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清明

送走了月蓮,戚武借着月光将這幾日積下來的衣物清洗幹淨,這才匆匆地走進卧房,依舊是烤了身子才上床去。

抱了體溫略低的契弟在懷,戚武長長的一聲嘆氣。

懷中少年一聲嘟囔,怕冷似的往他懷裏鑽,絲毫沒有半分往日的畏懼。

戚武心間柔情一片。

活了這麽些年,他也不懂為何自己會對這個少年那般執着,一想起蘇淩要離自己而去,心裏便像堵了一顆大石頭一般,呼吸着都會生疼。

那次進城看見蘇府張貼的公告,他也只是看着賞金豐富,憑着碰運氣的心态去的,誰曾想,遇到了這麽個小人兒。

村裏人有個頭疼腦熱風邪入體的一般拿水靈芝熬水喝,自己運氣還算不錯,随身所帶的水靈芝居然對那病怏怏的人兒有效果,眼見着賞金就要到手,戚武卻不打算要了。

因為,戚武知道自己沒救了。

只因那一瞥。

如電光火石,穿擊而過,腦袋瞬間轟轟作響,心內猛地騰起一團烈火,活活地烤炙着他,無數的箭雨穿心而過,撕扯着心間的肉,痛到無法逃離,想要生吞活剝了他,想狠狠地咬住那脆弱的脖頸,又想死死按在懷裏,誰也不許碰一下。

只有那個少年,只能那個少年,才能安撫他內心的猛虎野獸。

不懂那文绉绉的情情愛愛,戚武只知道,自己想完完全全地占有他,別人,一丁點兒,一根寒毛也不許染指。

埋進少年的脖頸深深吸了一口帶着體溫的溫熱氣息,戚武才摟了蘇淩,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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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歷三月一。

燕子來時新社,梨花落後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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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雨時清明。

細雨過後,空氣裏盡是泥土攜帶着濕漉漉的氣息,眼見着由遠及近濃濃淡淡的淺綠深綠,氤氲着些晚春的俏皮的小花,燕兒帶着田間銜來的泥土在各家屋檐處搭着自己的愛巢,融入這潮濕的湖石村。

阿昌從屋檐的木梯上朝戚武歡快地喊,

“大哥,燕窩窩裏六個蛋。”

戚武警告道,“只看看,不能動,小心老子收拾你!”

阿昌一吐舌頭,慢慢地爬了下來,在堂屋裏拿了他的小木劍便跑出去找小夥伴玩了。

爹娘的墓地就半個時辰的腳程,戚武一大早兒就去掃墓了,昨個兒戚文從城裏回來,一回家裏倒頭便睡,今早幫忙掃了墓又匆匆回去了,只說公務繁忙。

戚武簡直越來越看不懂這位素來謹言慎行的二弟了。

許是看上那個姑娘了,正忙活着呢,戚武安慰自己。

突突突。

院門口一陣敲擊聲,戚武轉頭一看,原是趙二叔來了,正拿着拐杖敲着門沿,趙月蓮一臉淺笑盈盈地扶着趙二俏生生站在門口,戚武忙将二人迎進堂屋。

趙二還沒坐穩,一聲哀嘆便出來了。

“今年的日子難過咯!”

戚武知道趙二說的是什麽——自是這一等一的生計大事。

水靈芝今年産量大減,由于這大半年雨季偏多,有日頭的天兒用手指頭都能數的出來,水靈芝的品質比起往年也是大有不及,有些戶都絕收了,生計都成了問題。

湖石村地勢險要,土質貧瘠,種不了稻谷麥子,只能種些口感差但好養活的糜子、地瓜等物,所幸由于土質特殊,水靈芝也只能在這個地域生長,可以說,村裏的生活都要靠着這些水靈芝的販賣才能繼續下去,看今年這樣的年頭,不知要餓死多少人了,“前幾日,村裏幾個主事先去城裏數個藥局探聽了一下水靈芝的行情,如今那些吃人血的混賬只願意出這個數了。”趙二顫巍巍伸出三個指頭。

戚武驚道,“三兩?這娘希匹的也太黑心腸了,不說折價,竟連以往的半數都達不到了!”

趙二搖搖頭,“今年不知怎麽過了,俺這副老身子骨,少吃少喝點倒不是問題,可憐村裏那些個沒收成的,像那孫大家的,主心骨方走,孤兒寡母連口稀粥都喝不上了,唉,可憐見的。”

月蓮從廚房走出來,與女主人似的端着熱茶,給父親與戚武遞上,一邊說道,“爹爹你一大把年紀了,自家都快顧不上了,自個兒身子也不好,這會兒別操心太過了罷。”

趙二錘胸道:“鄉裏鄉親的,你讓俺一個村長如何見得,唉,活了大半輩子,也沒見着今年這光景!”

戚武皺眉想了一會兒,恨罵,“如今只能召了村裏幾個主事商議一下了,看今年如何安然度過,真他娘的一群土匪強盜,趁火打劫!”

趙二道,“這強盜行事也非一日兩日了,俺們也只能看看如何接濟接濟那些揭不開鍋的了……定于初八辰時吧,在村口大廟口大夥兒來商量商量。”

戚武點頭道,“嗯,待會兒吃過午,俺去幾個主事那邊說上一說。”

趙二嘆了口氣,低頭喝了口茶,四處環視一圈,“怎地家裏就你了,阿文呢,好些日子沒見着他了。”

戚武氣道,“他娘的老二不知吃錯藥了還是咋回事,整日窩在縣衙不着家,昨兒個回來不到半日,又給回去了!”

“呵呵,”趙二一張哀愁的老臉難得有了點喜色,“你也別太管他了,阿文性子沉穩內斂,最是不會犯錯了,說不準城裏哪家小妮子看上了膩在城裏呢!”

戚武道,“虧得近些日自己也忙活的過來,要不打不死他!”

趙二笑罵,“自家兄弟,還真能打死,你今兒也別去爹娘墳頭了。”

氣氛終于輕松了些,不再凝重,戚武見着也快近午,與二人說道,“二叔與月蓮妹子就別回去了,留這兒吃飯罷。”

趙二還沒發話,月蓮早就搶先道,“好啊好啊,回去也遲了。”

趙二無奈,摸摸下巴幾根髭須,默認了。

月蓮雙手一拍,嬌笑道,“那我做飯去!”

戚武阻攔,“月蓮妹子,怎可讓你來,去,坐着,咱給你們做飯去。”

月蓮捂嘴嬌笑,“人家好不容易來一趟,怎能讓武哥不嘗嘗我的手藝?”

趙二見着女兒那副模樣,已然知道女兒打的什麽心思,這段時間來,月蓮不止一次在他那裏探聽些戚武的事兒,也費盡心機找了機會就往戚家跑。雖然自覺不好意思主動向戚武促成親事,但如若戚武也對自個兒女兒生了心思,那豈不是撿了大便宜。

找個戚武這樣的女婿,對于趙二來說,最是歡喜不過了。

想來想去,又念起月蓮克夫的名聲,心內再度黯然,一時間患得患失,只得不斷搖頭。

廚房內,月蓮挽了袖子,拿了脆生生的地瓜葉在桶裏洗淨切好,拍了兩顆蔥頭,趁着戚武燒的鍋熱,舀了一點豬油入鍋,待到油溫足夠,将蔥頭煸香,再倒入新鮮脆嫩的地瓜葉,翻炒片刻加了點豆豉與鹽便起鍋。一碗鮮香的豬油爆瓜葉便完成。

竈上已經擺上了剛剛做好的醬燒土豬肉,青魚湯,香醩苦筍,加上這一碗豬油爆瓜葉,對于湖石村的普通人家來,已然算得上豐盛。

戚武去院門口喚回來玩得不亦樂乎的阿昌,四人在堂屋吃着飯。

戚武扒拉着碗,快速地吞咽着,月蓮幫他夾了一塊豬肉在碗裏,甚是愉悅,“慢點吃別噎着了,就算我手藝不錯,也不能吃得這般快吧。”

戚武一嘴糜子飯,含糊不清,“契弟還餓着肚子呢,俺得趕緊吃完給他弄吃的去。”

月蓮一滞,臉色頓時有些難看,這位沒見過面的蘇府小子真真堵心,也不知這病怏怏的,活兒也不能做,戚武納了個放家裏作甚麽,簡直費糧食。

趙二道,“便是前一段納的那位麽,據說身子不好,現在可怎麽樣了。”

阿昌先回答了,“嫂嫂近些日子能起床了,但身子還是不好,得常常躺着。”

聽見這嫂嫂二字,月蓮的臉色更是不好了,沖着阿昌沒好氣的說道,“嫂嫂是随便叫的麽,這契弟身份不說,還沒明媒正娶呢。”

被月蓮一說,戚武只覺得自個兒對不住蘇淩,連個正式的儀式都沒擺過,撓頭讪讪道,“前一段确實是匆忙了些……”

趙二憂慮道,“阿武,雖說這契弟如妻,但聽叔一句勸,這男子難留,切不可放了太多心思,俺曾經那位,養大了就留不住了,還不知現在有沒念俺一點兒好,虧得俺送了大半家産去沒換得半分好顏色,唉,這契弟最是性涼……”

戚武正欲幫蘇淩說上一句,看見趙二叔一副神傷的模樣,不好再說什麽,将最後一口飯扒拉完,跟趙二叮咛一句,便去廚房倒騰去了。

月蓮一雙杏眼輕蔑地朝卧房門口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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