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賭注
動作有過一滞,寧栖低下頭重新坐回原位,一邊拿起筷子,“能服侍皇上是臣女的福分,無論做什麽都是應該的。”
女子一眼望去依舊恭敬順從,宛若句句發自肺腑,毫無往日聲稱不願取悅他人之态。
如今為了她父親什麽都能做的出。
“朕記得你往日并非此言。”他随意動筷。
寧栖握緊手中筷子,似想到那日自己拒絕了王德全進宮一事。
果然報應還是來了。
餘光中女子低首垂眸,一滴豆大的晶瑩緩緩滑落至下颌,面上留下兩道淺顯的淚痕,粉唇緊緊抿着仿佛在強行隐忍着什麽。
夾過一塊肉在她碗中,蕭辭低聲道:“倒像是朕欠了你什麽。”
他記得自己可未曾苛責過她。
随意吞下幾粒飯,寧栖一直低着頭慢慢收回掐着大腿的手,果然适當示弱還是有用的。
可能是想到自己如今的處境,莫名她眼眶又紅了一圈,食之無味的咽下嘴裏的東西。
“皇上怎會明白險些家破人亡的感覺。”她別過頭緊緊揪着長筷。
長筷在飯團中戳出兩個窟窿,一滴清淚突然落至碗口,男人眼簾一擡,“朕何時讓你家破人亡?”
偷偷擡眼,四目相對間一碗濃湯推來,寧栖低着頭緊緊盯着面前的湯,耳邊又響起一道低沉的男聲,“大理寺審查的事,朕不會幹涉。”
看着正在喝湯的人,他眉間微動,“布菜。”
寧栖一頓,剛剛還說不用她動手,原來喜怒無常就是這樣來的。
起身重新拿起禦筷,她試探性夾過一塊豆腐,見對方沒有反應,這才嘗試夾那些清淡的菜系。
雖然她爹的行為的确該伏法,但期間也填了許多家底進去,絕對沒有貪墨幾十萬兩那麽多,按照律法罪不至死,只要大理寺審查沒有偏頗,最嚴重也就是抄家流放。
流放也只是清貧苦寒一點,只要不是到到邊關做奴役,那最後至少還能留條命,還能夠遠離京城這個地方。
等用了膳,本以為對方要去處理國事,但寧栖沒想到自己會被留下陪人下棋。
飯後宮人還送上幾盤水果點心,偌大的內殿燃着一縷沉木香,寧栖視線緊緊落在香爐鼎上,仿佛想到了什麽。
“臣女忽記起有一日在街上被人撞傷,幸得一名好心人所救,那人體型與皇上似如出一轍。”
她拿過一顆白子放在棋盤上,視線卻若有若無的掃向對面的人,然那張臉上依舊沒有什麽波動,一切好像都只是她的猜測。
“可見蘇州城防之差。”蕭辭眼也未擡。
順勢拿過一旁的青果,寧栖漸漸垂下眼簾,“父親能力算不得出衆,但過往亦是真心為民,只是處處受阻,許多利民之事都未能施展。”
咬過一口青果,寧栖突然皺起眉,整張臉仿佛都皺到了一起,強行把東西咽下去,而後立馬端過一旁的溫水喝了好幾口。
“這是章州的青果,因為太醫說有駐顏之效,所以京中女子常食。”王德全在一旁解釋道。
那股濃郁的酸澀依舊揮之不去,寧栖強行扯了下嘴角,“許是我還未适應京中水土,有勞公公惦記。”
原來不是給他們皇上吃的。
蕭辭眼簾一擡,王德全下一刻便立馬讓人将東西端了下去,換了一盤葡萄上來。
一手捂着左腮,一手放下顆白子,寧栖忽然看向對面的人,“皇上覺得下棋是否該有些彩頭?”
男人餘光一掃,并未出聲。
又放下一子,她淡淡一笑,“輸的人便将剛剛那盤青果吃完,如何?”
原主棋藝尚可,但也沒有到難逢敵手的地步,不過她小時候經常陪着爺爺下圍棋,大學時期還參加過聯賽,拿了全市二等獎,那段時間還研究過許多未破解的棋局,只是後面要考研就沒有再繼續鑽研下去。
王德全聞言面上露出一絲笑意,低着頭宛若什麽也未聽見。
端過一旁的茶盞,蕭辭淡淡的看向對面眸清似水的女子,“你贏了,寧懷元之事便既往不咎。”
寧栖目光一頓,手裏的棋子突然愣在半空中。
“那……若是臣女輸了呢?”她手心微緊。
相視一眼,男人神色如常,“如你剛剛所言。”
王德全立馬又退下去讓人把青果端上來。
寧栖突然打起精神,滿臉都是嚴肅,“臣女棋藝不精,除非皇上能在一柱香內贏了我,不然臣女必定不能心服口服。”
對方明顯是在瞧輕自己,不過只要能贏,被瞧輕也是一件好事。
“好。”蕭辭嘴角帶着幾不可見的弧度。
內殿中瞬間寂靜無聲,不知何時桌上燃起了一柱香,女子低着頭聚精會神的望着棋局,只是落子的速度越來越慢。
寧栖發現對方的思維方式和普通人的思維方式并不一樣,看似平平無奇,實則總讓人覺得有什麽不對勁。
望着那盤重新端上來的青果,好似就連王德全也聯想到了結局,她手心也漸漸滲出汗珠,一見竟只剩下半柱香。
明明對方什麽戰術也沒有,只是普通的攔追堵截,但就是給人一種很吃力的感覺。
眼見一柱香漸漸燃盡,王德全也開始不時望向棋盤,而就在香燃盡的最後一瞬,寧栖忽然別過頭不再多看一眼。
“姑娘不必灰心,您能堅持如此之久已然不易。”王德全不禁安慰了一句。
皇上自幼跟随前國手習此,就連翰林院的院士都只能在皇上這撐不到兩柱香,這寧姑娘倒也着實才貌雙全,不然怎會到一柱香才敗。
“公公不必寬慰,輸便是輸了,沒有長短之論。”
所以人無論何時都不能高看自己,寧栖皺着眉看了眼那盤青果,還是拿過一顆咬了口,整個人瞬間又被一股濃郁的酸澀籠罩。
直到手中青果一空,耳邊響起道清冽男聲,“換這個。”
視線落在那盤葡萄上,寧栖望了眼對面的人,男人依舊神色如常,只是眉眼微舒。
“奴才叩見皇上。”
小林子忽然從屋外進來,“啓奏皇上,王丞相與劉中書求見。”
寧栖立馬起身行了一禮,“臣女先行告退。”
走時她還端走了那盤葡萄,願賭服輸。
望着那道離去的身影,男人指腹輕輕摩挲着一顆黑子,又随手放入棋甕,發出清脆響聲,繼而起身前往禦書房。
梓春似十分不解為何她端出一旁葡萄,但還是立馬接了過來,只以為是皇上賞賜。
望着女子從守衛嚴密的太極宮出來,角落裏忽然伸出兩個腦袋,其中一名女子直瞪大眼。
“她……竟然真的……進了太極宮。”華陽郡主握緊拳頭難以相信眼前的這一幕。
一旁的宮女連忙道:“不過是個沒名沒分的野丫頭,皇上真的喜歡早就封了位份,如今必定只是圖個新鮮而已。”
“可是皇上為何不圖別的新鮮!”華陽郡主始終意難平。
宮女一時間也不知如何解釋,“郡主何必自降身份與種野丫頭計較,不過是個罪臣之女,您的對手是王秀惜,她才是您後位上最大的釘子!”
似乎覺得她說的對,到底是個野丫頭,寧府又不承認,就算入宮充其量也就一個嫔位,這種家世怕是連妃位都夠不着!
想到這她惡狠狠的瞪了眼那個方向,繼而才轉身離去。
寧栖并未回到上林苑,而是重新去了藏書閣,挑了許多棋經帶走。
學習才會使人進步,她決定要重新鑽研棋術。
天牢那邊始終都沒有動靜,大理寺審查應該不會這麽快結束,畢竟涉及七八個貪墨官員,一天沒有結果,她心裏的石頭一天都不會放下,洪氏那邊必定比她還急。
随着夜色降臨,好在晚膳沒有傳她,等沐浴完梓春又要給她抹精油,說是太醫院研制,先帝時期的妃子們最喜此物。
“不必了,天有些悶熱,這個太過粘膩。”她自顧自梳着發。
望着鏡中清豔含嬌的女子,梓春往後看了眼,瞧瞧壓低聲音,“很快就柔滑了,雖說姑娘美貌無雙,但适當的外物也是必要的。”
寧栖動作一頓,皺着眉瞥了眼一旁的人,而這時屋外竟真傳來宮女見禮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