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三合一 (1)

“我不是故意瞞着你的。”

他低聲道, “只是縱然我說出來,你也未必會相信。”

蘇旭頓時側目。

什麽玩意沒頭沒尾的?應該是在說靈根的事吧?

哪怕她知道這場合不該說悄悄話,也還是忍不住捏訣回道:“就算你是故意的也無礙。”

這倒是真心話。

誰還沒有秘密了。

而且韓曜和其他的師弟師妹不同, 他不信任自己也是天經地義, 反過來說也一樣。

她讨厭這人從不是因為他有事瞞着自己――人家憑什麽就把秘密告訴她呢, 主要是因為他那令人不适的氣息、還有莫名其妙難以揣摩的性格,并某些言行。

此時靜心殿中響起一陣細碎低語,許多人都禁不住小聲議論起來。

“還有一件事。”

一陣威壓驟然襲來,霎時間私語悉數湮滅, 周邊寂靜無比。

韓曜:“我――”

他也能感受到那沉重的壓迫感。

不過, 若要他頂着這壓力繼續傳音,也并非不行。

只是上首的謝無涯已經向他投來眼神, 示意他不要整活兒, 暫且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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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想自己要說的事頗為重要, 興許确實不該急于一時, 幹脆也停止了動作。

“此人疑為玄火教門徒。”

高臺上有人發話了。

那人容貌秀美,氣質溫婉,披了一件湖藍染煙的銀線絞珠廣袖外袍,衣擺上繡着飄渺雲紋。

她的語聲柔和,讓人聽之就心生親切。

這是雲海峰首座顏茴。

先前就是這位飙了靈壓,讓衆人安靜聽她的下文。

“玄火一門,以活人為祭, 當中有大能者, 可召裏界魔火于現世。”

殿中弟子紛紛吸氣。

他們沒聽說過這個門派, 但是可以召喚魔族的魔修就足夠駭人了。

顏茴微微蹙眉, “他們銷聲匿跡多年,前些日子我們恰好收到消息――”

她說玄火教在南境有處巢穴地宮, 最近有些跡象表明其門徒正在附近作亂。

現在人多口雜,所以沒提到更多的細節。

“既是如此,不若派人前去探查一番,玄火教徒向來嗜殺無度,實力又不可小觑。”

說話的是先前從未開口的飛月峰首座曾梨。

曾梨看着是一副中年美婦的模樣,只是不茍言笑,說話時也板着臉孔,神情極為嚴肅,眼中又似蘊有寒光,讓人不敢直視。

她穿了一身青綠的雲錦長裙,裙擺上繡着一輪破雲而出的金色滿月。

“不錯,只是年輕一輩的弟子修為有限,怕是擔不起這等任務。”

衆人不禁看向空中懸浮的暗紅色魔珠。

他們想起那魔修曾經瞬殺金丹境弟子,又重創張長老,若是那魔門中都是這等高手,還非得首座前去不可。

“小師叔與他交手時可有什麽發現?”

程素認真地問道。

她的師父是前任宗主的弟子,也是現任宗主淩霄仙尊的師妹,早年在渡劫境晉升時隕落了,因此以小師叔稱呼桃源峰首座并無差錯,倒是顯得有幾分親昵。

謝無涯點了點頭,“他的魔焰雖然厲害,修為卻至多是金丹境。”

靜心殿中頓時一片嘩然。

這些親傳弟子當中,有少數人已經結丹,他們聽了魔修的戰績,根本無法想象對方與自己同等境界,畢竟他們如何能擊敗元嬰境的張長老,還瞬殺另一個金丹境的修士?

“師叔祖可确定麽?”

慕容遙身後的師弟揚聲道,“我們師尊已經重創過那人,他必定發揮不出全部實力。”

謝無涯也不以為意,溫和地回道:“我知道他受了傷,但分辨境界總不會錯的,魔修之所以是魔修,是因為他們的修煉方式陰損毒辣傷天害理,只是,他們有一部分人,也确實能因此獲得遠超境界的實力。”

弟子們瞬間安靜下來。

顏茴沉思道:“另外,我也曾與玄火門徒交手,聽謝師叔所描述,此人雖然算不上一等高手,也應當是教中頗為重要的人物,尋常教衆并無此等實力。”

她這話說得中肯,只是張長老的弟子們臉上卻不好看,畢竟他們被那魔修打得極慘,結果這人在玄火教中竟連一流高手都不算。

“在我看來,若是境界相等,玄火教魔焰――純火靈力可破。”

謝無涯沉吟一聲,不等其他人反駁,又道:“蘇旭,你親去一趟荊州查訪。”

靜心殿裏許多人對他前一句話将信将疑,此時卻都不做聲了。

畢竟滄浪仙尊都将愛徒豁出去了,就算坑也是坑了自己人。

而且,以蘇旭的身份,這事幾乎算是費力不讨好了。

――她身為首座的弟子什麽都不缺,更別提謝無涯徒弟最少,對他們又很大方,實在不需要去以命相搏贏得什麽東西。

這任務要麽一無所獲,要麽危險重重。

再說,她甚至都不是個劍修。

“那日靜心殿裏她雖然用法術擋下秦蕭的劍招,但當真遇到那些手段毒辣的魔修,說不定根本走不過幾個回合。”

不少人看向她的目光帶了點同情。

“不就是境界高了些……我也是火系天靈根,只是沒有結丹罷了。”

也有些人心中躍躍欲試卻實力不足,因此對她頗為羨慕。

蘇旭的表現倒是很自然。

她上前一步,眼神帶點驚訝,似乎沒想到自己會得到這種任務,卻也沒有明顯的抗拒。

“弟子領命,只是不知那些魔修的巢穴究竟在何處呢?”

魔門行事詭秘,雖然那魔修大張旗鼓作惡,但人都死了,如今想查他的同夥門派恐怕不容易,否則張長老和慕容遙他們說不定也早就查到了。

這所謂的地宮位置,應是一個十分重要的線索。

只是謝無涯并不知道這地方在何處,恐怕只有雲海峰首座心裏清楚,他們私下裏去詢問顏茴必然招致猜忌,還不如将事情都擺在明面上。

謝無涯微微一笑,目光轉向殿中的弟子們,“諸位可以出去了。”

大家都知道這是不準備讓他們繼續聽下去。

他們被傳喚到這裏本來也只是走個過場,首座們希望他們都知道魔修已被誅殺,讓他們将此事傳開,宗門裏的人也不用再因那些流言擔驚受怕。

這些親傳弟子們腦海中思緒起伏,卻都依言開始離去,慕容遙微微皺眉,似乎想要說什麽。

“韓曜留下。”

謝無涯淡淡地開口,“那魔修曾在紅葉鎮作惡,殺害你的家人,如今你已築基,合該下山歷練,此次就同你師姐一起去吧。”

蘇旭不可置信地擡起頭。

周圍的弟子們腳步一頓。

他們紛紛回過頭看向韓曜,有的人滿臉震驚,有的人滿眼疑惑,還有的懷疑自己聽錯了。

“他入門應該也才一年吧,竟然築基了?”

“那不是比蘇師叔還要快?”

“不可能吧,三靈根居然這麽快築基,是用了什麽丹藥麽?”

“那豈不是……”

許多人願付千金甚至傾家蕩産購得靈丹妙藥,以增加築基成功的幾率,只是,那些通常也都是練氣九重,修為十分穩固了。

在他們眼中,韓曜的情況卻并非如此。

畢竟他入桃源峰時還是練氣八重,所以更像是吃了什麽有損元神的邪藥,才得以讓境界提升。

但這畢竟是首座的親傳弟子,所以那人硬生生咽下了湧到嘴邊的揠苗助長。

不過,一時間大家看向他的眼神變得頗為複雜,甚至已經腦補出各種故事,譬如滄浪仙尊并不喜歡這個弟子,所以急着把他“催熟”,如今又要讓他去送死。

即使是到了築基境,此行也極為危險。

韓曜被他們盯着沒有半分不自在。

他顯然已經從魔修的死訊中回複過來,此時頗為淡定地向高臺俯首,表示領命。

少年袖手伫立在大殿中,眉眼英氣,風姿疏朗,臉上毫無懼色。

“……”

人們內心不禁泛起嘀咕,覺得這人要麽裝的太好,要麽就真是不知死活。

再看桃源峰首座的親傳弟子們,他們個個臉色平靜,仿佛早就知道了這件事。

不過,範昭倒是有些隐晦地看了蘇旭一眼,目中藏着些許擔憂,似乎是怕她在殿上發飙。

穆晴借着衣袖遮掩微微攥起了手,先前她特意留下的傷口已經愈合了大半,卻還依稀能看出幾分,若是此時告發韓曜身具火靈根一事,倒是證據十足。

但這會牽扯出太多麻煩。

只是,她知道蘇旭對這事必然極度不滿,若是大師姐想要讓韓曜不好過,她自然不會猶豫。

“師尊。”

蘇旭思前想後,覺得自己不能就這麽屈服,“小師弟才築基,如今境界不穩,而且并、無、火靈根,若是遇到強敵,恐有危險。”

“……”

此言一出,穆晴頓時按下了心思。

蘇旭幾乎是咬牙切齒将火靈根幾個字說出來的,這話也是說給五師妹聽的,示意對方自己尚無全然撕破臉的意思。

她有些懷疑謝無涯早就發現了這件事。

而且,蘇旭并不信任韓曜,若是與他同行去調查魔修之事,她根本沒法一路化成妖身飛過去的,遇到敵人動起手來都要遮遮掩掩。

一想就要煩死了。

另外幾位首座也沒想到這一出。

他們尚且能理解謝無涯将蘇旭派出去,好歹這也是個金丹境,就算不是劍修,修行幾十年,肯定也有些壓箱底的本事,至于韓曜,他入門才多久?

“蘇師妹所言有理,師叔當真不再考慮一下?”

林峤似乎在對謝無涯說話,視線卻若有若無地從蘇旭臉上掃過,“就算想要歷練韓師弟,也不急于一時。”

蘇旭毫不掩飾地向玉女峰首座投去一個感激的目光。

林峤微笑着點頭受了。

與此同時,蘇旭感到數道犀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似乎是來自玉女峰的弟子們。

她不為所動地重新看向謝無涯。

“師尊,諸位師兄師姐,恕弟子直言,魔門中人作惡多端,動辄害人性命,禍及我正道修士乃至九州百姓,既然與魔門相關,此事就并非兒戲。”

這不該是一個給年輕人歷練的機會,而是找實力足夠的人去解決問題。

蘇旭不需要把話說得太明白,這些首座都是人精,哪一位都不會聽不懂。

當然,韓二狗肯定有些本事,但那不能拿到明面上來說。

謝無涯總不能當着這麽多首座的面,說出“放心,你師弟是個半魔,你死了他都沒事”諸如此類的話。

果然此言一出,另外幾位首座紛紛颔首,包括代宗主行事的斬龍峰長老也點了點頭。

蘇旭狀似不經意地看了一眼韓曜。

不想對方也正盯着她,墨黑的眼眸深沉如夜色,似乎有什麽沉澱的情緒即将翻湧而起。

兩人的視線就在空中交彙,一時間殿中竟彌漫起幾分肅殺之氣。

蘇旭感到有些奇怪。

這家夥怎麽像是鋸了嘴的葫蘆,竟什麽都不說?

“有道理。”

謝無涯微微皺眉,似乎也有些苦惱。

他輕輕沉吟了一聲,視線轉向韓曜,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既然如此,你就帶着這個吧。”

殿堂中倏然響起一道清脆長鳴。

空中浮現出一團水藍色光霧,一點璀璨的星芒在霧中燃起,緊接着越發明亮。

這光芒如同雨露般溫潤,并不鋒利刺眼。

因此,殿中每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些年輕弟子們更是睜大了眼睛。

一柄長劍緩緩浮出霧海,劍刃正中有一道菱形彩紋,藍白交織,流淌着層層光澤,仿佛碧波蕩漾,劍鋒的玄鐵又反射出泠泠珠光,清朗如皎月。

“是靈犀!”

有人失聲叫道。

先前鬧了那麽一出,大多數人都沒急着走,甚至故意磨蹭着留下,頗有些看熱鬧的意思。

沒想到,他們竟然真見了舉世聞名的仙劍。

有些人沒認出那是什麽,此時一聽也明白了。

――竟然是滄浪仙尊的本命法器,曾經抵擋妖王神焰的仙劍靈犀。

“離火王的神焰不知道燒融了多少神兵利器,據說和她交過手的人當中,唯有謝首座的兵刃得以保全。”

“不過,也是因為宗主并未和她交鋒吧,否則飛翼――”

一時間有些人将目光隐晦地投向慕容遙,或者說,慕容遙背上那柄古樸風雅、卻略顯素淡黯然的長劍。

“哼,若是在宗主手中,飛翼自然是天下無敵的仙劍,如今給了慕容遙,他甚至還沒能契合,也不知道何日才能再放光彩了。”

他們小聲說着,又将目光轉回靈犀的劍身上。

這大殿中無論男女,幾乎都被這美麗絕倫的仙器征服了,緊接着,無數道羨慕嫉妒恨的目光投向了韓曜。

這築基一重的弱雞,竟然可以帶着他師尊的仙劍出門――

“雖然說這劍到了他手中必然也變得平平無奇,就像飛翼。”

有人小聲向自己的師弟師妹解釋,“但是仙劍有靈,必定會遵從謝師叔祖的意志庇護他,無論如何,保命總是可以的。”

果不其然,靈犀從空中緩緩落下,甚至輕巧地調轉方向,将劍柄朝向伫立在高臺前的少年。

韓曜一言不發地伸手。

靈犀看似美如工藝品,實則并不輕巧,劍身長四尺有餘,刃寬而厚重,規制算是重劍,而且由北海玄鐵打造,又糅入各種靈寶,重達百斤。

尋常修士若是不用靈力,要拿得動這把劍都很困難。

因此,靜心殿中的弟子們看他只伸出一只手,許多人頓時面露諷刺,等着看他的笑話。

“……謝師尊。”

韓曜輕輕松松地單手接了,手腕都不曾晃動一下。

他甚至還随意地挽出一朵绮麗的劍花,數道碧藍色的流光自劍刃上升騰而起,纏繞着劍身靈動飛舞。

下一秒,整把劍潰散成藍色的光霧,然後沒入了他的手背上,最終只留下一顆水滴形的劍紋。

大殿中靜得針落可聞。

所有人都看到靈犀融進他的體內,這唯有本命法器才能做到,而靈犀本是謝無涯的本命法器,同一把劍不可能有兩個真正的主人。

他們本來以為,謝無涯只是讓韓曜帶着靈犀,回到宗門後必定還是要物歸原主,沒想到――

有人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語:“……謝師叔祖将靈犀傳給韓曜了?”

“而且他竟然契合了仙劍,他不是才築基嗎?!”

“也不好說,此前有過先例,畢竟若是有緣人,哪怕境界低了些,仙劍也願意認主……”

“低了些?這是低了些嗎?!”

“我還以為靈犀會傳給……”

許多人暗搓搓瞥向蘇旭。

後者伫立在人群最前方,和韓曜相隔不過一丈距離。

剛才,她甚至感受到劍風氣流從耳畔掠過,水屬性靈力一貫的溫和濕潤,當中卻暗藏着一絲詭秘黑暗的氣息。

她聽見很多人在說話,紛雜的話語聲此起彼伏,嘈亂回蕩在大殿中。

同時,許許多多混合着憐憫、諷刺、同情亦或是幸災樂禍的視線,從四面八方射來,落在了自己的臉上。

王長老那日的話也有些道理。

她早就知道,師尊并不全然相信自己。

她和師弟師妹們都是半妖,也都是天靈根,然而她的修為卻遠超他們任何人。

同樣的法術,她只消一個時辰就能融會貫通,他們卻需要幾日時間。

更別提靈力強度和增長速度。

當然,師弟師妹們都很清楚他們的父母是誰,他們繼承了怎樣的血統,唯有她從未見過自己的母親,只能猜測對方是個大妖。

謝無涯終究也是幾百歲的人,蘇旭懶得去揣測他的想法,她全然接受對方的不信任。

畢竟他是人族,他也是萬仙宗的首座之一,是整個中原仙門舉重若輕的人物。

如果他不想讓一個來歷莫名的半妖當繼承人,完全可以理解。

――半妖其實和妖族并無本質差別,而且在妖族們眼中,根本沒有半妖的概念,他們都将半妖視為同類。

但是!

但是他卻選了韓曜!

一個全靈根絕無可能築基如此之快,更不可能施出那般威力的法術。

他那詭異的黑暗力量,那恐怖的學習速度,還有變幻莫測的性格,難道不該是比自己更加令人忌憚的存在麽?!

靜心殿裏回蕩着人們嗡嗡議論聲。

幾位首座看上去都十分震驚,反駁的話語本來都湧到了嘴邊,但眼見着靈犀乖順認主,顯然這位韓師弟就是所謂有緣于仙劍之人,他們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哪怕是個築基境,契合了仙劍在手,保守估計,至少能發揮出金丹境的實力。

蘇旭心知此時再無理由拒絕,除非當場鬧開撕破臉,否則韓曜既然有了仙劍,他又和那個魔修有血海深仇,參與此事理所應當。

謝無涯這一招釜底抽薪真是玩得不錯,竟連自己也算計進去了。

“師尊……”

她伫立在語聲紛雜的大殿中,吞下了唇齒間的呼喚,眼神冰冷地掃過一旁的少年。

韓曜對上了蘇旭的目光,一時微愣。

那視線淩厲如刀鋒,帶着狂暴的怒意。

仿佛一頭準備沖出圍欄的兇獸,在凝視即将被自己撕咬粉碎的獵物。

有一瞬間,他甚至感受到大殿中彌漫起燒灼般的熱意。

韓曜輕輕吸了口氣,心中的興奮感如潮水般暴漲,他垂下頭,眸中彌漫的黑霧幾欲翻騰。

“諸位可以離開了。”

謝無涯又一次下了逐客令,臉上的神情似乎頗為滿意。

在別人看來,桃源峰首座是很高興後繼有人,雖然說天賦不佳,但終究也有辦法洗滌靈根,仙劍的有緣人卻是千載難逢,只看慕容遙早早繼承了飛翼,如今卻還只能背在身上。

“……”

而且,慕容遙最先帶着師弟師妹們離去了。

人們倒是都有點同情他,畢竟他無法契合仙劍并不是他的問題。

君不見就連宗主都是到了化神境才讓仙劍認主,如今只是韓曜運氣太好,反而襯得他有些不堪。

弟子們相繼離去,大殿裏只剩下五位首座和一位長老,以及下首伫立着的蘇旭和韓曜。

蘇旭心裏憋了很多話,她現在十分憤怒,但是礙于幾位首座長老的面,又不好對着謝無涯直接發脾氣。

――師尊必定是算準了這一點,所以才挑了這麽個時機。

而且怪不得韓曜此前一聲不吭,他也許不知道魔修的事,卻恐怕早就知道師尊要将靈犀傳給他,以他的腦子,稍微一琢磨也就想明白了。

這一刻,蘇旭忽然感到有些無力。

她想要調查魔修的事,固然也有不願不明不白殺人的原因――當然那人罪無可恕,當時她情緒有些激動,但即使冷靜下來重複一次,也還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但是,更重要的,她想要弄清韓曜的來歷,還有和那魔修的關系。

她想要證明姓韓的對宗門并無二心,她怕他危害山中弟子禍及自己和師尊,也怕他真正傷到師弟師妹們。

然而師尊如此信任他,甚至将本命法器傳了他,在外人看來,他甚至極有可能成為下任首座。

自己調查這些還有什麽意義呢?

就算證明他是個魔修,或者和魔門中人有多少牽扯,說不定師尊也會一笑置之,說他是被人脅迫,如今魔修死了,事情都過去了。

再說,師尊曾向她許諾過――

“蘇師妹,韓師弟。”

顏茴柔聲開口道:“若是要尋那處玄火教地宮,此行需前往荊州西南的焦岩城,那處地宮藏在城西二十裏的屠山秘境中。”

蘇旭回過神來。

她向雲海峰首座點頭,示意自己記住,“那裏可有什麽玄機?”

她已經猜到恐怕那玄火教中有雲海峰的人當內應,否則很難找到這種隐藏極深的老巢。

“那地穴曲折幽邃,深不見底。”

顏茴嘆了口氣,“我們的人也數日沒有傳來消息了……”

“不過,你們并不需要深入,只探查其位置、确定那地宮裏有教徒活動即可,蘇師妹已是金丹境六重,韓師弟也有靈犀在手,若是遇到什麽危險,想來也能應付得當。”

“再不濟也可脫身保命。”

曾梨嚴肅地道:“此次只有你們二人前往荊州,為的就是調查魔門動向,人多反倒容易打草驚蛇,所以你們但凡有些收獲即可回來禀報,切不可動辄以命相搏。”

“不錯,蘇師妹和韓師弟都是我宗門罕見的天才,日後也是仙宗的棟梁。”

程素笑眼彎彎地道:“只是你們終究年輕,容易意氣用事,切記住縱然多少魔修的性命也不可與你們相抵,小師叔可不是讓二位有去無回的。”

蘇旭心知這些話确實不好當着大家的面說。

畢竟正道修士當中,也有不少前輩為了拉着魔修或厲害的妖族一同上路,選擇全身靈力爆體而亡,為的就是犧牲自己、讓那些惡人少禍害無辜的百姓。

程素這話中其實又有另一重意思。

魔修的性命不能與你們倆相抵,被魔修害死的普通人的性命也亦然。

蘇旭微微俯首,“多謝師姐們的關心教誨。”

顏茴溫柔地點了點頭,曾梨板着臉輕輕颔首,程素向她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雙頰梨渦淺淺。

林峤本來倚着座位,此時倒是微微直起身,一雙明亮深情的桃花眼光芒閃爍。

“遇到危險也不要逞強,若是收到師妹師弟的求援,本座定然不吝相助――捏碎就好。”

他說完一揮手,兩道淡藍色光芒破空射來。

蘇旭和韓曜一前一後地擡手接了,竟然是兩顆小小的藍色玉珠,內裏游走着靈力光絲,觸手清涼濕潤,似乎精神都為之一振。

“多謝林師兄。”

林峤來了這麽一手,另外幾位首座頓時都給出了信物。

“荊州地處西南,又與大荒接壤,常有妖族出沒,蘇師妹和韓師弟一定要小心行事。”

首座們表示有困難随時呼叫。

蘇旭知道他們都是精通位移法術高手,若無意外恐怕真的能随叫随到。

她自己的瞬傳就是學自謝無涯,然而師尊還曾經說過,這并非他所長,甚至另外幾位首座師侄都比他更擅長些。

當然,這說到底也是走個形式,包括這些叮囑的話語,許多離山去執行任務的弟子都要經歷一遍――不過能拿到首座們的信物,通常也是比較危險困難的任務。

只是不到萬不得已,也不能喊他們去相助,那太丢人了。

幾位首座相繼離去,那斬龍峰的長老說了幾句勉勵的話,竟然也走了。

偌大的靜心殿頓時空空蕩蕩,只剩下他們師徒三人。

按理說,這裏是斬龍峰的地盤,理應是他們三個先離開,但是那長老顯然看出他們有話要說,所以将靜心殿留給他們了。

“我以為師弟并非劍修。”

蘇旭不冷不熱地開口,打破了沉默。

謝無涯淡淡地一揮手,“他現在就是劍修了。”

蘇旭扯了扯嘴角,“那我就要恭喜師尊後繼有人了。”

“好說,”桃源峰首座風輕雲淡地颔首,仿佛沒聽出對方話語中的諷刺,“畢竟你當年未曾學劍,我一直引以為憾。”

“我當年――?”

蘇旭真的不知道謝無涯今天吃錯了什麽藥。

她難以置信地道:“師尊難道不清楚其中緣故?”

究竟是我不願學還是你不願教??

“小九忘了麽?你當年說你讨厭似劍這般的兵刃。”

謝無涯嘆道:“因為它寧折不彎,鋒芒畢露――我問你不然該當如何,你說,不動時要能屈能伸、藏鋒于世,動則雷霆萬鈞橫掃天下。”

劍修的劍和尋常武者的兵刃還不同,因為不需要天天挂在身上,但凡是本命法器,絕大多數都沒有劍鞘。

說罷,謝無涯還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也對,當日你殺死那人,可不就是如此。”

蘇旭知道他說的是那個魔修,只是韓曜并不清楚罷了。

“這,”她無語道:“十八般兵刃當中有幾個彎折之後還能用的?人和兵器怎能一樣?而且我那會兒才幾歲,全都是玩笑話。”

謝無涯微微搖頭,“你并不想學劍,我就不曾強求你,至于你師弟――”

他的目光轉向韓曜,視線頗為柔和,“我先前發現他有望契合靈犀,仙劍向來是有緣者得之,縱然以前不是劍修,以後是就可以了。”

――和他有緣?

這仙劍改成魔劍算了。

蘇旭幾乎是用盡全力白了他們一眼。

“韓二狗,方才顏師姐的話你都聽到了,你既然築基想必也能禦劍了?哦,尋常弟子築基後可能要用十年八年去練習,但我估計你聽一遍訣竅就會了,所以我們荊州再見吧。”

蘇旭已經很多年不曾擺出如此毫無尊重的态度了。

但她也不想假惺惺地表示自己對此毫不在意。

“我就不打擾你們師徒相親相愛了。”

韓曜似乎有些不解地看着她,“你……”

蘇旭面無表情地等他的下文。

“你說錯了,師尊尚未來得及給我講什麽訣竅。”

少年誠實地道:“我随便試了試,就能禦物了。”

蘇旭:“…………”

滾吶!

他方才想告訴自己的事,難不成就是這個?

嘔。

“師尊,還有一事,”她轉過頭,咬牙切齒地道:“我聽聞那魔修是欲從秦海身上搶奪秦家寶物,不知那樣東西可有下落?”

蘇旭其實不知道那是什麽寶物,只是那日在靜心殿裏聽到秦家人的對話,不過魔修死在她手裏,她知道魔修身上并無寶物,或是有也被一同燒成灰燼了。

謝無涯當然也知道,她這一問,只是請示對方如何處理這事。

蘇旭繼續道:“此行途徑淩雲城,若有個結果,我去見見秦仙君,也好向他有個交代。”

韓曜在旁邊愣了一下,顯見是壓根忘了還有這麽一茬。

“你告訴他,那魔修眼見不敵,就解體***了。”

謝無涯淡淡道:“他自會明白。”

蘇旭點頭,顯然那寶物是能被燒毀的,九成是仙丹靈藥或是什麽符。

她咬了咬牙,終究咽不下這口氣。

“君子以行言,小人以舌言,想不到師尊如此人物,竟言出不行,真令人開眼。”

謝無涯不以為意地道:“我那日說的是‘若無意外’,誰知你出門就傷了你師弟,竟還是本性難改。”

韓曜本來有些疑惑,聽到這裏倒是猜出幾分,似乎想要說話,卻又被打斷了。

蘇旭已經氣得七竅生煙,“你這好徒弟率先傷人――”

他只是個練氣境,卻輕輕松松打贏了那些築基境弟子,是生怕別人不懷疑他有問題麽?!

究竟是誰他娘的本性難改啊!

“罷了,畢竟你是師父,你想怎樣就怎樣,想偏心誰就偏心誰,弟子先告退了。”

蘇旭怒氣沖沖地轉身,旋即整個人消逝在原地。

“?”

韓曜眼睜睜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倒是有點驚訝,“先前聽他們說,靜心殿中不能施位移法術。”

“……确實不能。”

謝無涯伫立在高臺上,神情有些看不分明。

他微微垂眸,墨染似的長睫落下,覆住眼底起湧動的不安之色,“你沒見方才幾位首座都是出了大殿才離去的麽?”

韓曜當然看見了,所以才有此一問。

“不過,也不必擔心。”

他又補充了一句,卻不知是說給誰聽。

“若是靈力差些,自然施展不得……若是有些本事的,當真用出來了,那也只是會有些懲罰罷了。”

……

懲罰。

蘇旭很快體會到這所謂的懲罰是什麽。

她重重地摔在一個陌生的山洞中,周圍石壁嶙峋,上方垂下錯落的鐘乳石,宛如無數座倒置白色尖塔,四處皆是白茫茫的雪石,空氣中涼意彌漫。

蘇旭這才意識到,自己怒極之下忘了規則。

她全然不記得靜心殿中不能随意施術,竟然硬生生把自己傳走了。

當然,靜心殿中的轄制主要針對進入,所以殿外廣場上滿地盡是靈力烙印,若是從殿中離去,桎梏倒是稍微少些,只是依然有懲罰罷了。

譬如落點并非自己的院落,而是這莫名其妙的鬼地方,以及慘烈的臉先着地。

――好在她是修士,還繼承了妖族的強悍肉身。

蘇旭默默地撿起碎裂的銀釵,倒是明白為什麽許多修士都不喜歡戴首飾了。

她蹲在地上,瀑布般的濃密黑發自肩上滑落,發尾輕飄飄地掃過一塵不染的地面。

“……”

蘇旭嘆了口氣,起身從乾坤袋裏取出緞帶,随意地紮了個高馬尾。

她一時不敢再冒然捏訣跑路。

如今不知道身在何處,剛才只是落點有誤、外加摔了一大跤,再來一次,萬一少了手腳甚至腦袋,那可就不好玩了。

山洞并無岔路,四處盡是雪樣的白色,前方似乎隐隐有光芒透出,照得石壁極為明亮。

蘇旭向着光源走去,沒多久就穿過略顯狹窄的通道,眼前豁然開朗。

她看到一片翡翠般的碧湖,湖水澄澈無比,水面上浮動着大大小小成百上千的蓮花河燈,這些燈盞精巧無比,內裏并無燭火,紙制花瓣卻閃耀着光芒。

大部分河燈都是兩種顏色,烈火般的紅,霜雪似的白,宛如新葉的翠綠等等,竟分出十數種色澤,只有那麽幾十盞燈是單一的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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