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田野
我抱着行李在家裏附近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裏坐了一夜,天一亮就買了車票,搭上火車一路向南前進。其實這條逃亡路線早在幾個月前就已經規劃好了,就在我們發生意外的那個晚上。如今只是讓早該發生的事情推遲了一點,還換來了一段美夢,是也不算太虧。
我讓鐵道規律的铿锵聲盈滿雙耳,聽着自己的心不斷下墜的聲音。看着車窗外的景色逐漸遠離都市,開向海景與山邊,眼前逐漸開闊了起來,我這才放心睡了過去。
我在一個小站下了車。空氣中帶着濕氣的寒意伴随着山風吹進骨髓深處,令人不禁打了個寒顫。我獨自一人搬着沉重的行李穿越幽暗的地下道,階梯漫長的像是沒有盡頭一樣,竟讓我在這嚴冬裏滿身大汗。我看着那黑暗盡頭的陽光想着,或許這箱行李就像我對賴駿仁的愛戀一樣,明知早該割舍卻又放不下,最後弄得自己一身狼狽。這是一趟不可避免的苦行,但要是經歷過了這一切還不知長進,那我也太傻了。
好不容易走出地下道,回過身一看,滿山遍野的黃就這麽撞進眼底。那片花海像是要将人吞沒一樣,從腳邊一路蔓延到天際。我朋友說,那是冬天稻田休耕時,農民為了讓土地休養生息而種下的油菜花。我忍不住為這美景駐足良久,直到被站務員不耐煩地催促着出了站,只因我是這班列車唯一在此下車的乘客。因為是平常日,也沒什麽游客。就連鎮上最繁華的大街也沉寂着。
大學時代的好友看着我一身狼狽地拖着行李出現在她經營的民宿裏,又驚又喜地跳上跳下了好一陣子。看着我明顯狠狠哭過的臉,二話不說地拿出鑰匙給了我一間員工房。
“為什麽是員工房啊?不是來者是客嗎?”我抗議着。
她甩着鑰匙聳聳肩,“不工作的人沒飯吃,看你是要工作還是餓肚子啰。”
明雅是我大學的同班同學,大四那年因為失戀,來了場放逐自己的旅行,就在這鄉下的小鎮遇見了這間民宿的老板,一畢業就搬了過來。我常笑着問他們什麽時候要結婚,但兩人都笑着不好意思地搔搔頭說,現在這樣就挺好的了,沒什麽必要非得結婚不可,等之後如果想生孩子,到時再去辦個登記就好。
我挺喜歡這對朋友,平常時不時也會來這住個兩天。
這裏除了二三四樓在經營民宿之外,一樓還經營生機飲食的小咖啡店。店裏用的食材都是跟附近的農家直接批的,保證新鮮又沒有農藥,尤其是米特別的香,煮飯時連對街都聞得到米香。也有些人會把自家的農産品直接放在店裏賣。我的房間就在櫃臺後面,小歸小卻很舒适。尤其房間窗外就能看見整片的花海和藍天,這景色是哪裏都無可取代的。
在這裏住了幾天,每天的生活都很簡單而踏實,我也漸漸喜歡上了這種生活。
在顧店的時候,閑着就把他們的網站改了一遍,加入了不少手繪風的圖片和地圖,在博客上多寫了幾句他們的經營理念,還有在這生活中發生的一些瑣事。沒想到還真的客人還真的因此而增加,吓了我一跳。
明雅看着這個月的進帳,開心的抱住我,“太好了,這個月可以給你發薪水了。”
我忍不住對她翻了白眼,“不然你本來不打算發薪水嗎?”
“最近不是很流行那個嗎?打工換宿,用打工換免費住宿的那個。”她說的一臉理直氣壯。
“我的工作量是一般工讀生的量嗎!”
Advertisement
不過幸好最後發下來的薪水還算不錯,我反而有點舍不得離開了。
我的手機從離開那天就沒開機過,這天心血來潮的打開了手機,只見凱莉和公司的電話交叉着布滿未接來電,不知道現在公司亂成什麽樣子了。但我還是有用電郵把我該做的份做完,要是到時候接案的錢沒進來,還得找個時間去理論。手一直往下滑,卻沒看見任何一通來自賴駿仁的來電。只有一則短信靜靜地躺在收件夾裏,簡單地寫着:對不起。
我把手機的sim卡給剪了,騎了三十分鐘的車到附近的城鎮辦了張新卡,裏面只存了幾個人的電話,自然沒有他的。我握着手機,告訴自己要重新開始。
除了幫他們做網頁、弄布置跟文宣,我還兼店裏的廚房。我這天閑來無事看着他們家簡餐的菜單,忍不住就往上添了兩筆,結果竟然大受好評。
還有一次因為老板不在,臨時代打上陣負責泡咖啡,每天看着賴駿仁磨豆子、沖咖啡,耳濡目染之間竟也練就了一手好功夫。聽說附近有些為了咖啡而來的客人,只要看到今天站櫃臺的人不是我,就會摸摸鼻子偷溜出門,讓老板覺得很受傷。
就算我再怎麽努力不去想起那個人,有些生活習慣還是悲哀地在生命中留下了痕跡。不管是做菜時調味的習慣,還是沖咖啡的手勢,都有着他的影子。但只要看到客人幸福的笑容,心中的痛楚好像就會稍微減少一點。每天減少一點,也許有天就不會痛了吧。
在這群咖啡愛好者之中,有個特別的小客人。他說自己是某大學的研究生,來這裏做跟打工換宿的研究。他操着一口不大流轉的方言,用那自來熟的開朗笑容,把這附近的民宿都混了個臉熟。我大學的時候有修過幾門相關的課,所以當他不小心說出報導人、出田野、階級、勞動什麽的時候,我們很自然地就搭上了話。
還記得那時候他感動的握住我的手說,“小惠姐,我大半年沒跟除了我老板以外的活人聊這個話題了。”
于是他把我當他工作中的休息站一樣,三天兩頭就往我這跑。他雖然名義上是田野調查,但我每天就看他坐在店裏跟不同的人聊天,有些人甚至會以為他是我們這裏的員工。因為明雅不工作就沒飯吃的原則,就免了他每天的咖啡錢,結果這樣一來反而害他賴在我這不肯走了。不過實際上也沒造成什麽困擾,還多了個用咖啡就能收買的員工,也就随他去。
我說,“喂,小鬼。你怎麽又混來這了。你的田野呢?”
他有些調皮地笑了,“小惠姊你就是我的田野。”
那欠揍的笑容竟讓我想起了一個熟悉的人影。這次我沒忍,用手上的菜單很狠狠K了下去,就窩回櫃臺後面忙自己的去了。
沒想到他又蹭蹭地追了過來,“小惠姊你為什麽突然決定要來這裏工作啊?”
“我跟明雅是好朋友,這陣子剛好把工作辭了,就想過來休息休息。”
“但我看小惠姊你每天都忙的超晚,真的有休息到嗎?”
我有時候專注着修圖片,為了一兩個細節過意不去,一個不小心就弄到很晚,沒想到他竟連這個都注意到了。
我想了一下說,“大概是因為興趣吧,而且做這個沒有時間壓力,做起來很放松。”
“小惠姊你真的很喜歡自己的工作呢。”
我愣了一下,點了點頭。
這個大男孩有個和他十分貼切的名字,叫張少安。這麽單純開朗的大男孩,笑的像是全然沒有心機一樣,竟還比正澤虛長一歲,我知道的時候着實吓了一跳。看這他這副模樣,倒像是個天真的大孩子。實在很難想象他一本正經的坐在書桌前研讀一些艱澀困難的理論,分析人類社會到底多麽複雜。
有天他不小心說錯話,被附近另一間民宿的老板給趕了出門,哭喪着臉跑來我這哭訴,“小惠姊,我再不畢業就要念碩四了,到時候就是真正的碩四不是碩士了。拜托你去幫我跟老吳大哥說幾句好話啦。”
少安雖然平常看起來無所事事,卻知道很多有的沒的。像是靠山那裏的山坳有個部落,他有事沒事就會晃去那裏找頭目喝酒,山裏的傳說他知道的最多,地名的由來他也如數家珍。我平常也喜歡跟着他騎腳踏車奔馳在開滿油菜花的田野間,在縱谷之間全力向前奔馳,好像只要沿着道路就能順着山脈騎到世界的盡頭。
鄉下的天空很藍,空氣很清澈,視野也很開闊,不知不覺間連心胸都開闊了起來。看着那壯闊的山脈和漫天的花海,自己的煩惱好像也沒有那麽重要了。等到明年春天,油菜花都收割完之後,田裏又會重新注滿水,秧苗又會再度在田中迸發盎然生機。我想我也一定能辦的到。
雖然這段戀情這麽痛,傷口還這麽深,深夜裏猛然驚醒時胸口還會一陣一陣的抽痛,但至少我們曾經美好過,至少不是什麽都沒有留下,這樣就夠了。這樣就夠我有力量去面對接下來的人生。
這天收完店之後,明雅突然把我給叫住,“小惠,我們談談好嗎?”
我點點頭,把搬到一半的椅子又重新放下,清了張桌子出來讓我們坐下。
明雅在昏黃的燈光下看起來有些不安,“小惠,今天賴駿仁打電話給我了。”
我身體一僵,沒想到這麽久沒聽到的名字,如今聽來還是像在刮着傷口一樣。我努力平穩自己的聲音,問,“那他怎麽說?”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