個激靈,顫抖着身體狂喊,“他是個惡鬼!他……他……”

衆人看着他,只見他結巴幾句,低下頭緊緊揪着自己衣角。

司馬鳳蹲在遲夜白身邊,打量着被遲夜白按在地上的年輕人。青年衣衫陳舊,但勉強幹淨,只是衣上沾着不少血跡。他不知是新鮮還是不新鮮的,想想張公子的模樣,突然一把抓住了年輕人的褲帶。

出乎兩人意料,那手無縛雞之力的人突然間猛烈地掙紮起來,頸上的傷口又裂了幾分,血汩汩淌出來。

蘇展一聲不吭,卻怕得牙關咯咯作響,死死抓着司馬鳳的手。

司馬鳳知道有異,二話不說扭了他手臂,把褲子拽下來。

燈火明亮的房子裏,蘇展的雙目瞬間帶了死色。

“公子……別……別碰……”他的手腕被扭脫臼了,仍舊将它舉起來,神情怪異地做了個雙手合十的哀求動作,“小奴很痛……”

司馬鳳和遲夜白沒想到,損傷死者陽根的和侮辱死者的,并不是同一個人。司馬鳳連忙把蘇展的褲子拉好,給他的手腕複位。

“他是當年花宴的受害者。”遲夜白低聲道,“這麽說來,方長慶才是下手抓人、傷人和殺人的真兇。他擅長鎖喉功,是當年那個王爺豢養的死士。”

兩人心中都對方長慶和眼前這位年輕人的經歷産生了莫大興趣。

花宴案子結束之後,無論是費了老大力氣逍遙法外的權貴,還是被害的孩子,甚至是參與了花宴營救的死士,全被王爺借各種機會殺得幹幹淨淨。方長慶居然能逃得出來,且還帶了一個人,不得不說十分幸運。

“把他帶走吧。”司馬鳳将蘇展拎起來,發現他仍舊篩糠般抖,心中不由得有些歉疚。

夜間碼頭很少貨物裝卸,但一旦有貨船過來,都是大件兒物品。方長慶在碼頭上一直做到天黑,才領了錢回去。

穿過東門進入東菜市,他看到眼前圍着不少人,都是東菜市裏頭住着的。

橋頭那攤賣馄饨的居然還在,攤子上光禿禿的,顯然已經賣完了,但也沒收攤。

他對這些和自己無關的事情向來沒有什麽興趣,正想拐過人群悄悄回家,便看到有幾個人扶着一個裹着被子的人從深處走出來。

方長慶大吃一驚:是自己和蘇展抓回來的那個人。

他立刻雙膝一矮,隐在人群之後悄悄觀察。

很快,他果然看到蘇展被拉了出來。

和蘇展走在一起的那個人他認得,是那天進入東菜市的生面人,也是文玄舟說過的,武功高強的能人。蘇展不知出了什麽事,神情十分萎靡,雙手瑟縮,頸上一道血口,上衣都被浸透了許多。

方長慶暗暗捏了捏拳頭,又往暗處退了退。他希望蘇展不要看到自己,也別喊自己。至少保有一個人,他才能去救他。

蘇展走着走着,突然被人群中爆發出的一聲尖叫吓了一跳。有個姑娘看到他的血,大喊一聲捂住了眼睛。蘇展擡頭瞧那女子,突然在人群之後的暗角中,與一直盯着他的方長慶對上了眼睛。

——糟了。方長慶心道,蘇展這個小傻瓜,他一定會喊“長慶哥”的。他手邊沒有武器,只好默默抄起一塊磚頭。

但蘇展沒有喊。他看到蘇展臉上掠過一絲訝色,确定他已經看到了自己——但蘇展确實沒有喊。他反而飛快地低下了頭,繼續往前走。

方長慶靠在牆上,手指一松,磚頭掉在地上。

蘇展沒有呼喚自己,他是在保護自己。

方長慶心頭萬般滋味雜陳,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他在暗處靜靜站着,眼角餘光忽然掃到一絲異樣。

人群最外圍,有個年輕的姑娘回過頭,看見了他。她臉上不知被誰打了一巴掌,腫得很高,清秀的一張臉完全變了模樣。

方長慶認得這姑娘。她是跟着幾個姐姐做暗娼的,年紀不小,但心地很好。卓永的屍體被發現之後,方長慶見過她在河邊放花燈,為卓永祈求來世平安。

她的大姐對自己很好,方長慶也記得。年約三十的女人,多次有意無意向他示好,但他無法回應,也不能給她任何承諾,最終都沉默以對。但女人仍舊和善溫柔,他心裏很是感激。

“別出聲。”方長慶無聲地沖那姑娘說,“千萬別……”

姑娘退了一步,胸膛起伏,深吸了一口氣。

“長慶哥!你在這兒吶!”她用盡力氣,尖聲大喊,“蘇展被抓了!你快去救救他呀!”

方長慶未料到她居然會暴露自己所在,吃了一驚。

姑娘話音未落,已經走上橋頭的幾個人中,突地分出兩位,朝着這邊疾沖過來。

他立刻轉身,像蛇一樣油滑地鑽入漆黑的暗巷之中。

遲夜白從橋上跳下,正好看到那報信的姑娘被自己大姐拉着,惡狠狠地斥罵。

少女滿臉是淚,舉起手指着方長慶消失的方向。

遲夜白不知她言行何故,只飛快道了句多謝,趕上司馬鳳。

多虧了今天看的封簡略地圖,司馬鳳幾次拐錯,都被遲夜白拉了回來。兩人凝神聽着前方奔走的腳步聲,卻在某一刻,腳步聲突然繁雜起來,從各個方向傳來。

兩人頓時站定,靜靜聽着周圍聲音。

“障眼法?”遲夜白問。

“不知,不如分頭找。”

“你會迷路的。”

“我跳到屋頂上,迷不了路。”司馬鳳飛快道,“千萬別讓他逃出東菜市。你給後面人留訊息,我先走了。”

遲夜白不再廢話,匆匆點頭。他掏出頭上骨簪,在牆上顯眼處留了記號和追捕方向,順手點燃牆面殘燈,轉身跑往另一處。

巷子既深且密,他已經将地圖全都記在了心裏,并不覺得難走。只是窄處大多堆積着雜物,難以翻越或行動。

他不知道自己和司馬鳳哪個人追的方向是對的,但他希望是自己。

又過了一個拐角,遲夜白突然停下了——方長慶的腳步聲消失了。

他立刻貼牆而立,戒備起來。

有野貓從屋頂竄過,鼠類的叫聲在牆角響起。

周圍顯得更靜了。遲夜白甚至聽到蛇行的聲音,窸窣不停。

他右手持劍,左手悄悄從袖中摸出幾枚暗器。方長慶是王爺府豢養的死士,還是那位連他都知道的、一雙鐵爪能使出十分厲害的鎖喉功的人,那他就一定不可大意。

正思忖間,遲夜白心中一凜,立刻将手中暗器朝上方射出。

方長慶倒挂在牆上飛快滑落,以風雷之速亮出雙爪,朝他脖子狠狠抓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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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靈系統正文全部替換完畢,想看的同志可以開啃了。新增的2W多字分布在文內各處,因為這次修得比較細致。

如果只想看打BOSS那裏,看“老鬼”的最後一章就行了。

印調放在微博上面了,謝謝大家幫忙轉發,(*  ̄3)(ε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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