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陸家主宅。
慕容遙坐在水榭亭臺中, 遙望着一片風荷搖曳的碧湖,天空中飄落着柳絮般的雪花。
杯中的茶水早已涼透。
他放下了青花骨瓷的茶杯,不緊不慢地站起身來。
緊接着, 那幾個候在亭子外的陸家修士圍了過來。
領頭的有些歉然地道:“對不住了,慕容仙君,請恕我等招待不周。”
他這麽說着,神情卻并無絲毫歉意。
另一人板着臉道:“家主和五姑奶奶有些要事, 暫時失陪——”
“我并非什麽人物,何需勞動兩位仙君親自作陪?”
慕容遙擡眼掃視他們:“不過, 諸位這又是什麽意思。”
他的試煉任務第一環是門派內競技,就像蘇旭的師弟師妹們一樣。
這是頗為簡單但是淘汰率比較高的一種形式。
慕容遙很輕松地連贏三場度過了,然後被分到了幾位師弟師妹當隊友, 同時接到下一環任務——調查白沙城邪崇。
他并非雍州人, 不太了解那邊發生了什麽事, 不過白沙城的過往并非秘密, 再者此事本就由金湖城陸家為首寫信向八派求援。
除了玉桂仙君之外, 陸家還有沒有別的足以調查此事的高手?
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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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遙知道這意味着八派弟子可能因此折損,而陸家卻可以置身事外, 所以他們願意放低身段請求援助。
好在萬仙宗的首座長老們也都很精明。
斬龍峰負責安排調遣試煉弟子的馮長老,恰好與他師父張長老關系不錯, 當即修書一封。
她一邊将慕容遙和幾位師弟師妹,以及遠在荊州的蘇旭韓曜誇得天花亂墜,一邊又說他們雖然本事不小然而終究年輕沒見過世面,也沒有本地人,若是陸家願意派出幾個老馬識途的修士帶個路就再好不過。
當然原話還要比這婉轉百倍,馮長老特意讓他看了一遍,慕容遙幾乎讀得頭皮發麻。
兩個時辰前, 他進入金湖城,按照馮長老的友情指示拜訪了陸家。
因為玉簡裏有靈力波動,他猜測蘇旭恐怕也進入了雍州,幹脆在中途離場,找個清靜地方與她交談去了。
等他再回來,就被引到這地方喝茶看風景。
看他們的樣子,似乎也不想讓他離開了。
陸家在搞什麽鬼?
“你們當真以為自己可以攔住我?”
慕容遙冷冷道。
這幾人都是築基境,領頭的也是個金丹境,而且境界都不太穩。
“仙君說笑了。”
領頭那人咧開嘴,“我們亦是聽命為之,再者,仙君一心只有劍道,恐怕還不清楚,你們當中混入了妖怪——”
慕容遙心情一沉,冷喝道:“胡言亂語!”
那人嗤笑一聲,“仙君不信也就罷了,探尋白沙城一行牽扯極多且事關重大,家主和玉桂仙君得到消息,雖說也不相信貴派能混入妖物,然而總要查清楚,否則這一路豈不是更加危險?如今越俎代庖,也只是想為替貴派揪出這居心叵測的妖怪——”
慕容遙本來以為他們說的是蘇旭,如今這麽一聽,卻覺得不太對勁了。
後者如今身在雍州邊境,他們方才通了話,絕不可能在一盞茶的時間裏跑來金湖城。
而聽這陸家修士的意思,仿佛是陸家這邊已經在動手了?
蘇旭應當不可能這麽快趕到。
那修士猶自說着,“不過,你們八派弟子向來以鏟妖除魔為要務,那些殘忍嗜血的妖物是我中原仙門之大敵,我陸家亦是如此,給仙君下藥也是不得已為之——”
等等。
慕容遙這些年經常離開宗門歷練,有時孤身一人,有時跟着師父,他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自然很清楚,如果說陸家真在他們當中抓到了妖怪,這事兒放到外面,并不會有人譴責陸家多事,人們只會罵萬仙宗無能被混入妖族,甚至還會有些人疑心宗門串通妖族。
數千年來,妖族一直為人所恐懼厭惡,他們有着莫測的力量,尤其一些兇獸身懷惡兆,一旦出事非旱則澇,或是疫病叢生,哀鴻遍野。
每年不知有多少修士遛入大荒邊境擊殺捕捉妖族當做煉器材料,有時候動辄就剿滅一整個巢穴洞府。
——然而妖族也不是吃素的。
有些大妖為了給自己的子女兒孫或是眷屬報仇,不惜血洗整個門派,或是某個修士全家這種事屢見不鮮。
再加上少數大妖一旦出世就會引起腥風血雨,所以在中原九州之地,因為妖族而受難的凡人和修士都不在少數。
有的人并不仇視妖族,只是貪圖妖族的骨肉皮毛,另有一部分人是真真切切被仇恨驅使而憎恨着妖怪。
然而前者也會裝得與後者一樣,一邊義憤填膺指責妖族惡毒,一邊将自己的殺戮歸為正義之舉。
所以,陸家所做的事,在絕大多數人眼中都無可指摘。
慕容遙一直覺得這事挺可笑的。
然他心裏也清楚,他比尋常修士天資高,又有運道。
——自己沒有為了打造一把趁手法器而不惜搏命的經歷,也沒有體會過師長親友因妖族而慘死的悲痛,反倒是被同為魔修的人族殺死的更多一些。
他能理解他們,只是在內心鄙視那些明明與妖族無仇,只貪圖其皮毛骨血,卻非要裝出一副大義凜然樣子的人——為何不能直白一些呢?
盡管他并不願承認,但心裏也清楚,這世上本來就是憑拳頭說話,道義和公理在力量面前都毫無意義。
就像那些弱小而無辜卻被屠戮的妖族。
就像那些沒有抵抗之力卻被當成食物而撕碎的凡人。
接着,他忽然意識到另一件事。
下藥?
這陸家修士說他被下藥了?!
慕容遙悄然運氣。
體內經脈通暢,靈力十分平穩,随時都可以拔劍劈開這片湖水,或者招來天雷将這庭院炸得灰飛煙滅。
慕容遙冷着臉,眼神一片冰寒:“你們給我下了什麽藥?”
陸家修士們自然代入了另一種語境,以為這手持神劍的天才已然中招,才有此一問。
他們暫時不去想對方手裏的神劍為什麽沒了——左不過是裝進乾坤袋裏了,那什麽無法契合神劍而劍不離身的傳言定然是假的。
“仙君莫要擔心,這茶水中的藥無毒無害,只是個把時辰無法運轉靈力罷了。”
那人嘆了口氣道:“仙君可千萬莫要随意嘗試,否則恢複時間會越發長久——您先前也是被蒙在鼓裏的,何必要為了一個妖物折損身體?”
慕容遙聽得十分迷惑。
方才與玉桂仙君說話時,他确實喝了茶,這些人也都看得分明,所以才篤定他中招。
然而他體內的靈力真的毫無問題,這會兒功夫已經運轉了一個大周天。
他不動聲色地看着他們,“你們口口聲聲說是妖物,我的師弟師妹們入山多年,我們常常一起外出歷練,他們絕不可能——”
“仙君誤會了,所謂妖物當然不是你的同門。”
陸家修士擺了擺手,“就是那靈犀劍主——嘿,仙君恐怕也不怎麽喜歡他吧,同為神劍繼承人,仙君得到飛翼數十年無所進展,他卻朝夕間契合了靈犀。”
很好。
慕容遙暗自松了口氣。
不是蘇旭就好。
“……”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如此擔心蘇旭,按理說他們倆的關系似乎尚未好到那種程度。
不過,也許是那夜她邂逅狐妖後的神情太過悲恸。
那樣憂傷又脆弱的眼神,幾乎一瞬間就牽動了他的情緒。
慕容遙忍不住想起自己的母親,自己那身為回天宮棄徒的母親,因為與人私通懷孕被師父趕出宗門四處流浪。
她身為醫修,不需要再有其他的一技之長,也可以輕松将一個孩子拉扯帶大,只需要像是其他散修那樣,平日裏接些賺錢的給人治病搓丸子活計罷了。
不過她似乎一直惦記着什麽人,因而日漸憔悴,最後郁郁而終。
母親去世,慕容遙也将将十二歲,與蘇旭喪父之時相近。
他太能理解對方那一刻的心情,甚至那些情緒也如此熟悉。
蘇旭在傾塌茶樓的廢墟裏找到父親殘缺的身體,她抱着那血肉模糊、容顏都無法分辨的屍身痛哭流涕。
慕容遙也曾無助地趴在母親床前,一邊落淚抽泣一邊聲嘶力竭地喊着娘親,請求她不要走。
他們甚至都有在墳前跪了數日的經歷。
興許因為這些緣故,他覺得對方一瞬間就變得親近起來,哪怕她是妖怪,哪怕她很可能是個大妖,哪怕離火王在大荒如日中天,人們本該對鳥妖更為忌憚。
只要她不去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他總覺得她也不會那樣,他都願意幫她。
慕容遙重新坐了回去,仿佛默認自己已經被茶水中的藥控制了靈力。
“韓曜?你們為何認為他是妖族?”
陸家修士得意洋洋地說出了一番關于韓二狗修煉速度太快、作為三靈根這如何不合常理的解釋。
在他看來,慕容遙必然厭惡着韓曜的存在,因為在神劍的契合方面,前者明明并不算差,卻硬生生被後者襯成了渣。
“你們的意思是,他與靈犀,也因他是妖族?”
慕容遙倒是知道靈犀和飛翼部分取材于妖龍。
他其實沒怎麽嫉妒韓曜,更多是震驚,或者有那麽一絲絲羨慕。
——自從他得到飛翼之後,他就逐漸陷入了如何與這把劍契合、方不辜負宗主期盼的魔怔中。
如果他有韓曜這樣的運道,興許就不會被這折磨了許多年。
僅此而已。
當然,韓曜身上那些疑點是另一回事。
不過他當真是妖族麽?
慕容遙的猶豫也被陸家的修士們誤會了。
他們對視一眼,暗道這萬仙宗各峰弟子之間,果然也有頗多龃龉,若是算起來還未必比得上他們家族內團結——要知道族內明争暗鬥亦有不少。
分家裏的人也有許多本事不凡的,若非家主有個出息的小妹妹,未必彈壓得住。
他們當然是家主的人,都希望家主借着這機會在族內和其他門派面前立威才好。
如今陸家掌控了半個雍州的資源,數千座稀有的靈石和秘金屬礦脈,數百座深山中的靈泉,悉數被按在他們手中。
那些依附陸家的小門派,只能接着他們指縫裏漏出的許些好處。
但僅是這樣也足夠了。
事實上,陸家現今最強的高手不過是靈虛境,算起來和淩雲城的秦家等同,然而玉桂仙君背後又有碧游仙尊那樣的大能庇佑,當然人家一宗之主,半仙般的大乘境,除非你殺了她的徒弟,否則也不會輕易出來管閑事。
最重要的是,陸家族內金丹元嬰境的高手不少,讓他們足以穩入一流世家之列。
所以雍州境內并沒有人敢和他們作對。
赫連家掌控着另外半個州地,東部比西部還要富饒許多,一時也犯不着眼紅。
然而,陸家族內就不好說了,許多人都想将自身實力有限的家主頂下去,若非他是玉桂仙君的嫡親兄長,說不定早給人害死了。
這些信息都來自臨行前馮長老和他師父張長老。
慕容遙平日裏一心修煉,鮮少有時間和心情去思索這些,如今詭異的得了一會兒清閑,不多時就将事情理清了。
飛絮般的大雪洋洋灑灑,水中的漂萍荷葉,湖畔的婆娑垂柳,悉數覆蓋了一層薄薄的積雪。
他在亭中望見一朵妖嬈的紅蓮盛滿了雪花,在風中搖搖欲墜,露水與冰晶折射出碎光。
遠處一座座精致的華樓高閣逐漸變得模糊,琉璃瓦片覆蓋的重檐屋脊上,積雪越來越厚重。
一陣嘶啞的啼叫隔着重重雪幕隐約傳來。
陸家的修士們紛紛擡頭看去。
群鴉在天空中盤旋,振動的黑翅抖落了雪花。
一點輝耀的火光倏然綻放。
初時光芒極為微弱,宛如夜間戰栗的燭火,随時會熄滅在呼嘯的暴雪中。
下一秒,他們的虹膜上倒映出爆燃的烈焰。
這成為了他們最後所見的景象。
慕容遙回過頭。
天地間白茫茫一片,紅裙少女的身影浮現在紛飛雪絮中。
雪片如風中飄落的梨花,在空中成團飛舞,一旦湊近她周身方寸之內,就悄無聲息地融化蒸發。
她拎着一柄長而狹細的雙刃劍,劍刃上盤繞着嘶鳴的火蛇。
那火焰凄厲地呼嘯着,在蒼白的世界裏烈烈燃燒。
“你沒事吧?”
蘇旭握着飛翼走過來,“你的劍——我也只能做到這種程度了,或許因為我是妖族吧,倒是可以讓它化出這形态,再進一步是不可能了。”
“無礙。”
慕容遙搖了搖頭,目光又從那幾個修士身上掃過,他們的屍身正漸漸融化。
蘇旭注意到他似乎有些不太贊同,“如果有一個家族派人殺你,你再遇到他們的人,可否會以同樣手段報複回去呢。”
慕容遙愣了一下,“……看情況。”
蘇旭聳聳肩,“反正我已經很清楚這情況是怎麽回事了,所以也不需要再多想,你可知道玉桂仙君那賤人在哪裏?我竟然感知不到她的靈壓。”
慕容遙倒是不知道她和玉桂仙君有什麽仇怨,但他在陸家遭到這種待遇,自然也有怨氣。
“陸家這裏必然有些設了結界的秘地,可阻隔靈壓,因為她現在恐怕正在給人揭發韓曜的妖族身份。”
蘇旭:“?”
……
黃蜂尾上針,最毒婦人心。
韓曜很久以前就聽過這句話。
過去他不以為然。
一個人是否惡毒與其是男是女有什麽關系?
如今他也依然覺得兩者之間有必然聯系,然而這句話拿來形容玉桂仙君,卻是再合适不過。
在這一片漆黑冰冷的地下廳堂裏,無頭的屍身倒在地上,血跡已逐漸幹涸凝固。
一身藍衣的女人立在前方,神情淡定自若,仿佛方才談笑間割去別人首級的并不是她。
韓曜瞥了一眼對方水袖中藏着的精巧銀環。
他尚未窺得這一對兵刃的全貌,只能隐約看到一截弧度流暢的鋒刃,刃面流溢着凜冽寒芒,看似單薄的靈力覆蓋其上,像是籠了一層朦朦胧胧的微光。
倘若仔細感知,就可發現那靈力其實極為渾厚,且是高度凝縮之後的結果。
整個中原仙道人盡皆知玉桂仙君修行速度極快,卻不想她的靈力也如此深厚磅礴。
而且,她還罕見的不是個劍修。
韓曜這麽想着,臉上不由帶出一點兒情緒。
玉桂仙君何其敏銳,一眼就看出他的神情變化。
這美麗清雅的女人微微翹唇道:“這幾位淩家人都是頗為厲害的劍修,即使給他們時間準備,在我面前也走不過一招——哼,什麽劍修,不過是一群依仗法器劍訣的鼠輩。”
她對劍修竟然如此不屑。
韓曜也沒有劍修崇拜,聽了也生不出絲毫怒氣,“這話你是否只敢在我面前說呢。”
“就算你師父滄浪仙尊在這裏又如何呢?”
玉桂仙君柔聲道:“以他的本事,無論怎樣都會出人頭地,他,他的師兄淩霄仙尊,或是你的師祖九玄仙尊——像是他們這般人物,能有今日的地位,并非被劍修一道所成就,而是恰好相反罷了。”
是他們相繼斬殺無數大妖魔族、擊敗妖王古魔,故此成就了劍修一道,引得無數修士趨之若鹜。
韓曜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他如今沒什麽想法,只能拖延時間,若是得不到救援,起碼思考一下對策。
反正最壞的結果不過是拼了,能殺幾個殺幾個,然而要說宰掉這屋裏的所有人,似乎有些不太現實,所以他的秘密必然會洩露出去——那又怎麽樣?
他沒那麽在意萬仙宗弟子的身份,包括靈犀這把劍。
這些随時都可以舍棄。
謝無涯好像對他不錯,然而恐怕一是為了那來自邽山君的信物,二是有什麽他不知道的圖謀。
韓曜在這方面直覺很敏銳。
更別提謝無涯早就拿出過靈犀,讓他與靈犀內的劍靈溝通——
所謂劍靈并不是真的可以說話思考的靈魂。
那更像是一種力量。
只要持劍者可以感知到劍靈,讓自己的靈力與劍靈融合,就可以激發劍內蘊藏的神力。
韓曜做到了。
謝無涯十分滿意,并說等到次日在靜心殿上,就會将這把劍交給他,讓他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推脫,接過這把劍,他們之間從此就兩清了。
蘇旭的反應讓他明白,這其中應當有什麽不為人知的緣故。
韓曜也不喜歡欠着別人。
謝無涯好歹教了他許多東西,對方既然說兩清,他自然樂意。
他嘆了口氣。
事到如今,韓曜腦海中想起的只有蘇旭。
如果他離開了這門派,興許就沒機會再見到她,或是說沒有理由再光明正大地與她在一處做任何事。
溫潤的水藍色光芒一寸寸延伸而出。
他擡手在空中一抓,握住了憑空浮現的靈犀,濕潤的水氣升騰而起,劍刃上翻動着綻裂的絲絲雷光,凜冽的風流席卷四方。
少年手腕一震,神劍發出一聲攝人心魄的詭谲長吟。
四周隐隐泛起金石雷鳴之聲,又仿佛蘊藏着沉重的怒龍咆哮。
一些道行低的修士們甚至下意識掩住了耳朵。
修為高些的面面相觑,顯見沒想到他确實與靈犀相性如此之好,許多人眼中又浮現出幾分猶疑。
誰知,下一秒異變突生。
韓曜的身影原地消失了。
衆人悉數傻眼。
——他這一番做派分明是要好好打一場,誰知轉手捏了個什麽法訣,竟然直接跑了!
然後,大廳裏的人紛紛借故告辭,瞬息間撤走了一半。
各種位移傳送之術相繼浮現,一道道光柱騰空而起。
離開的都是各個門派的掌門長老使者等等。
他們确實受到血契之術的制約,不能向外透露今日之事,否則全都會爆體而亡。
然而,他們也不想繼續坐在這裏了。
韓曜畢竟是滄浪仙尊的徒弟。。
——有些法寶可用于求援,甚至直接能将人召喚至自己身邊。
萬仙宗似乎就掌握有此類法術和煉器之方。
若是韓曜真将他師尊召至此處,接下來必然是一場腥風血雨,誰也不敢繼續再湊熱鬧。
剩下的只有陸家族人。
“看來他确實并非妖族。”
有人喃喃道:“這裏的十方封妖陣,縱然是妖王親至,實力恐怕也要大打折扣,他卻好像絲毫不受影響的。”
有個老者一震手中的龍頭拐杖,身上靈壓隐隐溢出,“哼,要我說他也根本沒有被那藥效影響,五丫頭如今年紀也不小了,做事怎的還如此莽撞?”
玉桂仙君微微一笑,從容地望向他:“叔祖父還不知道我的性子嗎,我自小就不是什麽聰明人,辦砸的事也不止這一件了。”
“小姑姑說哪裏話,再者現在你是什麽身份,與從前如何能一樣!”
有位陸家少爺撇了撇嘴道,“如今你一舉一動都代表着我陸家——”
“在座的誰不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玉桂仙君奇道:“可惜當真做起事來大概比我還無用,又一心想挖八派牆角,否則也不需要我總是為這些耽誤時間了。”
那老者啞然瞪了她一眼,又敲了敲拐杖,向坐在上首的家主怒道:“看你教的好妹妹。”
陸家家主撇脫道:“叔祖父說哪裏話,她拜入天機宗多少年,早就不是我教的了。”
老者頓時面如土色。
若是這麽說,玉桂仙君自然是天機宗宗主教出來的,他如何能去罵碧游仙尊?!
旁邊倒是有人輕輕哼了一聲,“拜入天機宗?分明是嫁進去的。”
玉桂仙君轉頭看着那人,後者頓時閉了嘴。
她嘆了口氣,“倒也沒說錯……罷了,我還是先将他宰了。”
說完才消失在大廳裏。
她行事莫測,而且又是談笑殺人的狠厲角色,這一走,氣氛頓時輕松了許多。
甚至顯見有幾個年輕人松了口氣,眼神都活絡起來。
那老者清了清嗓子,吸引了目光之後,才恨鐵不成鋼地嘆道:“月樓,先前的事我們都知道了——五丫頭當年對不住蘇家小少爺,如今蘇雲遙子嗣尚存,出入我陸家如無人之境,顯見道行高深,而且老張已經自盡,縱然你們将遺書藏起來,我們也知道當年那些事兒恐怕已經都洩露出去了。”
老張是陸家的仆人,修為低微,卻是伺候了兩代家主,如今的陸家家主都要尊稱一聲張叔,前幾日人沒了,大家還以為是陽壽已盡,沒想到竟是自戕了。
大廳裏再次響起一陣嗡嗡議論。
陸家家主的臉色極為難看,“叔祖父這話——”
“你不必再遮遮掩掩,”老者沉下臉色,“不若此刻将話說明白,今日将我們叫來究竟唱的是哪出戲,我陸家人同氣連枝榮辱與共,再沒有互相隐瞞的道理。”
這一言既出,引起一片附和聲。
他們的秘密聚會地點都在此處,這四壁法陣可以隔絕靈壓,外人難以探知,然而每次聚集都會有要事相商。
今趟還将那些外人都叫來,大家還以為有什麽要緊事,結果竟是一出鬧劇!
陸家家主苦笑一聲,“好吧,那我也就直說了,蘇雲遙在六十年前死于益州,同他一起受難的還有數十人,完全是一場意外。”
陸家人再次議論起來。
在座的人無論男女老少,都知道玉桂仙君的往事,畢竟那事在族內根本不是秘密。
“他的忌日剛過不久,我遣人去他的墳前查探,誰知那些人一去不回,且再也聯系不上。”
他停頓了一下,“時至今早,我又知道另一件事,蘇雲遙死後的半月內,萬仙宗的桃源峰首座和玉女峰首座,相繼在涼月城停留。”
衆人一愣。
“他們在城內做了什麽,我不清楚。”
陸家家主神情凝重,“然蘇雲遙的子嗣必然是修士無疑,而且算年紀也絕不過百歲,卻有那般修為,想來也有個名師指導。”
有人倒吸一口冷氣,“林峤和謝無涯都有姓蘇的徒弟,若非親傳弟子,那桃源峰和玉女峰還有更多姓蘇的,再者蘇雲遙的孩子也未必與他姓。”
陸家家主不置可否地道:“先前我們得到消息,說謝無涯座下的弟子都是妖怪,包括那位蘇仙君——有人曾見到他們滿身妖紋的樣子,并将這記憶以秘法刻錄,婵兒已經查看過。”
當然,那些記憶裏沒有韓曜。
他才入門沒多久,但是他們篤定他是妖族,因為謝無涯似乎收的都是些半妖,而且他的天賦又太過超常。
“假若蘇旭當真是蘇雲遙之女,要翻當年舊賬,就算以她一人之力無法撼動我陸家,可她但凡将五妹妹的事散播出去——”
人們皆以為說的是私奔。
事實上,他說的是金蘿神元丹一事。
外界盛傳玉桂仙君是絕世天才,她确實是天才不假,然而若是沒有那藥丸,她也就和尋常的天靈根沒什麽兩樣。
陸家家主自然要隐瞞此事,還有蘇雲遙的具體遭遇,以及所謂的翻舊賬,恐怕不會只是散播謠言那麽簡單,故此他的妹子才從伏龍山千裏迢迢趕回來。
“故此,不若我們先動手為強,只要拆穿她的師弟,屆時她又不敢置身照妖鏡之前,就再沒人會相信她的話。”
陸家衆人打死也沒想到其中如此曲折。
大家低聲議論片刻,家主的叔祖父再次敲了下拐杖。
“我只問一句,那些消息都從何處得來?我看這并不像是巧合。”
陸家家主搖了搖頭,“叔祖父說得極是,消息來自荊州淩家,他們自稱與萬仙宗有血海深仇,如今萬仙宗看似鼎盛,斬龍峰卻後繼無人。”
“慕容遙尚不能契合飛翼,而且境界不夠,一旦淩霄仙尊飛升,唯有謝無涯有資格接過首座之位。”
“我們若扳倒他,宗主的位置交給另外幾位首座當中的任何人,仙宗就不會再有往日威勢——這就是淩家所求。”
諸人沉默下來。
他們都能想明白家主的未盡之意,只認為玉桂仙君之所以插手此事,也是因為假如萬仙宗勢頹,天機宗就可以取而代之,成為八派魁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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