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她的父親是鄉塾的先生,從前我家裏窮,讀不起書,田先生見我想學,允我跟着上了些課。”
“原來如此,雖無師徒名分,但田先生可以算得上是将軍的恩師了。”沐萦之淡笑,口氣意味深長。
她問的是田穗兒,他答的卻是田先生。
白澤顧左右而言他,這是為何?
但白澤似乎惜字如金,只答了一個“嗯”。
沐萦之有些不甘心,又問,“這麽說田姑娘是将軍的師妹了?”
“不是。她不識字的。”
沐萦之有些意外,“她爹是秀才,她怎麽會不識字?”
“田先生從前一心求取功名,屢試屢敗,花光了家財,死了心回家種地,娶了個村姑為妻,後來別人聘他去鄉塾當先生,也只是謀個生計。那村婦極為霸道,不讓家中子女讀書。也是因為這個,田先生對來學裏讀書的學生都很好。”
“那倒是可惜了,功名其實是個運勢,與才學不大相幹的。”
“我跟田穗兒只是在鄉塾見過幾次,話也沒怎麽說過。”白澤說完,目光緊緊看着沐萦之。
“如此。”沐萦之垂眸,又淺笑道,“不過看母親和妹妹,與這位田姑娘似乎頗為投緣,要不然,也不會千裏迢迢把她帶到京城。”
“我充軍之後,家裏的營生極為艱難,娘寫信給我提過,田姑娘那陣子幫襯過他們不少。”白澤一直望着沐萦之,“我并不知道娘會把她帶來。”
“田姑娘既是白家的恩人,娘想着報答也是常理。”
“家裏來了不速之客,你生氣了嗎?”
“怎麽會?”沐萦之啓唇一笑,“我沒有生氣,我只是對這位田姑娘有些好奇罷了。”
那樣的一個姑娘,沐萦之還不會把她放在眼裏。
白澤看着她,喉嚨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
“将軍還有話?”
白澤似乎踟蹰了片刻,緩緩擡眼看着沐萦之。
“方才我說,往後讓娘叫你萦萦,可以嗎?”
沐萦之亦愣了。
她沒想到白澤會這樣謹慎。
萦萦是她的閨名,除了父母家人,相熟的長輩、好友也會這麽叫她。
“當然可以。”
白澤看着沐萦之。
她臉上的妝容還在,胭脂将她臉上的蒼白和虛弱掩飾得極好。
因是新婚,洞房裏的紅燭未撤,房間裏籠着一層柔柔的紅光。在紅光的籠罩下,她長長的睫毛在白皙的臉上投下了一抹陰影。
白澤忽然覺得有些呼吸艱難。
“将軍?”沐萦之見他目光有些飄忽,輕輕喊了他一聲。
白澤回過神,将肆無忌憚的目光收斂了一些,動了動喉結,哽出一句話:“那以後,我也這麽叫你,好嗎?”
他的聲音本就喑啞,這句話又說得極快,沐萦之一時沒聽分明。
正要問他在說要叫什麽時,只聽得他小心翼翼地蹦出兩個字。
“萦萦。”
沐萦之霎時就愣了。
他猶豫了這麽久,就是要說這句話?
夫人也好,萦萦也好,只是一個稱謂而已,沐萦之其實并不在意。
話是這麽說,但沐萦之的耳根子卻越來越燙。
不知該說些什麽的時候,冬雪在門口輕輕叩了叩門。
沐萦之忙道:“進來。”
冬雪觑着屋子裏兩人的神色,沒有進去,只在門口道:“姑娘,剛您說要沐浴……”冬雪沒把話說完,只提醒了半句。
方才白澤回來的時候,沐萦之正要沐浴,丫鬟們剛把水備好,現下白澤和沐萦之說着話,丫鬟也不知沐萦之還洗不洗,只得過來請示。
“你們進來伺候萦萦沐浴吧。”
白澤說完,徑自走到美人榻上坐下了。
他不出去嗎?
沐萦之望着他,只見他抓起櫃子上的一本書,索性躺在美人榻上看了起來,顯然并不想出去。
“夫人?”冬雪輕輕喊了一聲。
沐萦之看看白澤,又看看浴桶。
思慕齋的正房極大,浴桶擺在屋子的另一端,且隔着一道巨大的屏風。
但她怎麽敢跟白澤在一間屋子裏沐浴呢?
她深深吸了口氣,想讓自己滾燙的臉冷卻幾分。
“旁邊的書房裏有我帶過來的許多書,将軍若是想看,不如移步去書房?”
白澤将手上的書放下,拉起美人榻上的蠶絲軟被搭在身上。
“已經夜深了,就不去書房了。你洗過了也早些睡吧。”
那模樣竟像是立即就要睡着了似的。
沐萦之一時之間,竟拿他沒辦法。
畢竟他是她的夫君,又是新婚,府中這麽多官奴官婢,她若将他趕出新房,指不定就傳了出去。
何況白家人都到了,晚上鬧騰起來,不知道會怎麽樣。
沐萦之身子差,走動不得、游玩不得,最大的愛好便是每日睡前的沐浴。
昨夜沒有沐浴,一夜沒有睡好。
若是今晚再睡不好……
左右房裏還有丫鬟伺候着,想他不會胡來。
“冬雪,伺候沐浴。”
“是。”
冬雪扶着沐萦之走到屏風背後,為她散發寬衣,扶着她坐進浴桶。
因着屋子裏多了一個人,沐萦之和冬雪都沒有說話。
冬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跳得極快,不知道為什麽,她有一種想盡快離開這間屋子的感覺。
沐萦之泡在浴湯中,一整日的勞累和疲乏總算在馨香的浴湯裏緩緩地消解了。
“姑娘,您稍等一下,我去把安神湯端進來。”
“嗯。”沐萦之半閉着眼睛,倚在浴桶邊淡淡應了一聲。
冬雪從屏風後面走出來,忽地一怔。
方才躺下說要歇着的将軍,不知道為什麽從美人榻上坐了起來。
她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又鬼使神差地什麽都沒說,一溜兒地跑了出去。
“夫人的安神湯好了。”夏岚正好從外面端着湯盅進來。
冬雪急得滿臉通紅,“這可怎麽辦?”
“怎麽了?”夏岚問。
冬雪實不知該怎麽辦了,猶豫再三,支吾道:“夫人在沐浴,将軍在裏面。”
夏岚霎時眼前一亮:“那你在裏面做什麽?”
“我……我也不想在裏面,可夫人要我伺候沐浴。”
“那将軍呢?”夏岚問。
冬雪壓低了聲音:“頭先将軍說要先歇下,可我出來端安神湯的時候,将軍又坐起來了。”
說罷,冬雪捶了捶腦袋:“那我到底還端不端安神湯進去了?”
夏岚沒有說話,也不知拿了什麽主意,端起安神湯就往正屋裏走。
冬雪不知道夏岚想幹嘛,要阻止時已經來不及了,然而片刻後,夏岚就空着手從正屋裏出來,将房門帶上。
“怎麽了?”冬雪焦急的問。
夏岚眸光明亮,“我剛進屋,将軍就走過來,把安神湯接過去了。”
兩個丫鬟對望了一眼,皆是笑了起來,自去忙別的事了。
這一切,浴桶裏的沐萦之還懵然無知,她拿着葫蘆瓢,将水澆到自己身上,只覺得惬意無比,直到耳邊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
“萦萦,你的安神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