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蘇旭其實只是随口一問, 沒想到還真和自己同姓。
秦家雖然只是二流修真世家,但也傳承了十數代,這樣的家族幾乎代代都是聯姻——或者至少也是家主從有限的範圍內挑選對象。
上上任家主夫人幾乎不可能是平民百姓。
“據我所知, 蘇在雍州和青州都是大姓, 有兩個頗具名望的家族,不知令祖母——”
蘇旭猶豫着問道。
秦蕭倒是很痛快地回答了:“她出自雍州蘇家,是那一代的嫡幼女,築基後才出門闖蕩, 遇到了祖父, 兩人一見鐘情。”
他印象中的祖母也不過是三十出頭的模樣,性子很是活潑玲珑,只是丈夫和女兒相繼逝世,她郁郁寡歡了很久, 後來一邊管理族中事物一邊教養孫子, 數十年前, 她晉升靈虛境時失敗,殒身而亡。
“要說仙君與老太太具體何處相像,倒也沒有。但你們二人同姓, 我見你時就想到了她,放在一處比較, 越想越覺得臉廓隐隐有些相似。”
算起來, 秦蕭幾乎是祖母養大的。
蘇旭在心裏算了算那位老夫人的年紀。
“實不相瞞,先父也是雍州人, 不過他很少提起家中之事, 我只知道他也是家中幼子, 早年和心上人私奔離開了家族——哦, 那人不是我娘。”
她諷刺地一笑:“我爹本有手藝, 就算不能錦衣玉食,也可以過得比尋常人好些,然而那女人也是個大家小姐,沒幾年就厭倦了,卷走所有盤纏跑回了家裏,從此再無音信。”
據說父親曾經渾渾噩噩過了一段時間,甚至幾次醉倒在街頭,後來也逐漸放下。
數年後,在茶館裏遇到了母親。
這段過去并不美好,蘇旭也只知道個大概,并不清楚更多細節。
秦蕭本來神情平靜,聽到後面卻漸漸變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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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皺眉:“令尊可是雲字輩?”
蘇旭愣了一下,“是。”
雍州蘇家也只是二流世家,但是人口衆多,雖然幾任家主都是元嬰境,但族中同境界的高手極多,并不像是秦家這般,由家主獨挑大梁。
無論嫡出庶出,上上代蘇家子弟都是雲字輩,人數過百。
秦蕭若是算着年齡猜到的,倒是也正常。
秦蕭:“蘇雲遙?”
“???”
蘇旭幾乎疑心自己聽錯了,她心中轉了數種念頭,“仙君如何知道家父名諱?”
“先前假借與令尊相識之事為托詞,與仙君單獨敘話,不想我當真聽過令尊之名。”
秦蕭的眼神變得有些複雜:“算起來,仙君倒是長我一輩——老太太曾經提起過令尊,或者說,提起過和他相約、一同離開家族之人。”
蘇旭疑惑地看着他,總覺得這個私奔的委婉說法有些奇怪。
她一時沒心情去占便宜,也懶得去問輩分上的詳情,“仙君知道那是誰?”
秦蕭難得露出幾分猶豫之色,“剛才那些話,是令尊親口告訴你的?”
蘇旭扯了扯嘴角,“我爹心善得緊,遇事只會反思自己做錯了,我卻一聽就知道那人是個什麽東西,嬌生慣養的大小姐,說什麽私奔也都是鬧着玩的,惹得別人動了真情,她卻懷念往日的鐘鳴鼎食,轉身一走了之——當然,這事我知之甚少,也可能我只是偏心我爹,覺得千錯萬錯都是別人不好。”
秦蕭本來想說些什麽,聽到最後忍俊不禁,“真是好話壞話都讓仙君說完了。”
他搖了搖頭,“那人性子傲慢,曾惹得我祖母不喜,然而老太太也只會在我面前抱怨幾句,并不敢說與他人——我敢說仙君必然聽過她的名字,只是你不知道她與令尊相識罷了。”
蘇旭一時沒有說話。
她靜靜地聽着,這才知道那女人卷走了錢後,回到了先前的家族,跪在父母和一衆族人面前,當場立下毒誓,說自己與蘇雲遙那個五靈根廢物恩斷義絕。
父母自然狂喜,當即安排她嫁入了天機宗。
後來,她的丈夫死在大妖手中,她也只不管不顧地修煉。
她本是個天靈根,悟性心性極強,一旦專心修煉則一發不可收拾,一路青雲直上,前些年也晉入了靈虛境。
蘇旭暗自琢磨,算起來,那女人和父親分別至今,滿打滿算也沒有一百年。
“玉桂仙君?”
她震驚地道:“天機宗宗主碧游仙尊最小的徒弟,外人常常拿來和我師尊比較的玉桂仙君?當真是她?”
秦蕭默然點頭。
蘇旭輕輕吸了口氣。
數十年晉入靈虛境,這等人物數遍整個中原九州也挑不出多少,天機宗也就那一個罷了。
她很久以前就聽聞這位玉桂仙君之名,天機宗宗主碧游仙尊也多年不再收徒,此人必定是絕世天才,才能打動其愛才之心收為親傳弟子。
蘇旭也早就知道有個女人抛棄了父親,不但背信棄義、還卷走所有家産跑路。
父親并未隐瞞此事,只是用比較溫和的說辭講了一遍,也不曾譴責對方。
照此看來,事實究竟如何也不好說,只是她知道父親為人,就算當真是那女人騙色又騙財,父親也只會将責任攬到自己身上。
不過,蘇旭一直以為那女人要麽寂寂無名要麽死了,也沒想過去追查這件事。
而且她覺得沒什麽可查,世上負心人多的是,父親只是年輕時恰巧碰到一個罷了,而且父親根本不怪那人,蘇旭當然也不會為這事殺上門去。
誰知那竟然是玉桂仙君!
整個天機宗數一數二的名人,前些年還曾斬殺過大妖,證明了她是劍修而非道修,許多人都認為她有望接任宗主之位,雖說她只是個靈虛境,談這個尚早,但以她幾乎空前絕後的進階速度,也難怪他人如此做想。
蘇旭心中頓時翻江倒海。
她來秦府本是想要告知魔修一事,順便引風吹火惹得秦蕭懷疑韓二狗。
現在她自己反而滿心不快,恨不得找人打一架。
她坐不住了,當下想從秦府告辭,只是又想起另外一事。
“老家主的游歷手記……若是方便的話,能否借我一觀?”
秦蕭一時沒有回答。
他似乎思考了一下,“仙君可否幫我個忙,若此事解決,先母的游記統共十六卷,我可悉數奉上供你抄錄。”
蘇旭可不敢一口答應下來,畢竟她想不到有什麽事是自己能做而對方做不到的——除非對方知道她是個妖怪,讓她混入大荒殺人放火。
“可否先說來聽聽呢?”
“城西十裏外有個棠王鎮,鎮上有邪崇作怪。”
秦蕭淡淡道:“無論仙君使什麽手段,殺之封之驅之都可,只消讓它不再在淩雲城內外作亂就好。”
邪崇。
這只是一個統稱,通常用于不知道對象到底是什麽東西的情況下,雖然說在村鎮裏折騰的大概率是鬼怪,但妖魔也未嘗不可。
蘇旭:“容我多問一句,閣下托我去做,是因為不願犯險,還是因為懶得跑一趟呢。”
這兩種答案可能象征着截然不同的情況。
秦蕭看了她一眼,“我閉關在即,也并不清楚那是什麽情景,而且邪崇也不會站在大街上等我。”
蘇旭了然。
恐怕那邪崇藏得很深,将它尋出來就要大費工夫。
淩雲城也有些大大小小的門派世家,不過那些掌門家主也只是元嬰或金丹境,沒有什麽能獨當一面的高手。
素日裏城中城外這些妖邪之物,興許都是秦家在處理
蘇旭思忖着應下了。
秦蕭當即承諾,待會兒就将那些手記托付給長女看管,若是她歸來時自己已經去閉關也無礙。
然後一路将她送出大門。
不多時,一個身着青色羅裙的年輕女子匆匆趕至儀門外的庭院中。
她約麽二十出頭的模樣,身姿窈窕,容貌秀麗,懷中抱着一疊泛黃的紙頁。
女子見蘇旭離去,似有不解:“父親先前傳音與我,讓我去尋這些,不是要交給蘇仙君麽?”
怎麽也不多留她一會兒?
秦蕭依然立在庭前,聞言擺了擺手,“玉桂仙君有今日的修為,全憑着那顆金蘿神元丹——那本是蘇雲遙之母的嫁妝,蘇旭對此一無所知,顯見蘇雲遙并未提過,恐怕只說她帶走了盤纏。”
“蘇仙君并不知情,所以父親才讓我去尋這些證據。”
女子仍然不解:“難不成父親又覺得她看了這些也不會相信?”
秦蕭微微搖頭,“若是再說出此事,她最初聽聞定然會憤怒無比,轉頭冷靜下來,大概又會懷疑我秦家有意對付玉桂仙君,特意挑唆。”
“我們本來不就是要對付那賤人麽,她打傷了曾祖母,害她老人家心境不穩而殒身——”
“她已然不會放過那女人,何必要惹她猜忌。”
秦蕭冷冷地道:“你将這些消息散出去,她早晚會知道。”
女子畢恭畢敬地點頭應是,“父親竟如此看重蘇仙君。”
秦蕭沉默片刻,“母親留下的手記中,記載的可不止有魔族——她身份怕是不凡,你們這點修為都不夠看的,收收心思,莫要去招惹她。”
旁邊的人神情一凜,“女兒知曉了。”
……
韓家村外墓地。
韓曜草草收拾了舅舅一家的墳冢,他對這家人實在沒什麽感情,故此不曾上香祭拜。
他立在墳前看了半晌,想起那動辄打罵自己的夫妻倆,還有好吃懶做腦子缺根筋的表弟們,心中實在沒有半分悲戚。
想想過去的十幾年,再思及進入萬仙宗之後的日子,算來其實也都一樣無趣得緊。
不過,在桃源峰的這段時間,倒是有些不同。
少年擡起手,寬大的袖口緩緩滑落,露出手背上的水藍色劍紋。
他垂眸看着那花枝藤蔓般卷曲的紋樣,當中隐隐蕩漾着流離波光,好似秋水漣漪。
正準備離去時,又是一陣靈壓逼近,竟然是那魔修去而複返。
“謝無涯向來多疑,連他親自收的徒弟都不相信。”
女人低啞的嗓音充滿了惡意,“卻不知你是做了什麽,才能得到這名動天下的神劍?”
此時天色陰沉下來,碧空烏雲籠罩,四處一片沉郁悶熱,似乎大雨将至。
墓地裏倏然卷起一陣熱風,挾裹着令人不适的腥臭氣息,沙礫和草屑漫天飛揚,又爆發出一兩點火星,竟自燃成灰燼。
韓曜皺起眉,“他也并不怎麽相信我,只是一場交易——具體是什麽我不能說。”
魔修冷笑一聲,垂在兩側的枯瘦手指微微一動。
她的指尖焰光一閃,烈焰在空中缭繞騰飛,化作兩柄尺許的短劍,赤紅的鋒刃上滾動着灼熱火焰。
這一戰在所難免了。
韓曜望着這場景,也并未露出怯色,“怎麽又是個使劍的。”
魔修奇道:“你自己難道不是劍修?”
“不,只是答應了師尊,暫為保管一陣子罷了。”
韓曜微微搖頭,“劍修……劍訣局限太多,修煉方式太過拘束,挺沒意思的,難怪師姐不喜歡。”
魔修冷哼道:“死到臨頭了還想着你的師姐,也罷,待會兒我再送她去見你。”
話音未落,她消失在原地,緊接着就如同鬼魅般逼近,手中雙劍幻起漫天赤光。
周遭空氣溫度驟然攀升,熱意嗆人,如同火流般灌入咽喉。
早在她身影消失時,韓曜就向後退避,“說得好像你當真能殺了她一樣,既是如此,我也豁出去了,反正倘若我死了,她也能為我報仇。”
蘇旭估計是不願主動為他報仇的,然而倘若這魔修送上門去,她必然也不會放過這家夥。
四舍五入就等于她為自己報仇了,也不虧。
當然,這話只是說說。
他還不至于就此放棄抵抗。
靈犀光芒閃動。
劍刃上碧波蕩漾,宛如水龍般的浪花纏繞翻騰,空中白霧蒸騰,隐約有雷光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