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姑娘,我真沒用,買個杏仁糕都買不回來。”夏岚扶着沐萦之回到馬車上,低着頭向她認錯。

“明日再來就是了。”

夏岚見姑娘沒有怪罪,方才露出了笑意,乖巧地幫沐萦之摘下帷帽,放在一旁。

“只是一點小事。往後不要在大街上與人争執了。”

“是。”

“你膽子可真大,方才那個壯漢,我瞧着都害怕,你居然還敢揪着人家不放。”見夏岚挨了訓,春晴在一邊捂嘴笑了起來。

沐萦之自幼體弱,不愛說話,家裏人怕她冷清,特意給她選了幾個性子活潑的丫鬟,這會兒馬車走起來了,沐萦之坐在一旁,春晴和夏岚便叽叽喳喳地說了起來。

夏岚回想了下方才的情景,不屑地撅嘴道,“這兒可是京城,諒他也不敢亂來。不過那壯漢的大哥看着倒是相貌堂堂。”

“那倒是,”春晴想了想,“可看他背着劍,也是個武人。”

“武人怎麽了?”

“我就是喜歡讀書人,像咱家姑娘這樣,博學多才、文質彬彬的。”

夏岚擠眉弄眼道:“該不是你瞧上哪個博學多才文質彬彬的書生了吧?”

“呸,你才瞧上了!”

見春晴生氣了,夏岚忙賠禮,等春晴又肯理她了,便說:“博學多才的人是好,若是北桀大軍打過來了,博學多才又能怎麽樣?還不是要白将軍那樣的英雄才能退敵。”

北桀侵擾天順朝邊境多年,天順朝年年給北桀歲幣,但北桀人總是言而無信,依舊不時南下劫掠。

鳳嶺關一役,是這麽多年來天順朝對戰北桀的第一次勝仗。

夏岚搬出了白澤,春晴終于無話可說,卻又想起了另一樁事,湊到沐萦之跟前,“姑娘,十日後白将軍要率軍進城,陛下要去城門親迎,是嗎?”

“有這回事。”

“姑娘,你到時候去嗎?”要是從前春晴也不敢想姑娘會去湊熱鬧,但自從今年入春,姑娘就愛往府外跑,春晴因此抱了一絲希望。

沐萦之心中覺得好笑,白澤都已經進了城,哪裏還會有什麽禦駕親迎,不過,看着春晴和夏岚眼巴巴的模樣,她決定哄她們開心一下:“去呀,到時候讓爹給我安排個好的位置,看得清楚些。”

“太好啦。”春晴和夏岚頓時歡喜起來,又開始猜測起白澤的長相來,一個說黑,一個說白,一個說高瘦,一個說矮壯。

沒多時,馬車便停在了相府門口。

“二姑娘,夫人正在找你呢!”門房見是她回來了,忙上前通報道。

“知道了。”

立時便有下人擡了步攆過來,春晴和夏岚扶着沐萦之上了步攆。她素來體弱,多走幾步便會喘,平常在府中行走時也随時有步攆跟着。

正是暮春三月,相府裏裏外外都染上了一層新綠。

府中處處雕梁畫棟,本是一派奢靡之貌,這會兒倒顯得花木扶疏,風雅清逸。

“娘。”沐萦之下了步攆,便看得母親孫氏在正院的屋子裏走來走去。

她穿着一身百蝶穿花大紅錦緞襖,頭上戴着金絲八寶攢珠釵,看起來珠光寶氣。

“萦萦,你怎麽又出門了?”孫氏見沐萦之回來了,立即将她拉住,摸了摸手,覺得有點涼,“身子剛好些你就見天的往外跑,春日風大,受了涼怎麽得了?”

孫氏育有三子,卻只有沐萦之這一個女兒,寶貝得跟眼珠子似的。

“正是因為好了,才多出去走走,指不定哪天就出不了門了。”

“呸,呸,不許胡說,”孫氏聽了這話,急得直跺腳。

“娘,你找我到底什麽事?”

“當然是好事,”被沐萦之這麽一問,孫氏這才換上了笑臉,拉着沐萦之往外走,“走,去你父親書房裏說。”

沐萦之聽到孫氏這麽說,心底便有了幾分猜測,當下沒有說話,随着孫氏一同走了出去。

府中最清雅寬敞的一處院子,是左相沐嗣忼的書房。

院門口的小厮見孫氏和沐萦之過來了,忙上前請安。

孫氏“嗯”了一聲,徑直往裏走去。

書房裏,沐相正站在書桌前,欣賞他新收入的一副前朝字畫。他穿着石青色杭綢的常服,看起來意态舒然,打眼望去,壓根不像權傾朝野的丞相,反倒像個閑雲野鶴的先生。

“老爺。”

這會兒孫氏母女進了書房,沐相壓根沒擡頭。

孫氏緩步走到沐相的書桌旁,瞅着他這幅悠閑的模樣,沒好氣地上前行了一禮,重重喊了聲:“老爺。”

這一次,沐相終是放下手中的畫卷,沒看孫氏,卻是望着沐萦之:“萦萦過來了。”

沐萦之一出生,便是沐相捧在掌心裏的小明珠。她生得美,又聰明,相府裏的好東西頭一份都是她的。沐相時常說,這麽多兒女中,最像他的就是沐萦之。因此,他最看重的,也是沐萦之。

只可惜明珠易蒙塵,沐萦之娘胎裏就帶着不足之症,打小就在藥罐裏長大,為着她的身子,沐相四處尋訪名醫,連宮裏的禦醫都請過來給沐萦之把了幾回脈。

“爹。”沐萦之朝沐相福了一福。

“快起來,嘗嘗這杯剛點好的茶。”沐相牽着沐萦之坐到旁邊,将書桌上的一盞熱茶端給她。

沐萦之低頭聞了聞,便笑道:“是今年的龍井。”

“不錯,”沐相摸了摸胡須,“昨日摘的,今日八百裏加急送到京城。”

如今正是沐府權勢最盛的時候,龍井一摘下,很快就上了沐府的桌子。

看着他們父女倆品起了茶,孫氏涼悠悠的說:“老爺可真是好興致。”

“難得休沐在家,偷得浮生半日閑啊。夫人嘗嘗這新茶。”沐相提起茶壺,給孫氏也斟了一盞。

孫氏哪裏有什麽興致飲茶,“老爺,我帶萦萦過來,是想跟你說說萦萦的婚事。”

“哦?”沐相放下茶壺,望了一眼沐萦之,又轉向孫氏,“南安侯府那邊說什麽了?”

“今日一早,南安侯夫人就遣人給我送了帖子,要我過兩日去南安侯府喝茶,還說若是萦萦身子好,也把她一齊帶過去。”孫氏說着,臉上盡是止不住的笑意,“我估摸着,是要把兩個孩子的親事定下來了。”

沐相聞言,眼睛微眯了一下,與孫氏臉上的熱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孫氏自然察覺了。

“老爺,您到底是什麽意思?上次您不是都應下來了麽?”

“既然夫人帶萦萦過來了,我想先聽聽萦萦的意思。”

沐萦之一直坐在旁邊,聽着孫氏說話,正在思索該如何插話,沒想到父親居然直接問她。

孫氏滿臉喜色,朝沐萦之肯定地點點頭。

略一沉吟後,沐萦之開門見山道:“爹,我并不想嫁到南安侯府。”

“萦萦,你說什麽?”孫氏大吃一驚,難以置信的看着沐萦之,見她一臉淡然,忙走到沐萦之身邊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了?”

沐萦之推開孫氏的手,無奈道,“娘,我沒有不舒服。”

“是不是裴家那小子惹你生氣了?萦萦,婚姻大事千萬做不得兒戲,不要賭氣毀了自己一生的幸福。”

沐萦之直直望着沐相,“爹,娘,我沒有賭氣,正如娘所說,婚姻大事做不得兒戲,女兒是經過深思熟慮,才向爹娘表明心跡。”

“哦?”沐相對沐萦之的話其實也有些驚訝,“那你跟爹說說,你是怎麽深思熟慮的。”

沐相在府中是說一不二的,只要說服了沐相,這事就成了。

沐萦之當下便道:“我記得爹曾經說過,裴雲修雖然少有才名,但他性格懦弱,為人迂腐,難成大器。女兒認識他這麽多年,他的脾氣我也是知曉的,只是從前為他的外表所迷,聽不進父親的話。這些日子病在家中,方才琢磨出了爹的深意。”

這番話并不僅是沐萦之推脫婚事的托辭,而是她的肺腑之言。

重生以來,她無數次想過前世的事。

論相貌,裴雲修風度翩翩宛若神仙,論才學,裴雲修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論人品,他也算得上是個謙謙君子。但他性格實在太過懦弱。沐萦之相信裴雲修是愛自己的,可當楊氏對不能生育的沐萦之滿腹怨怼的時候,裴雲修既無力平息楊氏的怨怒,也無法兌現對沐萦之的承諾,在母親與娘子之間左搖右擺,最後更是選擇了逃避。他一離開京城,楊氏便對沐萦之下了手。

若裴雲修是一個果斷、剛毅之人,前世的悲劇或可避免。

沐相沉吟着沒有說話,孫氏卻道:“萦萦,當真不是在賭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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