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蛇人(19)

遲夜白劍身一擰,刀刃正對着方長慶手心,人卻向下溜。方長慶抓了個空,人在半空已連續踢出幾腳,踹中遲夜白肩膀。

遲夜白立刻運起化春訣,擋下了這一招。

方長慶的外家功夫十分厲害,他一擊不中,人已落到地上,腳底在地面一蹬,又向遲夜白襲去。

在司馬鳳和遲夜白之間選擇遲夜白是有原因的。方長慶他跟司馬鳳打過照面,他知道那是個厲害的對手,但遲夜白當日僞裝成一個病鬼,他匆匆瞥了一眼,并看不出對方的武功底細。挑中遲夜白固然有冒險成分,但司馬鳳,他是肯定打不過的。

巷中原本就是漆黑一片,兩人在黑暗之中激鬥,竟無人發出一句說話聲。方長慶一雙肉掌舞得虎虎生風,遲夜白的劍尖卻也靈活至極,巷子這麽窄,劍竟然沒有碰到過牆壁和地面,一絲撞擊聲都沒有。

方長慶此時已經有些後悔了。這個人的武功,可能跟那個大嗓門是不分伯仲的。

他略一思忖,手掌一張,砰地擊在牆壁上。

牆壁已經陳舊,禁不起他的力氣,很快嘩啦啦裂了一條大縫。方長慶一手擋着遲夜白的攻勢,一手抓起牆上碎石,運起內力,将石塊吸附手上。

但他沒料到的是,面前這人似乎知道他抓碎牆壁的原因,那片薄薄的劍刃貼着牆刺過來,準确無比地在黑暗中刺入了他的手腕。

劍尖入肉,旋了半圈,繼而一挑。

方長慶發出慘呼——他右手的手筋被挑斷了。

遲夜白收了劍,低頭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喘氣的人。

他既然已經知道這位“長慶哥”極有可能是那位擅長鎖喉功的死士,自然就立刻想起了自己所聽過的事情。那位死士的名姓他倒是沒聽到過,但卻知道他有一身怪異內力,能将細碎外物吸附于雙手之上。傳說京中某位王爺的外宅滅門慘案就是他幹的,他折斷了兩把劍,把碎成數十片的薄刃吸附于雙掌,不足半個時辰,便屠殺了那宅子裏上百條性命。

方長慶的右手用不了了,遲夜白心頭覺得有些可惜:這種怪異內力他聞所未聞,若是可以,他是很願意細細問一問的。

“你姓什麽?”遲夜白問。

“……方。”方長慶咬牙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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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夜白從懷中掏出繩子,猶豫了一瞬。抓犯人這件事情,他總是和司馬鳳一起行動的。既然是抓捕,那現場就不可能會幹淨整齊。司馬鳳知道他喜潔,捆縛犯人這件事總是自己來完成,不讓遲夜白做。

他抖抖繩索,走進方長慶。

原本跪在地上的方長慶突然擡起頭來。

遲夜白沒有看清他做了什麽,但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方長慶竟然用他的左手,直接撬起了地面的一塊厚重青磚!

青磚直沖着遲夜白而來,遲夜白正要閃避,磚塊忽的一聲巨響,竟被竄起來的方長慶從後方擊碎了。

方長慶不是想用青磚攻擊自己,他是借機擊碎青磚,擾亂視線——遲夜白皺了皺眉,這方法很笨拙,但确實有效。眼前一片漆黑,碎石撞擊之聲将方長慶壓低的呼吸完全隐藏起來,他一時間竟分辨不出來了。遲夜白在瞬息間明白了方長慶的用意,雙手一振,将內勁注入繩中。

柔韌的繩子頓時繃直。遲夜白不管眼前的碎石,只是閉目傾聽方長慶的呼吸與動作,腳尖在地上重重一旋。

在方長慶竄到自己身旁的時候,他将繩子狠狠甩出去,擊在方長慶的鼻梁上!

方長慶撲騰一下跪倒在遲夜白面前,腦袋因為發暈而立不起來,磕在地面上。

遲夜白抖了抖繩子,沒有縛他的手腳,而是直接圈着他脖子,把方長慶的上身拉直。

方長慶大口喘氣。遲夜白聞到了血腥氣:方長慶的鼻梁斷了,血不斷地流下來。

“你屏了呼吸,我也一樣。我一時分辨不出你的位置,你同樣也分辨不出我的位置。”遲夜白說,“所以我挪動腳尖,向你示意。你知道這可能是個陷阱,但也是你唯一能攻擊我、逃出去的機會。所以你一定會朝着有聲音的地方靠近,但又不敢貿然攻擊;而在你謹慎接近的時候,我已經聽到你在哪裏了。”

一切都發生在幾個呼吸之間。方長慶心如死灰,知道自己不是這個人的對手。這人勒着他脖子,但又不像是要殺他,只是令他呼吸急促而已。

“好厲害的一雙手。”遲夜白卸了他的手腕,“以防萬一,你我都要謹慎些才好。”

他帶着路都走不直的方長慶行到巷口,看到匆匆跑過來的司馬鳳。

司馬鳳聽到了陌生的呼痛之聲,但心急則亂,跑動的時候錯了方向,最後還是踩着屋頂才尋到了正确位置。

遲夜白說自己沒有受傷,但司馬鳳還是看到他臉上有幾道細微的擦痕。

他接了遲夜白的繩子,拖着方長慶往外走。

遲夜白讓鷹貝舍的人去報官,他和司馬鳳各押着一個人往官府去。

蘇展一路無聲地哭,從見到滿面是血的方長慶就開始哭。方長慶因為被擊中腦袋,難以走路,是被司馬鳳扔在馬上過去的。

張富紳和林少意等人與他們前後腳抵達官府,李亦瑾接過了這兩個人,交給相熟的捕快。

司馬鳳和遲夜白是受少意盟之托兒過來的,不方便直接參與到官府的事務之中。但司馬鳳對這案子興趣濃厚,請求林少意幫忙跟官府溝通一二,讓他也去聽一聽訊問結果。

第二日下午,終于有消息傳來:明日審訊,司馬鳳可以旁聽。

當時司馬鳳正在勸遲夜白給臉上的擦傷上藥,聽到這個消息後十分高興地在院子裏轉了兩圈。

轉完之後又回到遲夜白面前:“小白,用點兒藥吧?”

遲夜白煩死了,手裏還有一本準備給辛重抄出來的故事集子,懶得理會他:“不用,你去忙你的。”

司馬鳳手裏有藥,是甘樂意調制的、專門用于治療輕傷的藥膏。藥膏通體潔白,隐隐有花香,十分精致。

見司馬鳳勸了快一天,遲夜白仍舊不為所動,連宋悲言都看不下去了。

“司馬大哥,遲大哥既然說不用,那就不要用了。”宋悲言說,“這本故事集子辛重等着聽呢,你就讓他先默出來。”

“不用的話會留疤痕。”司馬鳳指着遲夜白臉上的擦傷,憤怒道,“少意盟這兒吃的東西味道又重,濃油赤醬的,疤痕一旦有了色就去不掉了。”

“去不掉又如何?有了疤痕你就不喜歡遲大哥了嗎?”宋悲言一派無邪天真,十分自然地問。

司馬鳳:“……”

遲夜白皺着眉頭,推開他幾乎要戳到自己臉上的手。

司馬鳳:“當然不會!仍舊喜歡的!”

宋悲言:“那不就行了。遲大哥不在意,你也不在意,我們這些人就更不在意了,你緊張啥呀?”

司馬鳳一時語塞,說不下去了,幹脆坐在遲夜白對面,看着他寫字。宋悲言在院子裏玩了一會兒,覺得沒趣,拐到甘樂意那邊去了。甘樂意問他在遲夜白那邊做了什麽,他添油加醋地說了:“我給司馬大哥添了個堵。”

遂博得甘樂意一通好贊。

而這一邊,遲夜白仍在奮筆疾書。少意盟裏大老爺們兒多,就連林少意自己小時候也沒聽過什麽故事,在奶娘懷裏的時候都揮着手臂要打架。辛重的性格和林少意以及林少意的妹妹都不一樣,十分安靜,酷愛聽各種傳奇故事。原本夜間睡覺的時候見人就纏着聽故事,現在盟裏來了個腦袋裏裝着全天下故事的人,辛重更是白天黑夜都不消停,時刻喊着“要遲叔叔講故事”。少意盟的人沒辦法,林少意只好厚着臉皮,請遲夜白把自己知道、适合辛重這年紀的娃娃聽的故事,謄出幾個,他們好照着故事的模樣給他搗鼓。

遲夜白寫了一天,終于接近了尾聲,擡頭時卻看到司馬鳳手裏托着藥膏,一臉憂慮的表情。

“只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傷,沒有關系的。”遲夜白耐心跟他解釋,“碎石劃傷了臉而已,這種事情你我見得還少麽?”

司馬鳳在沉默期間,絞盡腦汁想出了一個絕妙的好理由。

“你這次來少意盟是悄悄離家,遲伯伯還好……我怕我師姐啊。”司馬鳳小聲說,“等你回家,她若是看到你臉上的傷,我就完了。我這輩子可能都走不進鷹貝舍了。”

“不至于。”

“你別讓她擔心啊。”司馬鳳把藥膏瓶子推到他面前,“你舍得讓你娘看到自己的傷,然後悄悄心疼啊?”

遲夜白涼涼地瞥他一眼:“這叫什麽計?”

“苦肉計。”

“你用我娘來施苦肉計,倒是有意思。”

司馬鳳哂笑着,心情終于稍稍好了些:遲夜白把藥瓶子收好了。“我之後再用。”遲夜白厲聲道,“不要吵我!你出去玩兒!”

方長慶和蘇展被抓的消息第二日就傳遍了整個十方城。

許多人說不清這兩個兇手姓甚名誰,卻将兩人如何配合殺人的細節描繪得有聲有色。

“那壯漢負責敲人,小的那個就負責望風!哎呀,兩人聯手,那叫一個默契。”

“小的不是負責望風,我聽裏頭的人說,小的那個下手可毒了,一把剪子毫不留情,直接就往人身上戳啊!”

“聽說戳了……那地方?”

大漢們嘿嘿地笑起來。

普雲茶樓的茶博士來去如風,一雙耳朵豎起來,把這些議論都聽了進去。

茶樓上下兩層的人幾乎都在議論這案子,只有坐在窗邊的一個文士仍舊沉靜喝茶,不動聲色。

“文先生真是高人。”茶博士笑嘻嘻道,“凡塵俗事,不入先生的眼吧?”

文玄舟回頭沖他笑笑:“怎會?我很喜歡凡塵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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