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村民們最後見到小荷時, 有人問她要去哪裏,是否和他們一起搬走,小荷搖頭說,她要去一個地方。”

“是否埋骨之淵呢。”

陸晚點了點頭。

埋骨之淵是裏界和現世的夾縫, 若是小荷變成了魔族, 自身修為又不夠, 想要進入裏界也并非不可能。

根據她和村民們的對話, 可知她并未完全喪失理智, 甚至還存留善意。

——至于她殺了那些映月宮的弟子, 也許在她心裏那些人不全然是無辜的,也許她只是想要用同樣的手段報複那個男人。

她想要離開現世,也可能是避免自己控制不住傷害到無辜的人。

陸晚嘆道:“我先前都是當話本看的, 讀完忽然反應過來,這事兒是真的。”

“幸好那人死了。”

他又感嘆道:“否則以我們的修為,也奈何他不得, 萬一小荷姑娘十年後決戰輸了怎麽辦,說不定那畜生還能大徹大悟, 難道我們就看着那他當神仙?”

何昔倚在窗邊晃了晃自己手中的書卷, “你不如看看這個。”

那書上記載了另一段奇葩故事。

起因是一個農戶牽着狗進城玩兒, 遇到一個偷偷溜出來的世家小公子, 小公子在街上縱馬狂奔,險些撞翻人家的攤位,農戶仗着力氣大,硬生生拉住了馬,并教育了小公子幾句, 小公子身具靈力, 直接用法術定住了農戶, 拔出劍要去砍碎攤位上的貨物。

農戶十分生氣,竟然硬生生掙脫了法術,甚至還奪過了劍,将小公子狠狠揍了一頓。

數日後,小公子竟然找到了農戶家中,而且換了一身裝扮,原來她竟是個女扮男裝的姑娘。

蘇旭:“…………她是不是看上這可憐的農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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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如此。

那小小姐尋至對方家中,随便一打聽,才發現農戶竟是個絕世天才,不曾拜師,卻自行摸索練出了靈力,頓時更加喜悅,誰知農戶竟然有妻有女,而且一家和樂融融,對她厭棄無比,直接将她丢出了自己院子。

蘇旭已經能猜到後面發生什麽了。

無獨有偶,一日農戶回家,發現妻女皆已失蹤,他四處尋找無果,終于想起了那小小姐,于是跑到城中質問,小小姐最初假作不知,後來承認自己讓人擄走了她們——結果等到農戶再見到妻子女兒,兩人都死了,而且屍身衣不蔽體。

原是小小姐的吩咐太含糊,手下人以為所謂處理便是殺掉,并且他們也不僅是殺了她們。

農戶悲憤無比,卻并未做什麽,只是安葬了妻女。

數月後,小小姐全家滅族。

“那家族在當地頗有名望,雖說只算三流世家,家主好歹也是個元嬰境。”

何昔淡淡道:“有什麽方法能讓一個只是有些靈力的人——在短短數月之內,擁有如此力量?”

大家面面相觑。

小荷勉強算個練氣境修士,農戶也只是有些靈力,沈翠兒幹脆是個體弱的凡人。

這三人初始實力不同,所以最終結果也不同,小荷殺了上百個大派修士,當中甚至還有數位仙君,農戶殺了世家裏幾十口人,當中沒什麽高手,沈翠兒吃了一堆凡人外加幾個法力低微的修士。

“由此可見,越強的人,在變成魔族之後——力量會更強?”

陸晚不太确定地道:“不過農戶那個故事,還鬧不清他究竟是怎麽回事呢。”

“唔,這些例子的共通之處就是,他們由弱變強的速度太快了,快得空前絕後。”

蘇旭沉吟道:“哪怕是半妖,也是漸漸修煉起來的,興許有某種不為人知的方法,能将活人或死人變成魔族,只是無法被發現——譬如說沈翠兒,若我們是尋常修士,恐怕也只将她當成惡鬼。”

何昔若有所思:“若是這麽說,其實有許多魔族可能都曾是人?”

“說不定還真是這樣。”

陸晚摸着下巴道:“農戶下落不明,沈翠兒不知死活,小荷興許在埋骨之淵,又或者成功進入了裏界,見到她的幾率太小——我們連她什麽樣子都不知道,還不如再翻翻書,看看有沒有其他更好找的人。”

于是他們繼續看書了。

蘇旭想起沈翠兒有些難受,幹脆出去逛逛夜市,兩個師弟自然也不會攔她。

鎮上并無宵禁,只是夜市也不繁榮,附近行人稀疏,街邊有三三兩兩的攤位,燈光昏暗。

街角有個馄饨攤子,攤主是一對面目慈祥的老夫妻,見她孤身一人,神情又不太愉快,那老夫人關切地問了一句。

這攤位附近幾張桌子都空着,唯有角落陰影裏坐了一個人。

那人正在埋頭大吃,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模樣。

蘇旭早就聞到香味,謝了老夫人的關照,坐下點了一碗馄饨。

等到吃完,她才慢悠悠站起身,走到攤位最裏側的桌前站定,“敢問尊駕是幾個意思?”

那一直埋頭吃馄饨的男人,此時頗有些詫異地擡起頭,神情疑惑。

“自打我們在客棧裏說話,閣下的神識就一直在外面飄蕩,恨不得擠進結界聽我們說什麽。”

蘇旭微微牽起嘴角,露出一個和善的假笑,“如此嚣張,當我是死的麽?”

那是個清癯瘦削的中年男人,看着斯斯文文的樣子,一副儒生打扮。

他聞言先是愕然,緊接着倒是頗為贊嘆地點了點頭,捋着短須道:“有如此本事,竟在大荒籍籍無名,這位君上可是有什麽苦衷?”

蘇旭心知他誤會了。

不過這人竟能看出自己是妖族,想來修為不凡,而且恐怕也是見多識廣之輩。

按他的意思,但凡有些名氣的大妖,他都是認識的。

“這位君上,不在大荒輔佐令主的千秋霸業,反而深夜跑來這偏僻人族小鎮吃馄饨。”

蘇旭不答反問道:“想必也有苦衷吧,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相識。”

其實這完全是亂猜的,首先對方九成九是個妖族,其次他打扮和言談就像個謀士。

男人愣了一下,倒是笑了起來:“小姑娘既說出這話,可想知道我主之名?”

“不想。”

蘇旭毫不猶豫地道,看到男人怔然,又說:“我目前并未有投靠哪位妖王的打算,故此令主是誰,派遣閣下來這裏做什麽,都與我無關,萬望閣下也不要打聽我和我朋友之事。”

男人微笑起來:“君上不打算坐下麽?”

蘇旭搖頭:“我更想換個地方與你說話,省得我們打起來砸壞人家的攤子。”

男人淡然道:“賠他們便是。”

蘇旭聽着這話感覺有些刺耳,“若是別無選擇已經毀了人家的東西,自然要賠錢,但是打着反正賠得起的念頭,哪怕能避開也不避開,似乎并非君子所為。”

男人随手從懷裏掏出一錠金子,“若是賠他們十倍百倍的價錢呢?閣下焉知他們如何做想?說不定高興還來不及呢。”

蘇旭面色不變,“若是令主手下,皆是君上這般人物,那我投了誰也不可能投他的。”

說罷她已經閃身來到街上,遠遠離開了那攤位。

下一秒,男人的身影也鬼魅般消失在原地,緊接着出現在她旁邊。

“那對老夫妻手藝極好,想來做了大半輩子馄饨,看他們穿着,恐怕早就攢下了不少銀錢,生意冷清,他們臉上并無憂色。”

蘇旭一邊說一邊回望,只見那老丈正給妻子擦汗。

“半夜出來擺攤,也只是想讓過往的人有一口熱飯吃。”

男人微微搖頭:“似尊駕這般柔軟心腸,若是在我主手下,也難得重用。”

蘇旭第一次被人如此評價,覺得有些好笑。

但她也不辯駁,“早說了我不稀罕——我生平最煩給人磕頭行禮,更沒興趣給自己找個主子。”

男人盯了她一眼,那目光頗讓人脊背發涼。

“實不相瞞,我主正效力于離火王麾下,前些日子剛剛攻下碎雲冰原以北的十餘座城池。”

蘇旭心中暗驚。

那十來座城皆是嘯月王領地,碎雲冰原在大荒極北,北境狼王的雪玉宮就藏在冰川之中。

韓曜入桃源峰那一日,新弟子聚集在離愁軒,曾有人說起嘯月王失了朔風城,那朔風城坐落在碎雲冰原西北角,由西至東還有十數座妖城,如今看來都被打下來了。

中原這邊竟然毫無消息,甚至大荒的妖族對此都知之不詳,這是如何瞞住的?

“自然是奇襲致勝,故此消息都未傳開。”

男人捋須道:“王上麾下高手衆多,嘯月王倒是可以與王上抗衡,只是狼族人才凋敝,可用之士甚少。”

蘇旭正揣測他的意圖。

難道真想把自己拐進離火王的陣營?

若論實力,她估摸自己在大妖裏也只是不上不下,既然離火王麾下不缺高手,那這家夥是在做什麽?

夜幕裏的小鎮人漸稀少,亥時一過,集市徹底散了。

蘇旭和不知名妖族在街上漫步。

後者正說起嘯月王勢力退守碎雲冰原,一道凍川銀河天塹橫空阻隔,又有冰雪風暴經年肆虐,若是離火王不親自出手,恐追擊無望。

“然而她此時并不在北境了吧。”

蘇旭若有所思地道,迎上男人犀利的目光,“嘯月王已經輸透了,她應當南下,聽說青丘和禁林如今正在開戰,不知道她會不會橫插一手。”

後者嘆了一聲:“王上如今身在何處并不重要,只是碎雲冰原以北的十餘座城池,至今無法挑出合适的大妖接管,比起固守一隅,大夥都更願意為王上開拓疆土,那些本事不濟的,不提也罷。”

蘇旭默然片刻,“我不适合,我還有其他事要做。”

這家夥必然有某種觀人之法,能看出她是鳥妖。

如今大荒形式如此,有些實力的大妖們——對方将她當成其中之一,要麽遠離戰火,要麽就投效某位妖王或是妖王麾下的大将。

通常來說,鳥妖只會投效鳥妖。

離火王是鳳凰——算起來也是鳥吧,故此這人見自己是鳥妖,就直接出言拉攏,完全可以理解。

那人再次慘遭拒絕也不意外,似乎還想說些什麽,卻突然停住了。

此時月色凄涼,夜空中回蕩着鴉啼。

偶爾有幾個晚歸的人,皆是行色匆匆,不敢多停留片刻,只覺得四處彌漫着不詳氣息。

街頭倏然浮現出一道人影,一動不動地立在原地。

街角高懸的紙燈昏暗,影影綽綽地落下微光。

少年逆光而立,玄色衣袍上幾道焦黑痕跡尤為惹眼,衣袖被撕掉了大半,露出肌肉精實的手臂。

這人本就身材修長,眉目英挺硬朗,此時乍眼一看,竟似是褪去了幾分青澀,如同出鞘利刃般鋒銳堅毅。

他的臉容浸沒在黑黝的婆娑樹影裏,幽邃黑眸宛若望不見底的寒淵。

他們與那人相隔十餘丈遠。

身邊的妖族男人面色一沉,眼中首次浮現出鮮明的敵意,“君上如何惹到這種東西?”

蘇旭同樣震驚。

她怎麽也想不到,韓二狗究竟是如何找到這裏。

她苦笑一聲,借着身畔結界的遮掩,信口胡謅道:“我二人算是宿敵了,閣下若不想摻和,還望盡快離去。”

男人皺眉看了她一眼,“你們若是打起來,可不止是毀掉一個馄饨攤子的事了。”

說罷,他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看上去竟極為忌憚。

“……”

蘇旭心亂如麻。

縱然她知道姓韓的九成是個魔族,但剛才那妖族的反應依然讓人不安。

那人實力必在自己之上,又是見多識廣之輩,竟然遠遠看一眼就跑掉了——這意味着什麽?

他感到了威脅?

這種東西?

這是啥意思?

蘇旭這麽想着,不動聲色地上前:“你來這裏做什麽?”

韓曜袖手立在街口,幽邃黑眸映着月光,莫名顯得清冷又深沉。

“剛才那人是誰。”

“吃馄饨遇到的路人甲,姓名未知,怎麽了?”

韓曜:“……”

他臉上那種捉摸不透的陰郁散去了。

少年有些無奈地瞥了她一眼:“你知道麽,有時我不用法術也能分辨別人是否在說謊。”

這又是什麽奇葩的魔族天賦?

蘇旭一點也不虛,因為她說的就是大實話,“哦。”

韓曜也不為對方的冷淡而氣餒,“你說的應當是真話……所以我才覺得奇怪。”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時,異變突生。

空空蕩蕩的街道上溫度驟升,一陣帶着腥臭氣息的熱風席卷而來,空中迸濺出數點火星。

同時,數道黑影橫空掠過,寬大的黑鬥篷飄揚而起,宛如鳥翼般投下陰影。

蘇旭腳下浮現出一圈火焰組成的圓環。

烈焰越燒越旺,頃刻間燃成封閉的高牆,将她的身影淹沒在內。

另一邊,韓曜腳邊燃燒起同樣的火環。

不過,他的反應似乎很快,身形一動,整個人猛然彈至半空,在火牆凝成牢籠前退了出去。

他只在空中停留了一瞬,數道陰森凜冽的劍氣相繼刺來,同時封鎖了他的所有退路。

下一秒,地面上那兩座火焰囚牢轟然爆炸,火星滿天飛濺。

耳側傳來一陣嗤笑聲。

“竟是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兒,走不過一招就燒成灰燼了,哈哈哈哈哈——”

韓曜卻無暇廢話,因為有四個人同時纏住了他。

這些人和那些練氣境外門弟子截然不同。

他們戰鬥經驗極為豐富,而且一上來就出盡殺招,每一劍都要置人于死地。

劍刃上靈力又豐沛至極,只要稍稍碰上一下,就會造成不可挽回的傷害。

不久前他剛剛和玄火教魔修幹了一架,尋常築基修士經歷那樣的一戰,少說也要一日一夜才能完全恢複——雖然說若是換成別的築基境修士,大概也早就死了。

不過,好在他靈力恢複得很快,否則此時怕是要飲恨當場。

韓曜首次意識到,自己的對敵經驗其實很貧乏。

在執事堂的時候,他應付那些同門諸如秦海之流的挑釁,在外門大比間,與修為相近的外門弟子一對一擂臺賽。

——這些都太容易了。

根本不曾有性命之憂,甚至讓他沒什麽危機感。

最多是一時靈力消耗劇烈,或是打着打着突如其來的神識擴散,譬如瓊臺那次。

他腦子裏亂七八糟閃過許多念頭。

四個殺手的攻擊封死了所有退路,避無可避,只得迎難而上。

靈犀溫潤的水藍色劍芒當空乍現。

鋒刃上碧波層疊漾開。

充滿壓迫感的靈力迸發而出,在空中散出漣漪般的水紋,瞬間震開數道刺向心脈要穴的劍氣。

圍攻他的四人動作未停。

他們不曾使用驚天動地的劍訣,反而是将靈力彙聚在劍身,一招快似一招,步步緊逼,又有無數道森冷的劍氣離刃而出,指向目标的咽喉和周身大穴。

尋常的劍修面對這等攻勢,恐怕連劍訣都捏不出來就要被重傷。

在這樣的緊要關頭,韓曜完全沒心情也沒時間去分辨他們說了什麽。

他只有築基境,靈力強度有限,縱然有靈犀這等神劍輔助,也未必能應付任何情況。

神劍飛翼在淩霄仙尊手中擊敗數位妖王、斬殺無數大妖,因而名動天下,然而到了慕容遙手中,被蘇旭連人帶劍輕輕松松一腳踢飛。

她的實力在同輩修士中稱得上強橫無匹,然而在大妖們當中,決不能跻身一流之列。

當然,慕容遙和飛翼根本不曾契合,但是神劍的威力與使用者息息相關,這是絕對的。

韓曜手腕一轉,再次迎上了敵人們的攻勢。

他本來就不是正經的劍修,遇敵時第一反應不是捏劍訣,而是看情況見招拆招,此時敵人們打着搶攻的主意,他幹脆仿照他們的打法,以快打快。

溫潤水光流淌蕩漾,四尺青鋒盡數延展,剎那間幻出漫天劍影,宛如水浪滔天而起。

飙射向他身軀的劍氣悉數被擊毀,靈力炸開的氣浪滾滾翻騰,同時金戈交錯之聲不絕于耳。

那四人動作稍稍一滞。

聚靈力于劍,任何一個劍修都能做到。

然而他們需要捏起劍訣以控制疏導靈力,而且一旦劍上靈力随着劍招使用而消耗殆盡,再次凝聚就需要一段時間。

他們四人并非尋常劍修,研習這種劍招已經有數十年,才能做到劍氣離刃,并随時将靈力灌注于劍內,形成源源不絕之勢。

——這小子是怎麽回事?!

韓曜卻沉浸在這種過招的快感當中。

靈犀本是重劍,刃寬而厚,其間可蘊藏的靈力遠遠多于一般長劍。

若是靈力少的修士,拼盡全身靈力都未必能将之灌滿。

然而,韓曜身上靈力極多,哪怕使用這種戰鬥方式,也如同江海之水滔滔不絕,劍刃上纏繞的光芒越發充盈燦烈。

他越打越快,甚至開始牽引周遭敵人們的節奏,由最初的被動防禦逐漸轉為攻勢。

韓曜從未體會過這種肆意揮灑靈力的感覺,在宗門裏比試時,也不過是幾個法術就能解決一場戰鬥。

蘇旭只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

沒有任何緣由的,他就是相信對方可以應付,無論是那火牢還是什麽其他的法術敵人。

不,興許有理由。

他們第一次見面,他就覺得對方很有本事,與長相性格無關,那完全是一種不可言說的直覺。

待到他們相處,他越發深信不疑。

那人身上有一種內斂的自信。

她談起八派的高手,談起修行一道,總是一副渾然不在意的樣子,仿佛那些東西根本不曾入眼。

所以,此時此刻,他完全沒覺得蘇旭會遇難,也不覺得自己需要擔心她。

……

與此同時,客棧裏的兩人也遇到了襲擊。

陸晚下樓想買點酒喝,在半道上忽覺不妙。

樓梯間一側的窗口轟然破碎,同時刺入數把長劍,劍光暴起幻出無數道寒影,勁風撲面而來,斑駁老舊的欄杆瞬間被攪得粉碎。

陸晚立在原處巋然不動。

來人戴着兜帽,漆黑鬥篷遮蓋下身形高大異常,而且生了六條手臂,每只手裏各持一把劍,劍刃上湧動着渾厚靈力,二話不說向他刺來,劍氣隐隐籠罩了他的周身要穴。

“……”

另一邊,劍氣飛濺四射,打滅了燭臺上的火光,客房裏陷入黑暗。

窗外月光黯淡,周遭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何昔回過頭,同時,牆壁傳來一陣震動,整面牆竟轟然倒塌。

煙塵彌漫之間,一把利劍刺破塵霧,直直逼近他的面門。

凜冽劍風飙卷而起,掀起青年垂落在額前的白發,露出那一只橫置額下的獨眼。

刺客不可置信地尖叫一聲,似乎為這一幕感到十分恐慌。

——這人竟然只有一只眼睛,而且這眼睛還大得驚人,幾乎堪比嬰孩的巴掌尺寸。

“你竟是魔族!”

白發青年随手拉上了金屬護面,“是你大爺。”

他不曾取出自己的寬刃長刀,一手直接抓住了那把刺向面門的長劍。

青年膚色白皙,五指修長,手背筋骨暴起,卻穩穩地攥住了鋒利的劍刃,而且毫發無損。

持劍的人幾乎用盡了全身靈力,手中兵刃卻不得寸進分毫,不由駭然擡頭。

一道人影鬼魅般橫掠而至,伸手一指點在劍刃當中。

何昔同時收手,那千磨百煉的法劍頓時漫天崩裂,每一塊碎片上都燃起了烈焰。

蘇旭揮袖一拂,空中烈烈燃燒的火刃相繼騰飛,一片将對面那人穿喉而過,其餘的向窗外和門外濺射而出,一時間傳出無數聲慘叫,接着是肉身燒灼的焦糊氣息。

此時,唯有六只手依然存活。

蘇旭給樓梯上的八師弟傳音道:“抓。”

陸晚先前一直在閃躲,聞言身形一停,猛然撞入對方的劍光中。

刺客眼前一花,用法術變出的四只手悉數被斬斷,僅剩的雙手被震得虎口破裂,雙臂酸麻無比,經脈裏的靈力甚至都有些阻塞。

緊接着,陸晚一手扼住刺客的咽喉,五指收緊時變得扭曲堅硬,觸感粗粝渾然不似皮膚。

刺客低頭一看,對方整條手臂竟化作虬生錯節的枝條,甚至有細碎葉片夾雜其中,越來越多的樹枝密密麻麻地簇生出來,如同鎖鏈般纏繞而下,骨骼斷裂聲噼裏啪啦地爆響。

對于妖族而言,使用妖身與否,戰鬥力有天差之別,半妖們尤甚。

刺客昏厥倒地。

陸晚若無其事地拎起人回到客房,走路時身上十數根枝條在空中舒展抖動,窸窸窣窣收回體內。

“這些人是刺客的路子,連劍訣都不使。”

蘇旭看着那昏厥的刺客,“他們似乎有意僞裝,先前那火牢,又有幾分玄火教魔修的手法,然而人又傻得可以,竟能将老七認成魔族。”

“師姐真厲害。”

陸晚望着門裏門外的屍體,“尋常的金丹境修士幹架,打塌一兩座樓房都是常事。”

蘇旭瞬息之間幹掉了數人,也只有門窗上的紗紙被穿破而已,周圍的屍體都燒了個幹淨,客房裏塌了一面牆,卻也不是她做的。

“那是他們無能,殺不了對手只能拆房子。”

她哼了一聲,丢錠銀子當賠償,三人躍入茫茫夜色中,很快遠離了這座小鎮。

“姓韓的怎麽辦?他若是死了,靈犀就丢了。”

“放心,他應付那些人綽綽有餘。”

蘇旭被襲擊時就逃了。

她現在甚至沒興趣去找那什麽地宮了,反正師尊信任韓二狗信到将靈犀都交給他,證明他是魔族、證明他和魔修有些牽扯,似乎也沒意義了。

她現在只想甩開韓曜,看完秦前輩的手記,再去調查玉桂仙君是否和父親的死有關。

何昔:“天機宗宗主那個徒弟?師姐要查什麽,我最近清閑得很,替你跑一趟吧。”

蘇旭将秦蕭告訴她的事都說了一遍,“小心行事,陸家也并非沒有高手,若是為了這些陳年舊事累你受傷,那我就難受死了。”

“大師姐覺得蘇前輩的死與她有關?”

陸晚疑惑道:“她卷了你爹的財物逃走,為何還要害他?”

“我并不确定她做了什麽,但若是她為了名聲,為了抹去這段過去,也并非沒有可能。”

蘇旭閉了閉眼,“我爹去時,她尚未像今日這般出名,但算起來,她那會兒也嶄露頭角了,雖不清楚她何時拜在碧游仙尊門下,但說不定已經開始籌謀,天機宗宗主是個什麽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了,”陸晚撇了撇嘴,“聽說碧游仙尊曾親手廢了自己的徒弟,只因那位仙君與人私定終身,哼,什麽東西,管得真寬。”

“不對,”何昔疑惑道:“這事不該是個秘密,既然她都在阖族面前發誓了,知道的人必然不少,誰能保證族人就不會洩露出去?而且蘇家的人必然也知道。”

也對。

蘇旭嘆了口氣,“有道理,我只是直覺還有什麽事應當查清楚,不過當務之急先查查這些刺客的來歷。”

“這些人道行并不差,而且對敵經驗豐富,若我們是尋常修士早就中招了,就算姓韓的是半個魔族,修為也擺在那裏。”

陸晚想起她剛才的話,“我以為師姐你會說——管他死活,若他死了更好。”

蘇旭一愣,不由停住了腳步。

其實她真不怎麽在意韓二狗的死活,靈犀那破劍丢了也就丢了。

“我對他諸般不信任,”她有些納悶地道:“剛才卻完全沒有想過,他可能會不敵那些人而死傷,只覺得他定然能解決,真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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